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汪清澈的湛藍在眼前鋪開,在視野的盡頭和澄碧的天際相匯。陽光被海水映的斑駁陸離,碎金子伏在視線里,讓人眼花繚亂。細柔的沙子調皮地觸踫著雙腳。舉目望著清澈的天空,羅清覺得十分愜意。終究敵不過大健的安靜沉默,時隔一個多月,她還是忍不住主動找他。「我終于弄完了報告,主編同意我休假半月,你能不能發發慈悲,陪我出去轉轉?」羅清帶著乞求和命令的語調,大健只是默不出聲。自從上次和江月分別後,他就再也尋不到她的蹤影。她搬離了胡同,也不再到「星空」上班。又像以前似的蒸發的一干二淨。壓抑著滿腔的憤怒與不解,苦悶重新開始煎熬他。
我手頭的工作還沒結束呢。大健有些心不在焉,羅清這麼長時間沒有再跟自己聯系,他竟沒有想起過有關她的絲毫。滿腦子都在猜測江月的去向。
你有沒有在听我說話?羅清用手指敲著桌子。
我這段時間很忙,沒辦法陪你出去。大健被拉回到現實。
我不管,地方我已經選好了,行李也收拾齊全了,只要你人到就行了。羅清又開始了她一貫的風格。這是她長時間總結出來的經驗,越是跟他商量就越不行,必須破釜沉舟!留下半杯仍散發著濃郁氣味的咖啡,羅清離開了。剩下一臉茫然的大健。
大健,快來看。羅清雙手捧著通紅剔透的熱帶魚,笑容可掬。大健走過去伸手接住,眉間的笑意有些尷尬。周圍全是舉止親密的情侶,他隱隱地有些後悔,不該任由羅清這樣霸道地安排。「很漂亮,是不是?」羅清問。
嗯。大健看著手心的魚,只想逃離這片淺灘。「我到那邊坐會兒,你自己玩吧。」羅清嘟起嘴看著他的背影,不管他的心情如何了,只要他在身邊就行。
椰林被海風溫柔地吹拂著,大健沿著石子路漫無目的地踱步。陽光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南亞熱烈含蓄的美沒有抓住他的心思。放眼望去,一對又一對燦爛的情人。淡然苦笑,搖搖頭,自己何時能與心愛的人一起浪漫?海風輕柔地拂過他的胸口,抬頭舉目,一個穿著粉色連衣裙的女孩兒映入眼簾,背依椰樹的身影散發著靜謐。重要的是她留著他熟悉的短發。江月?大健在心里喊著,頓時緊張起來,他快步的向前。可那個身影好像接收到信號一樣,站起來,向反方向跑去,嘴里似乎在回應著什麼。繞過一棵有一棵椰樹,他竟然再也看不到那抹粉紅。呆呆地站在原地,發現這是錯覺。
在景鎮的時候,江月就特別喜歡穿裙子。瘦小的身體竟也能駕馭各種鮮亮的顏色。回想起上次見她的情景,整個人被憂郁包裹著。可是,她在哪兒呢?
這次游玩雖說是自助游,但為了省掉不必要的麻煩,羅清在出發前還是報了團。不過旅行社只負責住宿和食宿,相對于游客來說自由度還是極高的。
進入大廳,已經有數人落座。敞開簾子的落地窗將陽關灑進廳內,明亮的光線傾斜在每個角落。倆人靠窗而坐,幾盤海鮮小吃端上餐桌,
「全都是你喜歡的。」大健說,「開吃吧!」
虧你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麼。羅清給他一個白眼,但一臉的滿足還是沒能掩飾。
各位游客,大家好,打擾幾分鐘。請各位用餐結束後到服務台辦理入住手續。導游小姐標準的語調響起來,循著聲音望去,是個穿著粉紅連衣裙的女孩兒,跟大健下午在椰林里見到的女孩穿著同樣的衣服。大健留心地環顧四周,大廳只有她一個導游。他又將目光移到窗外,除了碧海藍天,什麼也沒有。
都是雙人間嗎?大健詢問著。
對啊。服務生不解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來這座島上的幾乎都是情侶,賓館也都以雙人海景房布置。
沒有單人間?大健繼續問,站在一旁的羅清有些不自在。「那怎麼辦?」大健回過頭看著羅清,「要不咱們再換一家?」
先生,我們的房間是這島上最好的。每間都可以看到海,這麼浪漫的風景,非常適合你們這樣的情侶。听到服務生這樣說,大健深吸一口氣,真不該和羅清來這樣的島游玩。「先生,這麼漂亮的女朋友,你真的應該給她最好的海景房。」說著朝羅清一笑。
大健知道這樣糾纏下去不是辦法,只會讓兩人更不自在。「好,雙人間。」拿定注意後,大健掏出證件,辦理手續。
先生,請這邊走。打開房門,碩大的玻璃窗映在眼前,窗外的風景確實怡人。「不好意思讓你為難了。」羅清關上門後對大健說。
剛才我不該猶豫不止,讓你尷尬。大健站在窗前。羅清上前幾步,從背後圍住他的腰,「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很滿足了。」大健任由她這樣抱著,他還是不習慣去回應她。兩人就這樣靜默地立在窗前。直到響起敲門聲,羅清才松開雙手。
打開門,一個年輕女孩的臉帶著標準的笑。
請問是羅清小姐嗎?我是樂途旅行社的導游。清亮的聲音響起。
是,有什麼事嗎?羅清問。
今晚,在沙灘上有個舞會,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和男朋友一起參加。
好的,謝謝你!
祝你們玩的愉快,晚上見嘍!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等一下,羅清走出房門,「請問該怎麼稱呼您?」
我叫谷雨。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助,可以來找我。「這是我的聯系方式。」羅清接過名片,「如果遇到什麼困難,我就找你了哦。」
嗯,游客玩的愉快,是我們的宗旨。晚上見了。
關上門後,羅清拿著名片自言自語︰谷雨,谷雨,這名字還挺別致的。
大健,晚上有個舞會,我們一起去吧?來到他身後,依舊伸手圍著他的腰。
好啊。大健回答。
這個是導游的名片,你保存好,有什麼事情我們就可以聯系她。
大健接過名片,瞬間愣住了。「谷雨?」他扭臉確認似的問羅清。
是啊,剛才就是她來通知我們去參加舞會的。羅清沒有察覺到他臉上的異樣。
谷雨?大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反復地翻看著名片。「我先去洗個澡,等會兒我們一起去。」羅清轉身進了衛生間。
谷雨,谷雨,大健咀嚼著著兩個字。腦子里迅速閃現出下午椰林里那個女孩兒。顧不上跟羅清打招呼便出了房間。來到大廳,他按照名片上的號碼撥了過去,「您好,請問您是?」聲音傳到耳邊的那一刻,他幾乎可以肯定對方就是江月。
我是樂途的游客,遇到了點麻煩,請問可以尋求你的幫助嗎?大健故作穩定地說。
您現在在哪兒?對方問。
我在酒店前面的椰林里。
哦,您稍等,我馬上過去。對方掛斷電話,大健能想象得出她臉上的表情。他立在椰樹旁,看著賓館的門口,激動之情沸騰在胸口。轉眼間,一個穿著粉紅裙子的女孩兒出現了。就是那個短發,是江月,大健的眼楮肯定著自己的猜測。椰林里除了自己再無他人,江月徑直朝這邊走來,大健緊張的手心又開始冒汗。不知所措地背對著她。「先生,剛才是您打的電話嗎?」
大健不知如何作答,只是點點頭。江月不解地站在他身後,「請問有什麼事可以幫助您嗎?」
我女朋友丟了,我怎麼都找不到她。大健依舊背對著她,聲音也開始變得不自然,他甚至能感覺到喉結的顫抖。
她叫什麼名字?我幫您問問。
她叫江月。大健轉過身看著她。
這次是江月開始緊張,一臉的震驚,「你?」她睜大的眼楮盛滿了疑惑。「你?怎麼是你?」她有些手足無措。
你不認識我了嗎?大健盯著她。
你怎麼在這兒?江月只覺腦子有點迷糊,但眼前這個人確是大健無疑。
我來這兒游玩的,真是巧啊,沒想到在這異國他鄉還能遇到故人。
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走了。江月掉頭就要走,一萬個想不到會在這里踫到他,她不是很想見到他嗎?但為何出口的話就全變了味呢?她自己也道不清這其中的緣由。
你這導游不合格呀,剛在電話里還是一副蠻負責的態度,怎麼說變就變了。大健沒有挪步,只是朝著她的背影說。果然見效,江月重又轉過身來。
你到底有什麼事?佯裝平靜。
現在沒事了,我女朋友已經找到了。謝謝你!大健似乎又回到了當初跟江月在一起時逗她的時光。
再見!江月轉身跑出了椰林。大健會心一笑。終于知道她工作的地點了,回國後去找她也會方便極了。似乎燦爛的道路已經在自己面前鋪開。
夕陽墜入海面時,大健回到了大廳,「你跑哪兒去了?」羅清擔心的問。看來她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我到海邊走了走。大健在餐桌旁坐下。
走也不說一聲,讓我擔心了那麼長時間。羅清顯然還在生氣,飯沒吃幾口就又放下。「對不起。我就是到那邊散散心而已。」大健突然懶得解釋,他想告訴她,自己已經找到了江月。但轉念一想,還是回國再說比較好,畢竟這次她是出來度假的,他不想她在欣賞這些美景時還籠著陰影。
舞會在夜幕降臨時進行,暖風裹著海洋的氣息吹拂在沙灘上。燈光打在游客鮮亮的衣裙上,華麗的浮躁感頓時遮住了晚風的恬靜,音樂蓋過海浪的聲音一股一股地襲來。羅清拉著大健跳了幾首曲子,便氣喘吁吁地坐在旁邊休息,「你覺得浪漫嗎?」羅清依偎在大健的肩頭。
你覺得呢?大健反問她。「還可以吧。」
我覺得輕柔點的曲子更適合海邊的夜晚。大健發表著自己的看法。羅清雙手圈著他的胳膊,倆人沉默著觀賞眼前的舞蹈。隔著旋轉的人群,大健看到了江月,她的視線好像正投向這邊,大健側著臉仔細看。她的目光就是在自己身上,她呆呆地和大健對視幾秒,就起身走開了。大健突然意識到身邊的羅清,他覺得自己得馬上跟江月解釋些什麼。于是,連忙推開羅清,「我去一趟衛生間。」就急忙朝江月離開的方向跑去。
江月正沿著海岸線走,全然不知大健就在身後。喧鬧聲愈來愈遠,借著月光,他看到江月的肩膀在顫抖,接著他听到了哭聲。他愣愣地站定看她,她是為剛才的那一幕哭嗎?「江月。」大健喊她。
正在顫抖的肩膀突然靜止了,急忙擦掉眼淚。轉過身來,看了大健一眼,便低下頭去。大健走上前,「你怎麼了?」
我沒事,你快回去吧!她依舊低著頭。每次看到她低頭的動作,大健就心生憐惜。伸手去攬她的肩膀,江月本能地躲開。「你快回去吧!」
我女朋友是你,你讓我回哪兒去?大健仍伸手要摟她入懷。
你走!離我遠點!她又像頭獅子似的爆發起來。
我怎麼了?就這麼惹你厭惡?大健看她仍舊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沒來由地生氣。
是,我就是討厭你,你快點走!別跟著我!江月一邊說,眼淚已流了下來。大健最見不得她的眼淚,抬手去擦她的淚,剛開始江月還阻止他的手,無奈大健寸步不退讓。將她拉進懷里。「月月,你真的就這麼討厭看到我?」大健溫柔地在她耳邊問道。
一句「月月」打在她的心頭,淚水再也止不住。這是爸爸媽媽在世時對她的稱呼,她以為此生再也听不到這一聲呼喚。不一會兒,大健的胸前已濕了一片。「大健,我沒有討厭你,從來都沒有。」過了許久,江月喃喃道。「那你為什麼要藏起來不見我?」大健滿心的疑問。
不是我不想見你,而是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我們不再是從前的我們,十年了,我們中間有著十年的隔閡。這些年,我從不奢求任何人的愛和關心,我習慣了一個人。突然遇到你,讓我不知所措,你的愛護讓我有點承受不起。我已經不適應在景鎮生活的那種有愛的日子。面對你,我心生恐懼,我怕被愛,我真得承受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去愛一個人,就像以前一樣,我從來不知道該怎麼去表達自己對你的感情。總讓你認為我厭惡你,其實,我沒有。從來都沒有。這十年,我不是沒有想過你,我也想回去找你,跟你解釋我為什麼要離開。可是,我回不去,我不能回去,這是我爸爸經常交代我的事情。他在我們離開雲南的時候就曾鄭重地跟我說︰月月,你要記住,將來的任何時候,你都不要回去,也不要有這樣的念頭,為了我們的人身安全,也就是為了能活在這世上,永遠不要想著回去。
大健听她時而抽泣時而平靜的敘述,心被揪的生疼。于是,更加用力的摟著她。「以後,讓我來照顧你,我們還像以前那樣好嗎?」大健雙手捧著她的臉,輕聲地問。
江月沒有回答,她茫然地看著大健。「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好,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你相處,我不知道該怎麼去愛你。」
不知道如何愛沒有關系,只要你留在我身邊,讓我每天看到你就行。大健察覺到江月不再抵觸自己,滿心歡喜起來。
不行,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面了!江月忽然掙月兌他的懷抱,大健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你已經有女朋友了,我不能這樣做。」
她不是我女朋友,她只是一個普通的朋友。她這次休假,非得拉我過來。我們真的沒有談戀愛。大健著急起來,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能更清楚。任何人一看他跟羅清在一起的舉動,就知道是怎麼回事,江月當然也能看出來。「月月,她真的不是我女朋友。要不,我們現在就去找她,我給你證明。」
不用了,我知道。江月釋然一笑。「你趕緊回去吧,舞會也快結束了。」大健重又把她拉進懷里,江月猝不及防,額頭踫到了他的下巴。她正欲閃開時,溫軟的雙唇已附上額頭,她渾身顫抖了一下,大健的唇又肆無忌憚地落在她的唇上。她沉浸在他的溫柔里,迷失在輕和的晚風里。幸福就真的能再次眷顧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