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四月,草木皆綠,山野間生機盎然。我住的這處山嶺離村寨比較遠,但好在當年有個大廠采石礦時修了一條不寬的馬路。再然後就是我父親組織村民墾荒,把這左近的毛粟林子全種上了莊稼,唯獨我身後這山半山以上茂密的松林舍不得砍伐,所以總算留了一片常青。除了這,要想看到森林的話,得再翻一個山頭才有了。因了這原因,周邊大小小的動物都匯聚此山,什麼野雞啊、野兔啊、山羊啊、獐子、野豬,甚至還有好多穿山甲。所以幾年前我在此守西瓜的時候都背上了老爸自制的火槍,時不時打些野味改善一下火食。
也不知是啥時候開始了,山上野物仍然不少,但一個個速度超快,一旦有個風吹草動,還沒等你舉槍就沒了野物的影子。後來大家也開始養獵狗,我就曾養了一黑一白兩條狗,雖是草狗(鄉下叫母狗為草狗,公狗為牙狗),天生沒有牙狗那麼凶猛,但是經過我和我哥不遺余力地訓練,極其懂事且聰明。人稱「黑白無常」,指的是這兩狗在山林里出沒無常,配合得有模有樣,入寶山向不空口而歸。
但就是我家這兩靈犬,也不過是捉些呆雞傻兔的。去年我家這兩獵犬被人毒死後,這林里的野物就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了。不過這樣一來,迷信的人們說野物有靈,山神保佑。習慣了以後,也沒人再打那些野物的主意,反而把它們當成一種美好風景,干活之余,遠遠地看它們在山林里活躍,倒也心地為之一寬。
這天的傍晚,我一邊熬著藥,一邊想著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舊事,忽然就想到了仙人為什麼叫仙人這麼個可笑的問題,有人說仙人其實也是人,那又為什麼叫仙人呢?仙之一字,一人一山也,傳說古人一旦勘破紅塵,則入山修道,道成後則白日飛升而成為天上神仙。但是仙人又不是神仙,因為神仙在天上,坐飛機上去都看不到,但是仙人既然是仙人,那就是總有人看到才叫仙人。所以又說仙人就是那些住在山里,一心想修成神仙,但還沒成神仙卻異于常人的道者(近代又時興叫修真者)。
一人一山謂之仙,生于自然,感悟自然,運用自然,回歸自然,亦即「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坐擁山野,浮想聯翩,很有一股飄飄然的感覺,難怪古人那麼喜歡隱居,喜歡當仙人,這山野奇趣,非有那心境,非親身體會是不能明白的呀!
唉呀!我還這麼年輕,不會就看破紅塵了吧?這也太扯了,哈哈哈,大好的花花世界還等著我呢,等病好了,我可得好好學習,將來出人頭地,給父母爭口氣呢,要不怎麼對得起父母鬢邊白發?
我熬藥的土灶在窩棚邊的一棵大松樹下,此時整個藥罐是蒸氣繚繞,一股清苦的藥香四處飄散,一群不知名的鳥雀帶著漫天紅燦燦的雲霞飛了過來,竟在松頂盤旋不去。唔?好一幅仙境圖畫,可惜,我怎麼就沒有個相機呢?哪怕是老爸那古董的黑白相機也好呀!
整整一大罐子的藥湯,當晚就被我喝個一干二淨,誰叫那雷伯的所謂醫囑那麼怪呢?他說這藥就是水,說是藥嘛!水嘛!喝嘛!睡嘛!醒來不就好好的啦!你覺得想喝就只管喝,嘿嘿,不想喝也要喝!這幾天你不準喝水,只能拿藥當水喝,嘿嘿!嘿嘿!
咦?雷伯咋就笑得這麼不懷好意哩?我怎麼感覺雞皮疙瘩都直往下掉?不過不管怎麼說啦,人有病的時候就是低人一等,任人擺布啦!誰叫你有什麼不好,非得有病哩?瞧這話說的!
藥喝沒了,只有再熬!我把藥渣往松樹底下一倒,換了藥重新熬了一罐,等我好不容易喝上一口,救了一救干渴的嗓子,天色已經蒙蒙亮了!經過那一大罐子藥的洗滌,今天覺得輕松了不少。嗯,是應該活動活動了,昨天從蝦井打來的那壺水也沒剩幾滴了,就讓我踏著晨光,披著清風,去那風光旖旎的蝦井走一遭吧。
蝦井,在這座山後。該活的,到現在還沒說這山叫什麼名呢,病糊涂了,別怪我!(不能說該死的,偶還沒活夠,起碼還要活個七八百歲,做個人見人愛的老妖精,哈哈!)這山名叫鐵爐山,從半山起山勢開始陡峭,整個外形象個打鐵用的爐子,山頂還不時有陣陣熱風,也不知從哪兒刮來。山背那一面純粹就一斷崖,崖壁上半凸出,中部凹進,就象燒火的爐膛,所以不知是哪年哪代起就給它取了這麼個貼切的名字,它也從來沒反對過。崖的對面也是一絕壁,壁畫平整直上直下,整個崖壁呈弧形,遙遙將鐵爐峰包圍,其實如果從鐵爐峰頂看過去,對面的山形就一勾彎月,更絕的是,整個平整的崖壁上有一處暗影,若隱若現地看不真切,但其模糊輪廓也就是一月牙。當地人覺得它更象一個彎彎的大蝦仁,而崖壁根部的石縫中有一小井,井里常有蝦米游進游出,所以井當然就叫蝦井,山則叫大蝦山。
這兩面崖壁卻另有個說法,這鐵爐山的崖壁大略一看,就象一人哈哈大笑後,笑落了滿口的大牙,空留一張豁口,所以崖也叫笑落崖;大蝦山這邊崖呢?一看就讓人流口水,整個就一美人睡著了以後,彎彎的小嘴淺淺的笑,所以稱為夢笑崖(嘿嘿,別亂想,那蝦井的水可不是美人睡著流的口水,美人睡覺哪能流口水呢?是你自己流的口水差不多)。
蝦井的水卻不是吹的,清洌甘甜,涼意襲人,越是熱的天,水越是清涼。論起來,恐怕在這方圓幾百里地僅次于貓貓嶺那邊地底的岩洞井了。蝦井周邊長了不少的野李、野桃、野杏之類的,桃花李花恰是季節。一入這崖底山谷,滿口滿鼻皆是花粉,滿目紅艷艷、白茫茫,滿耳嚶嚶嗡嗡。呵呵,也真是奇了怪了,貪心的村民們居然並沒有破壞這里景致,或許,再是粗人也有愛美之心吧?
我打好了水,隨便在井邊一塊平整的大石上躺下,輕輕閉上眼楮,貪婪地吸取著滿含花香的清新空氣,仔細分辨著蜜蜂飛行的軌跡。太陽一點一點爬了起來,慵懶地打著哈欠,大眼楮一眨一眨地,不小心看到我躺在大石上。天哪!還有比我更懶的?嗯,我也睡個回籠覺先!于是,陽光有氣無力地在晨曦里晃蕩著。我靜靜地躺著,體味著這喧囂而又寧靜的味道︰原來這就是自然,靜中有動,動中有靜,無靜則無動,無動則無靜,動靜相依,陰陽相衡。嗯!要是在這長住……,恐怕我也會得道成仙吧?嘎嘎!
不過,本仙是要吃干飯的那種,不是吃氣氣的那種,呵呵!所以享受了一番後,不爭氣的肚肚催偶回去了。(由于吃不得油膩食物,偶這段時間吃的素食,不抵餓。nnd,跟和尚有得一比了,看來偶還真跟仙道有緣!不!跟我佛有緣,和尚是信佛的嘛!呸呸,你不是說你不信佛的嗎?怎麼又跟佛有緣了?呃!借用一下名詞嘛!不行?不行就還是信道吧,其實,佛本是道嘛!嘎!)
等我回到窩棚,頓時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了︰大松樹底下,一個大概半米高,毛茸茸的小家伙,一只手里抓著幾條藥渣,另一只手抓著一塊小石頭,正對著樹上呲牙咧嘴,還不時揚一下手里的石頭。其實說人家是小家伙也不對,你不見人家頭上都禿了好大一塊了。
咦?這是在干嘛呢這是?搶藥渣?這藥渣是寶?這個小東西?這難道……,難道是傳說中的齊天大聖?哈哈!我這藥渣倒成了老君靈丹了!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對不起,病還沒好,本想哈哈大笑的,但又怕上氣接不了下氣,所以干笑兩下是個意思啦!)。
听到動靜,這老家伙嗖地一下就朝不遠處的石林竄去,那速度真不是蓋的!我倒真懷疑它是不是真的大聖了。我再細一看松樹底下,藥渣一根不剩,這猴頭剛才朝樹上示威,莫不是樹上的鳥鳥也搶得有偶的藥渣?
呔!那什麼鳥鳥!為什麼搶偶藥渣?不知道偶是拿來供樹神的咩?快快歸還,否則我捉你家的小鳥,哼哼!
吧唧一聲,我意識到不好,一個閃身挪開位置,再一看原來站的地方,地上一大灘鳥屎,臭氣燻天!
咦?這是什麼破鳥?這麼nb?吃我的藥,還屙屎淋我?好在本仙今天心情不錯,天生又是慈悲為懷,就不跟你個破鳥計較了!只是那猴頭來得有些蹊蹺,它向來不是在花果山修行的嗎?雖說若干年前在黔靈山傳下道統,稱之為金絲宗,但離這里那也是灰常灰常遠滴呀!我這藥莫不真是什麼天材地寶?要不怎麼把這猴頭都勾來了?可惜呀!早知道就不扔了,倒便宜了猴頭和這幾只破鳥,回頭得問問雷伯這藥渣能不能廢物利用,煉個什麼一玄丹兩玄丹的,將來成立宗門也好給徒弟們當見面禮呀!
抱著好奇心,傍晚熬藥的時候,我故意把蓋子掀開一角,正對著石林方向。不出意料之外,那幾只破鳥又飛來盤旋,我只管添柴加火,不予理會,眼楮卻一直瞄著石林那邊,一心等那猴頭出現。
令我失望的是,直到天色盡黑,依然不見半個猴影,我無奈只有收工,再熬就真成湯了,連藥渣都找不出來。我回轉窩棚,倒了一碗藥湯涼著。然後就著煤油燈,撫著那本《易筋經》,唉!說是不奢望練成絕世武功,可是,真的不奢望麼?從小看了大俠霍元甲,哪一次夢里不是打得熱火朝天?我是不是該找個師傅呢?可是,有誰能做我師傅呢?上少林?武當?這年頭,學個狗屁拳腳、垃圾劍法的就要花大把大把的金錢,我一個窮苦孩子,有誰能收我當徒弟?那些眼里全是人民幣的所謂高人又能教我些什麼?拿個全國武術冠軍還被幾個流氓小混混打得口鼻流血?
我思緒如潮,渾沒注意窩棚門口露出了一張毛臉,又一張小毛臉,兩張毛臉。我一眼瞅著,吃了一嚇。雖然有準備,而且是特意等待,但心情起伏,失神之下還是駭了一跳,何況多了一張臉呢?我自己嚇著不要緊,我的兩位小客人嚇了我以後又被我嚇,差點跑掉。不過這兩猴頭顯然別有所圖,而且是迫不及待!我一看那骨碌碌的眼楮不斷在我和藥罐之間瞟,就知道這猴頭沒安什麼好心,竟然真的在打我藥的主意來著。這老家伙自己來就算了,還帶個小家伙來蹭?
嗯?那小家伙怎麼病秧秧的?再看看老家伙,還在瞄藥罐。莫非?莫非是這小家伙需要?我想著,干脆盯著老猴子的眼楮看,我倒要看看它怎麼辦!難道在我面前硬搶?
好象感受到我的目光,老家伙游離的目光朝我望來,那一刻,我看到它眼里的焦急、無奈、然後是哀求!我竟然看懂了?它?一個老猴子,它在求我?是的,是在求我!當我還不太敢肯定自己的想法時,老家伙象是鼓足了勇氣,抬起毛茸茸的小手,指了指藥罐,又指了指小猴子。天哪!它是要我把藥給小猴子?我夸張地指了指自己,又指指藥罐,再指指小猴子。老猴子一看,搞得更夸張,撲通一聲就跪地上了,接著又是撲地一聲,它拉著小猴子也跪下了,然後指指藥罐,又指指小猴子。嘴里咿哩哇啦一通!
我的媽呀!大聖爺,我與你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你可別玩我呀,這荒山野嶺的,兩只猴子給我下跪算哪門子事?我的大腦短路了幾秒,然後我壯著膽子,端了那還微微溫熱的藥碗,戰戰兢兢地遞到小猴子面前。小猴子看向老猴子,似乎得到了肯定,捧著藥碗咕嘟咕嘟灌了起來。喝完了這一碗,小猴子模模肚皮,又看向藥罐,嘿,還想喝?老子好人做到底,再給你來一碗,就不信你那小肚皮還能裝下我這大罐子藥!
灌了兩碗藥湯,老猴子心滿意足地帶著小猴子走了,還是石林方向,只是夜色里更加看不清楚了。我松了一大口氣,這荒山野地,一人兩猴,幾只破鳥,發生這樣子荒唐的破事,怎麼想都覺得有點別扭,有點不對路。那石林也常去玩耍,怎麼什麼時候有猴子了?
猴子接連來了三晚,每晚都是兩大碗藥灌下去,第四天卻不見再來了。直到一星期後,雷伯來看我,又給我模了一回脈搏,看了看我的眼楮,又看我拉出來的小便,終于,雷伯點頭說,可以了,病是好了,明天你去醫院抽血化驗一哈,應該恢復正常了。然後你再調養一個星期就完全不得問題了,哦!調養可以回家去!吃喝不得講究啦!這些坡坡上也不得哪樣好吃哩東西了,不比前幾年還打得到點野物。說完雷伯又感慨了一番今時不同往日之類的。
我從醫院回到窩棚,雖然雷伯說沒事了,但我還是想等檢查結果出來,確認了再回家。不是不相信雷伯的醫術,而是我不想讓家人冒任何的險。而且我好象是越來越喜歡在這里生活,雖然必須得走,必須得回到紅塵中去,但是能多留一天也是好的。當我收拾藥罐時,發現小猴子喝藥的那個碗里里多了一小塊石頭,土黃色,扁扁的,光光的,就象河里的鵝卵石,但上面縱橫交錯著一些細細的暗紅色紋路,倒有點象是人的血管一樣。我拿在手上,有點沉沉的,看半天也看不出啥名堂,心里想不會是猴子來過了?不知道在哪揀了這麼塊好看的石頭送我做紀念?呵呵,傻猴頭!我笑罵了一句,心里卻有點甜甜的感覺,小猴子應該是好了吧?不知道住哪?我要不要去趟石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