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相 第二十二章 與青書

作者 ︰ 我獨行南

蘇青走出門的時候,外面已經在落雪,飄飄揚揚的雪花從她面前落過去,露在外面的肌膚很快就感受到了一陣涼意。

初九迎出來,隨立在她身邊,不語。

照晉衡的意思,是不甘心屈居人下,卻也不希望她步了他的後塵,所以諄諄告誡。但是不是也可以理解為,因為不甘心,而將她來作為他手中的兵刃呢?

南北兩蘇家當中聯系千絲萬縷,蘇晏賢妃之間情愫若有若無,文皇帝隱于幕後縱觀全局,四大家族水深難測,還有姬籬,穆放,辛闕,顧女蘿,華千儀那一群人在台上打打鬧鬧,不知唱的什麼戲。

蘇青忍不住揉了揉腦袋。

初九貼心的捧上氅衣給她,她微微一笑,接過來穿上,問他,「這風雪看著什麼時候停?」

「回主子的話,這雪才落下不久,正是越來越盛的時候,恐怕離停下來,還早著哪。」

蘇青仰頭看了看,果見雪粒子越來越大,風刮在臉上也十分疼。便道︰「這會兒走馬車也不大方便,我們去三皇子府坐坐,反正也不遠。」

的確不遠,一眼就能看到三皇子府的匾額。

初九道了聲︰「是。」

蘇青現今覺得,京城里的人心都是模不透的,蘇青看不清他們的棋路,所以不敢信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又或者,是到了這個地方,信任反倒成了一種不敢去奢求的東西,就像是本身說話的那人是懷著好心的,但這好心到了別人眼里,卻偏偏有了一點別的意味。

蘇青現在也不知道她屬于前者還是後者,前者人惡,看在自己眼里或許能讓心中輕松些;後者人善,抱著最美好的期望,但到底不敢妄信。

一跌足便是粉身碎骨,又不是下棋,這種賭局,誰敢?

蘇青不敢,她很惜命。

尤其是僥幸再活過來之後,她更不敢干脆去死了。

抬眼看見府邸就在前面,蘇青走上去,卻被門房攔住了。

「姑娘留步。」

蘇青挑了眉頭,她來三皇子府這麼多回,還沒有哪一次被人攔下來的,難道是姬籬吩咐的?

這樣想著,蘇青面色就有些冷。

門房顯然看出來了,陪笑道︰「姑娘您先別生氣,是因著殿下已經去了南方辦事兒,臨走之前道封府閑置來著,所以現今誰也不許進去。」

蘇青驚訝︰「玉之走了?什麼時候走的?辦什麼差事去了?蘇信呢?」

連珠炮似的,門房擦了擦額角。

「回姑娘話,主子是今晨早上走的,是陛下交下來的差事,至于是什麼,奴才不過是個門房,並不知情。蘇信也同主子一道走了。」

蘇青一下子覺得很恍然。姬籬竟然走了?偏偏選在她心緒頗不寧靜的時候走的?而且之前都沒個音訊,也沒誰告訴她?

但她隨即又牽動嘴角苦笑了一下,姬籬同她又沒什麼關系,憑什麼要他這樣的人來照顧她的情感?說到底未免牽強。

但是還是不死心,問門房︰「他可說了什麼不曾?」

門房茫然的搖了頭。

蘇青便只閉眼牽強一笑,同初九道︰「走吧,我們回府。」

竟是往府里望一眼也不願。

風雪天,初九行的很慢,磕磕踫踫回去天色也已不早,蘇青半點勁頭也無,下了馬車直接奔房間去。

蘇宥卻不知從哪里走出來,蘇青懨懨的叫了一聲,卻也有些疲于應對,直接往里面走去。

蘇宥拉住她,關懷的問道︰「暮歸,這是怎麼了?」

蘇青搖了搖頭,「爹爹,我無事。」

蘇宥嘆道︰「也不知你們倆這副模樣什麼時候才能到個頭,今晨你剛去左丞府上不久,玉之就來了。」

蘇青慌張抬起頭來,「早上他來過?」

「是啊,還說陛下派他去南邊,給你留了一封信呢。」蘇宥見她面上神色,趕緊將信給她遞過來,「這就是了,你看看。」

心里卻是一嘆︰明明也做不到心靜如水,這麼一場,又是何苦來?

蘇青卻已開了信︰

暮歸

此番落筆前,實際已是諸多思量,但到底瞻前顧後,寫不出滿意的文字來。心中諸多話語,但千絲萬縷,當真不知從何說起,又,縱是匆匆開頭,其筆墨言語,到底不能表達心境之萬一,是以重返往復刪來復往,卻到底拿不出個定稿來。

此時天色已顯露亮色,是以到底只有囫圇一寫,你也便只囫圇看看罷,思緒錯亂之處,也只作不知罷。

實則我知你心中不忿埋怨為何,縱是平常人,經此欺瞞一事,也會思之難棄,念念不平,何況你我?

但彼時卻偏正逢上太子疑心,顧家試探的時日,我也只得小心行事,惟恐被他們看出分毫。

但若關原宥之語,私以為卻不必特意說明,一是你並非京中長大女子,性情遠比她們豪爽,二則,你本性聰慧,許多在其位謀其政的情感,不必我言明,你也明白。所以未必需得我來贅述。

我亦知你心中有許多疑惑,只紙張三言兩語難以明清,若你想要知曉其中之事,大約還要等上些時日。

實則我昨夜去了你府上,不過在門外徘徊許久未進,內里傳來陣陣歡笑聲,聞者卻心傷。獨步到護城河附近,但見街景熱鬧,人潮涌動,焰火在遠處一簇簇的升上去,綻放,又落下來,在地面碎成渣滓,黑色的灰土塵粒,原不似天空中完美。

人生自起伏不定,璀璨只在一瞬,可人生又經得住幾個二十年?

我幼年時候與姜貴妃子嗣玩的極好,那孩童比我小上一歲,在皇子中行四,常在宮中追著我叫三哥哥。只我當初便被母妃告誡木秀于林的道理,是以從不出頭。可那孩子畢竟單純些,並不明白養精蓄銳的道理,在先生那里總處處壓太子一頭。

太子自來心氣高傲,容不得別人半點比他強的,就在那孩子在御花園玩耍的時候特意同他撞上了,同他起了爭執。太子氣力大些,將那孩子徑自推入池塘里。那孩子不明所以,一個勁兒的在池塘里喚著他的太子哥哥,但姬允卻無半分動容。

我彼時在母妃宮里陪她說話,听說了此事,奔過去,看著他們把他打撈起來,眼楮還睜得大大的,嘴唇也是保持著呼喚的姿態,卻再無聲音能從內傳出來。

姬允在旁邊,面上亦有沉痛顏色,所說故事也無一絲漏洞,但卻偏他眼里的閃爍藏不住,我那時便起了疑心。

顧家便是因著這條線起來的,但這並非什麼了不得的成就,一則母妃家族早已知曉了這一點,二則,無論如何努力,四弟都已不能回來了。

思及枉然,想著前一日我們還在一同玩耍,去冷宮牆角下看望才產子不久的大白貓和她的孩子們,具是小小的一團,毛發柔軟,輕聲喵叫,第二日上午我們還同去上學,先生照樣表揚了他,拈著胡須笑起來,四弟自己也是樂呵呵的模樣。

但不過早晚,天人卻已永隔。

頭七那幾日,我日日感覺他就在我身邊,不知從那個樹叢草堆里竄出來攔腰抱住我,叫‘三哥哥’,仰起頭的時候,仍舊是笑容燦爛的模樣。

我沒有親眼見證他死亡的模樣,心中便存著不大輕易的念想,總是疑心他還活著,就連那尸體,也被我當作是姬允特意找出來的,是來假扮他的。

或者我會想,若是我當初學的是岐黃之術,可又能否上前去看他的病癥,並救活他?

他畢竟那麼小,又無什麼心計,只一味單純。上天有好生之德,連盜跖之徒尚能容忍,又為何容不下一個他?

那段時日,夢境反倒成為一個樂地,畢竟夢境里四弟還會同我笑,還會同我說話,但就這夢境,于頭七鬼魄歸元之日,亦離我遠去,從此再不復見。

生命之悟自此始,我卻無前人品格,去尋那內心寧靜與自由,只一貫執著于生命之脆弱,僅是想起,亦心痛難當。

天已大亮,書卻未能悉意,此事他記,便只容後再談罷。

甲午年正月初一辰初時分

草記谷薇堂

玉之

蘇宥靜立旁邊,一直關注蘇青面上神色,見她看完了,輕聲道︰「女兒吶,玉之不過辰時出門,又是馬車,現在八成還就在城外,你可要……去看看?」

蘇青凝住末尾玉之二字,看了好久,才輕輕的搖了搖頭,「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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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對不住大家,陪女乃女乃看完了春晚才回來寫的,所以更晚了,抱歉,鞠躬。

另,祝大家新春快樂,馬年吉祥,合家開心o(n_n)o,也感謝大家一直以來對行南的支持。再鞠躬,大家晚安。^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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