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煩王府邸已然在望,蕭盛抿了抿唇,在門口勒住馬,翻身下來。
「十七你輸了。」
十七不服氣︰「主子要不是您使詐我能輸麼???我不服。」
蕭盛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話說得挺大,等會兒回去在比一次,看看你能不能贏我。」
十七擰著眉頭,「主子您這不明擺著欺負人?」
蕭盛笑了一下,沒再答話。
徑直上前叩門。
出來應門的是一個老者,弓著背,看見戴面具的蕭盛怔了一下,囁嚅道︰「蕭公子,敢問有什麼事麼?」
「我來見見樓煩王,他人呢?」
「主子在內院——蕭公子容老兒去稟告一聲,可否?」
顯然很怕蕭盛。
蕭盛上下打量他一眼,應道︰「好,你去罷。正好我們在這里逛逛,慢慢就走過去了。」
老頭右手放在心髒位置,彎了一下腰,走了進去。
十七跟蕭盛低聲道︰「這老頭看起來不像北靖人啊。」
蕭盛︰「他不是北靖人。」
十七驚訝的挑了挑眉毛。
蕭盛沒有再說話,另外走了一條路,打量這個宅子的布局和景致。
當然,說景致是客氣的詞。樓煩王應了沈修的要求寫了一些不切實的信,偽造了一些證據,讓薛凱入獄,但是自己怎麼著也擔了一個叛徒的名聲,不算什麼好事。
穆放隨便在城里給他指了一個宅子,荒蕪得不得了,本來說派人過來給他收拾一下。但是離邊百姓都沒有願意過來的。
有害怕的,也有覺得這個樓煩王關鍵時候舍棄自己國家出賣自己朋友,不靠譜,看不起他的。堂堂一個離邊城,結果沒有一個人願意過來給他整理房子,給再多工錢也不肯。
樓煩王倒是知道自己的處境。沒有再要求穆放什麼,只帶了一個老頭子跟著他一起住了進來。兩人合力收拾了一個院子,勉強住。
再怎麼樣,都是一個王爺。能混到樓煩王這個樣子,其實也真是不是容易了!
蕭盛走到他們的院子也沒多大會兒功夫,樓煩王已經準備了茶水在外面立著迎接他。學著衛國的禮儀拱了拱手,「蕭公子。」
但是面上沒有一點笑意,形容非常淒苦。
蕭盛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你坐罷,今日我只是興起了過來,不代表誰。所以你不要緊張。」
樓煩王勉強笑笑,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
「是。是,敢問蕭公子有什麼指教?」
戰戰兢兢地樣子,看得十七都皺了眉頭。
這就是以前讓衛國大肆吃癟的樓煩王?沒有了身份的榮光,居然就變成了這樣的人?
蕭盛叩著茶盞蓋,拂了拂茶水面上的碎末兒。道︰「指教不敢當,不過我在我在王爺的帳篷里發現了一件東西,所以想請教請教王爺。」
蕭盛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用綢帕包著得一個東西,邊緣稜角分明。
「王爺對這個應該不陌生罷?」
樓煩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勉強笑道︰「蕭公子笑話了,我都沒有見過里面的東西。怎麼知道是什麼?」
蕭盛似笑非笑非瞟了他一眼,目光里含著冷意,「看不出來,王爺還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性子,真是剛硬得很!」
漫不經心地將東西給他推了過去。
樓煩王抿了抿嘴唇,哆哆嗦嗦地把綢帕子打開。看見里面方方正正的一塊印章,臉一下白了大半。
蕭盛冷笑道︰「王爺這會兒可看明白了?」
樓煩王顫抖著手將印章翻了過來,看見上面刻著的「卓力格圖」四個字,猛地慌了神。
「撲通」一聲,樓煩王跪了下來。
「這……這……還請蕭公子明示。」
他的漢話說得很古怪。聲音里帶著哭腔。
蕭盛將印章拿回來,放在手里把玩,「明示?我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明示你?這不過是我在你帳篷里發現的一樣東西,還有一個,也是個印章,王爺可要看看?」
樓煩王身子哆哆嗦嗦,聲音里有著莫大的恐懼︰
「不要了不要了,蕭公子想要我做什麼都行,只請蕭公子不要把這個抖落出去。」
他後面著急,說話說得越來越快,伴著哭腔,居然讓人產生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樓煩王見蕭盛無動于衷,跪著往後退了幾步,朝著蕭盛的方向拼命磕頭,嘴里咿咿呀呀,已經不知道說得究竟是什麼。
蕭盛冷眼看了他幾秒,突然笑道︰「瞧我,不過是興起了過來看看,怎麼就把王爺嚇成這個樣子?——十七,你去扶王爺起來。」
十七上前一步,托著樓煩王的手,將他扶了起來。
樓煩王埋著頭,身體還在顫抖。
蕭盛笑道︰「王爺快坐,先前是盛不懂事,讓您受驚了,還望王爺不要在意。」
樓煩王一面擦著臉上的汗,一面顫著聲音,說︰「不敢,不敢。」
蕭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笑道︰「看我,怎麼把正經事情給忘了?——今次來這里,是想問問樓煩王,這印章,是你的麼?」
樓煩王︰「是,是,是我的。」
「噢~~」蕭盛拖長了聲音,「那乾元四十九年春天時候,原居北境的大將軍蘇晏通敵入獄的事情,不知道王爺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樓煩王猛地抬眼。
卻正看見蕭盛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眼楮里面的光芒冷的像冰。
「唔,知,知道。」
听到他的回答,蕭盛全身咄咄逼人的氣勢瞬間一收,他靠到椅背上,屈著手指敲擊桌面,緩慢而有規律。
卻不再說話。
猛然沉寂,只剩下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樓煩王覺得很不適應,額頭上的汗珠冒得更快了。
「我看過蘇晏入獄時所謂的‘罪證’。」
不知道過了多久,樓煩王才听見蕭盛的聲音再度響起。
然後語調一轉,變得似笑非笑,「樓煩王想知道是怎麼樣的麼?」
樓煩王慌張地拿起茶杯灌水,不敢正面回答蕭盛的問題。
但是他沒辦法擺月兌蕭盛的目光。
就算他帶著面具,樓煩王也能想象蕭盛嘴角一定勾了一個弧度,帶著貓捉耗子的趣味和居高臨下的漫不經心。
蕭盛只是看著他,等著他回答,沒有再置一詞。
于是場面就成了這樣︰樓煩王拼命地往自己肚子里灌水,蕭盛靠著椅背閑適地看,一個慌張,一個淡定,對比非常明顯。
但是就算是灌再多的水,樓煩王也覺得不起作用。這個年輕人的目光其實已經顯示他知道一切,他只是等著他自己(樓煩王)承認而已。
將茶壺里的水喝完,樓煩王知道已經躲不過去,苦澀一笑,道︰
「是,蕭公子猜得不錯。——蘇晏通敵的證據,也是我偽造的。」
終于听到想要的答案,蕭盛才微微闔上了眼楮。
果然。
太子當初當眾給出來的證據他看過,但是那個時候只覺得腦袋發黑,根本沒有看清楚就被人抓走了。後來在喬楚那里,他又想方設法找到了從里邊送過來的證據,卻發現了一個明顯的漏洞。
他一直以為埋伏在里邊的顧家人在這里待了很多年,並且每一次都真正接觸到了蘇晏的印章,才能夠造成蘇晏和卓力格圖通消息的假象。
但是那份證據告訴他︰所以的證據都不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得來的,是一次性全部蓋好的!
同樣是偽造的!
太子來離邊有多久?知道蘇晏不肯幫他,準備下手的時間又有多久?準備的時間又有多久?他們那里能夠那麼快速的把這邊的信寫好,然後送到北靖王庭,讓卓力格圖蓋好章,然後再送回來?
何況卓力格圖為什麼要這麼幫他們?
蕭盛之前一直陷入了一個困局,因為怎麼想都想不到他們是怎麼做到的,所以另外虛構了很多人在這其中擔當中轉以及傳遞的角色。
發現了樓煩王的印章之後才知道,以前都是他想得太復雜。
遠而不可,不如求近。樓煩王就是最近的一個人!
所以線索就很明白了︰
一,那份線索是快速偽造的,卓力格圖那邊的印章是假的,蘇晏這邊的印章也未必就是真的(當然,不排除可能是真的情況),所謂的通敵叛國,在很大程度上都立不住腳;
二,埋伏在北境的顧家人不一定就是像他所想的那樣在軍中擔任要職,就算是一個基層的小軍官,參加了這些戰役,知道其中比較重大的事情的人,都有可能。軍營里面士官都愛閑聊,在閑聊過程中掌握情報,非常安全且不擔心暴露,因為信息輻射面很廣。
這樣的線索其實是把搜索範圍擴大了,但是也相應減少了離邊幾個家族可能是顧家人的可能。
蕭盛算是松了一口氣。
他從歡喜激動的情緒中慢慢平復下來,還好帶著面具,沒有人能夠看清他的表情,也沒有人能夠看到他眼楮里面有晶瑩剔透的東西。
蕭盛開口,聲音依然冷靜自持︰
「那麼,王爺,跟您接洽的人,是誰呢?」
樓煩王不安地看了一下蕭盛,哆哆嗦嗦的說了一個名字。
「穆……穆澗……」
蕭盛手邊的杯盞猛地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