洗芝溪曰︰人類對自然的認識,總是開始于對時間之矢的爭論。之所以存在爭論,是因為天地運行總滿足時間反演,而人卻只能從出生走向死亡。為什麼時間作用在人身上就有了方向?這就是可逆xing佯謬。任何一個民族,都希望不斷把時間軸撥回原點,歷久彌新。但是,真正的永恆並不存在,只有記住了歷史,才會有未來。
============================================
漢自開國伊始,便大興馬政,至景帝時,朝廷已畜馬三十萬匹。景帝又在北地各郡置牧苑三十六,以郎中為苑監,擴大養馬規模。正是有了這個積累,武帝時才有了大規模的騎兵軍隊,堪與匈奴人打消耗戰。
上郡作為北地的核心城池,又是河套地區,水土肥沃、地廣人稀,正是最利于養馬的地方。上郡的牧苑就設在南面的高奴縣,其面積極大,養馬數萬匹,是北地戰馬的主要來源。
趙蕪和拓拔鶴剛在學舍把東西收拾妥當,就見夏侯建的那個門客張山拊過來了。原來夏侯建是擔心高奴牧苑的人欺負新去的衛乙,所以讓張山拊陪同前往,和那邊的苑監打聲招呼,讓其不要為難衛乙。這夏侯建雖然嘴上不說,內心里倒是一直念著自己的這些門人。
衛乙倒是有些奇怪地問︰「夏侯助教一向冷淡,這一回怎麼卻如此客氣?」
張山拊道︰「田博士之所以把你派到高奴牧苑去,因為那里的苑監就是田博士當年的弟子。田博士這樣做,無非是想把你調離夏侯郎中的視野範圍,這樣就能讓他的人來對付你了。」
衛乙听此,連咂舌頭,「我好歹也是《易》科的門人,田博士怎的如此心狠,就是不肯放過我?」
旁邊趙蕪恨恨地道︰「衛小乙還不明白?君子無罪,懷璧其罪呀。為什麼我們在北海時,jian臣衛律就想著法兒地對付我們?為什麼我們在京城會莫名其妙地遭遇殺手?還不都是因為你是衛青之孫、是蘇武的養子。這兩個人,一個是以前匈奴最怕的人,一個是現在匈奴最怕的人。他們沒有辦法對付他們最怕的人,當然只好變著法兒地對付跟他們最親密的人。」
衛乙點點頭,然後堅決地道︰「這麼說來,要想擺月兌這種被動的局面,也只有一個法子呢,成為他們最怕的人。走吧,去高奴。」
……
高奴牧苑的苑門口,一片很大的空地,空空蕩蕩。這里只有一個人,一個嬌小玲瓏、楚楚可憐的人。
「田惜?」衛乙遠遠地就看見了這個人,然後迅速地跑過去,迭聲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旁邊拓拔鶴則十分jing覺地跟在衛乙旁邊,她剛買的虎翼刀金光閃閃,像是在提醒衛乙︰小心,她是個殺手。
然而劉田惜的臉上卻再沒了半分當初追殺衛乙時的犀利,反是一臉茫然地道︰「主人不是說要收我嗎?」
「誰是你主人?」拓拔鶴搶道。
田惜指了指她身旁的衛乙,一副呆呆的表情,道聲「他呀」。
衛乙見狀,連忙止住拓拔鶴,柔聲道︰「上次去龜茲屬國時,我看見她受傷,就答應收她在我身邊。可是田惜,不是讓你在龜茲屬國等我嗎?怎麼跑到這里來了?」
田惜眨巴了一下眼,回道︰「我的傷早好了,就到上郡去找主人。可是……可是……所以我就過來了。」
「可是什麼呀?」衛乙見她邊說邊低下頭,眼光時不時地掃到自己身後,他像明白了什麼,便回頭去看。果然,就見他身後站著的趙蕪,臉se深沉。衛乙立時恍然,便問︰「蕪兒,她來上郡時,是不是你不讓她見我?」
趙蕪哼了一聲,氣沖沖地道︰「這個女子真不要臉,我叫她走,她竟然跑到這里來。衛小乙,你被她粘上了沒好處的,她是個壞女人,故意裝清純來騙你。等你真的讓她留在身邊,她就會使壞了。她根本就是敵人派過來的!」
衛乙被她這話說得一片茫然,她看看趙蕪,又看看田惜,眼光就在兩個女子之間逡巡。他也吃不準,究竟趙蕪是因為吃醋,還是因為看清了田惜的真面目,抑或二者都有?可至少趙蕪並沒有說錯,對方畢竟是曾經想要殺自己的人,她這樣一次次「偶然」出現在自己身邊,完全有可能是她的主人使的苦肉計,想利用自己的心軟來害自己xing命。
衛乙正自猶豫,田惜倒先開口了︰「我沒有騙人,我嘴笨,說話少,騙不來人。」
衛乙見她模樣,便試探xing地道︰「這倒也是,你也沒和我說過幾句話,除了你的名字,我對你一無所知,至少到目前為止,你還沒有騙我的機會。我答應過你,要收你做我身邊的婢子,作為男人,我必須堅持自己的承諾。可是,蕪兒的擔憂也沒有錯,我不能讓自己身邊增加一個未知的敵人。這樣兩難的局面,如何才能化解呢?」
田惜雖然單純,卻並非無腦,相反的,她很聰明。听了衛乙的話,田惜當即坦誠地道︰「我發誓,我不是主人的敵人。我是燕王劉旦的庶女。我父是在野地里和我母親好,然後生下我。母親沒有名分,我也沒有,所以從小只能跟著父親手下的殺手隊長壽西長學殺人的本領。齊王叛亂時,就跟著壽隊長屢屢執行暗殺的任務。我說的這些話全是真話,主人可以去調查的。」
衛乙點頭道︰「原來你的身世是這樣。燕王的事我也曾听小狐君說起過,你這樣說我自然信得過。只是……」
他正不知如何措辭,旁邊趙蕪便接道︰「只是你當初為什麼要來行刺我們?這個事情如果能說清楚,我們才能相信你。」
田惜抿抿嘴,想張嘴卻又張不開,沉默了半天仍是不知如何作答。
趙蕪一聲冷笑,「衛小乙你看吧,到了重要地方,她就說不下去了。」
「不是不是,不是說不下去,只是……」田惜連連搖頭,「只是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殺手殺人是不能問理由的,當時我只听隊長說,這個衛長右是個十惡不赦之人,必須要殺了他以絕後患。」
田惜越說越小聲,她也知道自己這話說出來沒有人會信,她只能轉著腦袋拼命地想,她希望自己能想出點什麼。不多時,她終于有了主意︰「我猜,殺你的原因,可能跟馬有關。」
「馬?」衛乙和趙蕪都為之啞然。雖然衛乙是騎奴的後人,可他自己之前並未涉足馬事啊?
田惜解釋道︰「不知你們還記得嗎,當時來追殺你們的人就我一個。你們一定很好奇,明明我的武功不濟,為什麼不派一個實力更強的。其實當時壽隊長是領著十幾個人出來的,但是他說︰‘那個衛長右剛一回京就往上林苑跑,肯定是來看馬的。此事絕不能讓他查出來,我們幾個去北邊,劉田惜去南邊。’就這樣,我這個實力最弱的就被派到南追的方向。結果沒想到,你們的行蹤出乎隊長的意料,你們竟然到了南邊。」
趙蕪听她如此說,似乎明白了過來,便緩緩言道︰「北方產馬而南方沒有,如果是因為馬,當然就要往北方走,這個話說得通。我們去上林苑,本是誤打誤撞想去報名做考工,可是被他們當成了去調查他們的不法勾當。想來是我們在飛渠上的行動被他們盯上了,這才查了我們的底,知道是蘇老頭的人,于是就有了丁外人死命阻攔我們進上林苑的舉動,以及後來的刺殺之事。衛小乙,她的話听上去合乎情理,我找不出漏洞來。她如果是個騙子,那就是比蕪兒更高明,想攔也是攔不住的了,唉!」
衛乙不置可否地想了半天,方才說道︰「這樣吧,我遵守自己的承諾,讓田惜跟著我。不過為了防止萬一,田惜的雙劍暫時先交給鶴姊姊保管吧?給蕪兒一個考察的時期,好不好?」
田惜沒有說什麼,便解下了自己的雙劍,交到拓拔鶴手上,然後過去向趙蕪盈盈一拜,喚了聲︰「主母。」
趙蕪卻連忙躲開了,連聲道︰「討厭討厭,你明明知道,衛小乙喜歡你,他都被你迷得暈頭轉向了,他想娶你,以後你是我的主母才對,你這樣叫,是故意顯擺我的,對不對?」
田惜被她說的不知所措,只好又去看衛乙。衛乙也無奈地搖搖頭,便不再多想,回頭去叫張山拊替自己傳達田王孫的主意。結果今ri苑監恰巧不在,就有執事的下人先將諸人安排在了苑中驛館暫時安歇,等明ri苑監歸來,再議以後的去處。
眾人也不多言,便到了驛館安頓。唯一有些尷尬的,就是趙蕪和田惜了。趙蕪橫豎看田惜不順眼,田惜則一直低著頭唯唯諾諾、並不反抗,她一向被訓練成殺手,所以並不會有明顯的感情波動。這讓趙蕪越發覺得她是故意針對自己,為此沒少生悶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