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雪 第二回︰青青子吟情,悠悠我心扉

作者 ︰ 鈴蘭公子

四月十八日那天,蘇茗雪一清早就被丫鬟叫醒。『**言*情**』睡眼朦朧的任由下人將自己從床上拉起。洗臉,漱口,梳頭,折騰了半個時辰,睡意也漸漸消了。蘇茗雪看著滿屋子忙碌的人,一臉的困惑。貼身丫鬟翠煙瞧著小姐未睡醒的樣子,抿嘴偷偷笑著說︰「昨晚一定又熬夜看書了吧,都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了,今天是小姐你十歲壽辰,老爺可是提前一個月開始準備的。」翠煙在飾盒里挑了一只金步搖斜插在小姐的髻上,往常小姐都是隨意披著頭,未曾梳過髻,今日翠煙給她梳了一個高髻,蘇茗雪搖頭左右來回晃蕩,一身的不舒坦。「翠煙,這金步搖太重了,壓的我脖子疼,趕緊的把它卸下來,去後院摘幾朵海棠花貼上」。

「小姐,我挑的已經是最輕的一只飾了,今天各處達官貴人都會到場,你總不能打扮的太寒酸吧。」翠煙站著不動,用手撥弄著金步搖上的紫玉墜子。

「再羅嗦,我就把你許配給駝背阿貴」

蘇茗雪的話還沒說完,翠煙已經跑出屋外,對于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姐,她還是了解的︰脾氣不太好,整天冷著一張臉,在外人看來,小姐清高,孤傲,不近人情。可她翠煙知道,小姐是個好人,在她身邊伺候的日子,從來不把她當下賤丫頭使喚,像姊妹般對她。只是有一點,小姐一旦做出的決定,就算是八匹馬也拉不回的。翠煙怕了,她可不想嫁給駝子,以後要是生了孩子,又會是駝背,然後孩子長大後再生孩子還是駝背,想到這,翠煙全身毛都豎了起來,匆匆往後院走去。

蘇茗雪看著翠煙慌亂的身影,無奈的笑了笑,也只有這招能降的住翠煙「無法無天」的性子。

身後的丫鬟麻利的將蘇茗雪身上的絲繡貼身衣裳褪下,又從另外一個丫鬟手中接過一件大紅色水袖長裙。蘇茗雪對于顏色上偏愛大紅,說不出為什麼,就是覺得喜歡。所以蘇慕白去各地分店查看時,都會搜羅各種不同材質的紅色布料,請人做成衣裳送給自己最疼愛的女兒。衣服整理妥當之後,早有丫鬟抬來了三尺高的銅鏡,蘇茗雪緩步走近銅鏡,鏡中倒映出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如同煙花般飄渺虛無而絢爛。身後的翠煙驚得叫出了聲,蘇茗雪撫著額頭一臉無奈,「什麼時候你能改改這一驚一乍的性子」

翠煙俯身將落在地上的海棠花拾起,走到蘇茗雪面前將一朵已經開齊露出花蕊的海棠花貼在小姐的鬢角,又將一旁的的碎攏至耳後,向後退了幾步,看著眼前的人兒,怔的說不出話來。

一身大紅色廣袖流星裙長及曳地,領口與袖口處用金絲線修了邊,細腰以同色雲帶約束,更顯出不盈一握。衣裳紅艷,襯出面容秀麗無比,紅色面紗下一雙鳳眼媚意天成,卻又透著無垠的寒氣。雖只是十歲孩童,但因烏綰成高髻,鬢角處又別了一朵海棠花,領口露出的一截如雪肌膚,幾種顏色合在一起,便使得萬種風情盡生,體態更顯婀娜多姿。

翠煙用袖子抹了一把差點流出的口水,準備向前扶著小姐出去。蘇茗雪忽然眼眸一轉,對身後的一群佣人揮了揮衣袖,示意他們出去。等屋內只剩下主僕兩個人時,蘇茗雪扯下了面紗,頹坐在椅子上。

「折騰了一大清早,終于可以歇會了」

「小姐,就喊累了?還早著呢!今天可是蘇州城最熱鬧的一天,你不知道,昨天我出去的時候,滿大街議論的都是小姐今日壽辰的事,待會等時辰一到,不知有多少人會擠破頭進府里來看你一面。這場面簡直門可羅雀」

「門可羅雀?是門庭若市吧。也只有翠煙你能說出這樣牛馬不搭調的詞」

翠煙不好意思的撓了頭撓頭。

「翠煙,去把阿貴叫來」。『**言*情**』蘇茗雪說完吹了吹杯里還有些燙嘴的碧螺春。

「啊,小姐,以後翠煙再也不調皮了,小姐,我不要嫁給阿貴」。

噗,蘇茗雪剛喝了一口茶就給吐了出來,不知是太燙了還是被翠煙的話給嚇著了。「阿貴還真成了你的死穴」蘇茗雪痛苦的扶著額頭「我讓你叫他過來,是有事吩咐,你怎麼滿腦子就想著嫁人,看來明天真得跟爹說一聲早點把你許給阿貴才行。」

「不要啊,小姐,我馬上就去」

過了一會兒,翠煙領著阿貴進了屋里。其實阿貴長得不錯,濃眉大眼,嘴唇微厚,古銅色的皮膚,配上那一雙帶孩子氣的眼眸,讓人有一種踏實的安全感。阿貴是蘇慕白去金陵開分店時在路上買來的。當時只有八歲的阿貴餓的只剩下一口氣,看到蘇慕白的馬車經過,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子力氣,突然沖到馬路中間,任人怎麼趕也不肯走。蘇慕白于心不忍,便讓車夫將阿貴帶了回來。

「阿貴,備車,我要出去」

「小祖宗,怎麼突然要出去?」翠煙嚇得不輕。

「你不是說,今天蘇州城很熱鬧嘛,我要去瞧瞧」

「要是被老爺現了。」

「一盞茶的功夫,怕什麼,又不是第一次偷溜出去」蘇茗雪打斷了翠煙的話,對著阿貴點了點頭,阿貴會意的走出屋外去安排馬車的事情。叫阿貴辦事的好處就是利索,絕對的服從命令。

「小姐」翠煙拉著蘇茗雪的袖子,眼眶里蓄滿了淚水。

「再怎麼哭都不管用,今天無論如何本小姐都要出去」蘇茗雪拉著翠煙在門口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確認沒有人在時,腳下采風似的溜到了後院側門。阿貴已經將馬車停在了門口。

「小姐,不戴面紗嗎?」

「坐馬車出去,不用戴」

「小姐」

「再羅嗦,我就把你。」

「小姐,我閉嘴」

蘇茗雪掩嘴偷笑,有阿貴在,終于不用听翠煙嘮叨了。

出來的早,街上人不多。蘇茗雪偶爾挑起帷幕,都會讓一旁的翠煙驚出一身冷汗,往常小姐偷跑出去都是男兒裝,街上的人瞧見了也只當是個俊俏公子哥,今日小姐如此打扮,若讓外人看見了,還不知道會引起怎樣的騷動呢。

路過一家琴坊,蘇茗雪讓阿貴停了下來。翠煙雙手拉住準備下車的蘇茗雪,淚眼汪汪望著她就是不肯松手。

「衣服要是壞了,準備晚上挨板子?」蘇茗雪不耐煩的說。

翠煙沒辦法,只好放手一起跟著出去。

蘇茗雪抬頭看著牌匾——無琴

走進屋內,一面看見中間掛著一大幅《韓熙載夜宴圖》,左右掛著一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詞雲︰煙霞閑骨格,泉石野生涯。屋里采光不是很好,廳中香爐里點著蘇合香,西側隔斷是一個木雕的格子架,上面擺著各色古琴。蘇茗雪走向廳中不起眼的角落處,隨手在一把古琴上撥弄了一聲。其聲松透、明亮、圓潤、有韻味。

「好琴」蘇茗雪忍不住贊嘆道。

「只有愛琴,懂琴,知琴之人才會識得這是把好琴」不知何時,一名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走到了蘇茗雪身後,蘇茗雪急忙轉身欲施禮,迎面看到身後男子震驚的表情。

「此女只因天上有,人間哪的幾回聞。」男子雙眼放著光彩,對著蘇茗雪贊嘆道。

蘇茗雪不接話,也不惱,只是微微福身,笑了笑。

「多有冒犯,還請姑娘見諒,陋室寒酸,姑娘能來小店,是我孫某的福氣」男子拱手對蘇茗雪施了個禮,語氣真誠。

「若我沒猜錯,此琴乃失傳已久的梅花落琴。」

「姑娘果然學識淵博,世上僅憑一個音就能識得此琴的人,怕是沒有幾個」

「不是世人不識琴,是世人想不到一把絕世好琴,做工考究不精致,表面算不上好琴而已。我可以試試嗎?」踫到好琴,蘇茗雪哪能放過機會。

「姑娘能彈上一曲,是此琴的榮幸」說完,男子命人為蘇茗雪搬來了一張烏木圓盤矮凳放在琴桌旁。

蘇茗雪調好音後,內心有些激動。雖然從小就有各方高人教她琴藝,府中也不缺好琴,只是這梅花落琴,卻是府中任何一把琴所不能匹敵的。

蘇茗雪緩緩而坐,調整了一下呼吸,在曲目上做了一番思考,最後決定彈一自己新創的曲譜《流觴》。

玉指輕揚,撫上琴面,凝氣深思,音色猶如一汪清水,清清泠泠,十分流動。听琴者已然入境,神情隨著琴聲,時而歡快,時而憂傷,時而明亮,時而黯淡。一盞茶的功夫,曲終時,廳中的幾個人沉浸琴聲之中尚未回醒過來。

「好琴,好曲。」突然傳來的掌聲,將屋中的幾個人著實給嚇了一跳。

眾人循聲望去,不知何時門口已經佔了五六個人。為的男子,二十歲左右,手持素錦白扇,一身白衣似雪,高高綰著冠,長若流水的絲服帖順在背後。立體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整個人出一種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南國人特有的深紫色瑰麗眼眸,仿佛如一潭水,讓人看不到底。一雙狹長鳳眼看著蘇茗雪滿是驚嘆,贊賞。

「既沒有《高山流水》之意境,又無《幽蘭》之曲感,只是一把好琴而已,何來好曲?」稚女敕的聲音里滿是不屑。蘇茗雪看向說話的人——一個七歲左右的孩童。長相清秀,轉動著一雙慧黠大眼,紫色短袍使得面龐看上去紅潤飽滿,明明是孩子的臉,卻依舊要擺出副大人的神情。

「七弟,你再跟三哥抬杠子,小心哪天他把你新得的寶貝全賞給下人」站在孩童身旁的一個男子俯身笑著說。

「五哥,這些小玩意我早已膩了,三哥若是喜歡,我就當送個人情。」孩童對著白衣男子眨了眨眼楮。

「哈哈,好小子,就你嘴皮硬,真不知四王,」白衣男子忽然聲音頓了頓,「四叔有你這個聰慧兒子,難怪每天臉上都掛著笑。」

「梅花落,烙紅梅,情到深處意難為」身穿青色長袍的男子走到琴桌旁,伸手撫模著琴弦,臉上帶著淡淡的惆悵,一種處事淡然的氣息從他身上散出來。蘇茗雪看著眼前的人,心里忽然微微的疼痛。這種感覺就像多年未見的摯友,人在身邊卻無法觸踫。男子轉身對著蘇茗雪展顏一笑,如陽光般溫暖。

「難得見五哥開口,想必是非常鐘意這琴,店家,出個價吧,本公子買了」孩童對著老板招了招手。

「琴已有主,抱歉!」蘇茗雪小小的身子挪到琴桌處,雙手抱起比自己身子還要厚實的古琴,表情認真的可愛。屋里的幾個年輕公子,瞅著蘇茗雪此時的模樣,心里那片平靜的湖蕩起了漣漪。

店家孫興看了看門口的幾位貴氣公子,又瞧了瞧蘇茗雪,兩邊都是愛琴之人,也都是得罪不起的人。唉,今天開門不吉啊,孫興心里嘀咕著。

「沒付賬立據之前,只要琴還在店里,你想拿走,也要問問我肯不肯?」孩童放開男子的手,走到蘇茗雪面前,抬頭看著她,清澈的眼瞳里倒映出蘇茗雪稚女敕妖艷的臉。

「孫店家,你開個價吧,蘇州城里還沒有我買不起的東西。」蘇茗雪也不示弱。

孫興看著蘇茗雪高昂的姿態,腦子一熱,月兌口而出「幾位公子,在你們進門之前,我已將梅花落以一千兩的價格賣給了這位小姐。」孫興朝他們拱了拱手,歉意的說。

「翠煙,結賬。」蘇茗雪抬頭挺胸的抱著琴朝翠煙弩了弩嘴。

「那個,小姐,走的太急,出門沒帶銀子在身上。」翠煙低頭輕聲說。

蘇茗雪听到這話,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臉上泛著不自然的紅色。

「把琴放下。」孩童對著蘇茗雪惱了一眼,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甩給孫興,轉身欲去拿琴,蘇茗雪往後退了幾步,抱著琴不肯松手。

「七弟,君子不奪人所愛。」青衣男子拍了拍孩童的肩膀,示意讓他放手。

「別瞧不起人,身上沒銀子,不代表就沒錢。翠煙,跟阿貴回去取一千五百兩銀票過來,多出的五百兩就當給孫店家的喝茶錢。」蘇茗雪向青衣男子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小姐,一千兩不是小數目,我跟阿貴回去取錢,要是讓老爺知道你偷偷跑出來了,恐怕。」翠煙為難的看著蘇茗雪。

蘇茗雪一頓氣結,翠煙平時伶牙俐齒的,今日怎麼就這麼糊涂了。

沒辦法,只能自己親自跑一趟了。蘇茗雪囑咐翠煙在店內待著,然後鄭重的將琴轉交到阿貴手上,「阿貴,不準任何人搶走它,等我回來。」阿貴濃密修長的睫毛輕顫了一下,小姐從沒有這麼認真的看著他,也從沒有像今天這般信任他。

「好。」阿貴重重的點了下頭,內心處第一次找到了活著的意義。

蘇茗雪回頭對著屋里的幾個人揚聲說道︰「你們都給我老實待著,本小姐稍候就到」。說完不再理會身後翠煙的呼喊,沖進了擁擠的人潮中。

一襲紅紗似火,衣袂飄飄,高高挽起的髻貼著海棠花,在風中絲毫不亂。就是這樣一個毅然決然的背影,是當時所有人對蘇茗雪最後的回憶。

承恩二十六年,四月十八日,南國富蘇慕白一家葬生火海,無一人生還,起火原因不明。蘇家旗下產業充公國庫。寥寥數筆,曾經的傳奇,都隨著這場火,化為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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