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將領被斬,後方衛國援軍渡河而來,前後夾擊,北靖士氣一落千丈,戰到最後只能被俘。
盡管如此,戰事也是到了點卯時分方告結束。
蕭盛吩咐清點人數,看雙方死傷數額。他在骨特澤營帳中央坐下,鎧甲相撞, 當當地直響。
他受了點傷,不重,但有些乏力。鎧甲上沾染了鮮血,又凝在上頭,一片一片的黑紅。
這個時候天還沒有亮,蕭盛只能借助夜視看身邊走過來又走過去的士兵,帶過來濃郁的鮮血味。
這一次對戰骨特澤,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會這樣順利,還是虧了出手不意的緣故。
天色漸漸亮了些,卅九過來報人數,敵軍死傷過半,剩下的俘虜也都捆綁完畢,等待帶回離邊。己方傷五百人,死十九人。
他說完之後看向隨意坐在地上的蕭盛,旁邊立著他的槍。面具沒有取下來,但是上面血痕交錯,干涸了和還在流淌的鮮血把他的面具畫得像鬼一樣,越發猙獰恐怖。
蕭盛沒有說話,靜靜默坐,只是握住長槍的手動了動。
半晌,蕭盛才問道︰「死了的是那些人,記下來沒有?」
卅九發現他的聲音很嘶啞。
他垂下頭,「孫無雍將軍已經記下來了。」
蕭盛道︰「好好安葬。回去之後,跟他們家人說明白。」
蕭盛說得很緩慢,話里有著不明顯的顫音。如果不是卅九在努力听他的聲音,大概還听不出來。
女子終究是軟弱的,他想,就算是看起來一貫很強大的主子,也不例外。
他垂首低低應了一聲,「是。」
蕭盛揮了揮手,「你去說一下,好好休息半日。巳時拔營,守營輪班的,讓十七安排一下。」
「是。」
蕭盛自坐在原地,不動。兩個眼皮子卻打架似的,一會兒分一會兒合,他腦袋中有些混沌,迷迷糊糊的,只想好好的睡一覺。
他不是沒有見過血腥,上一次和沈修蒙瑜對戰樓煩石羊的時候也斬殺過很多人。但是那個時候只有他和十七兩個人,他完全不用擔心他們倆會有生命危險。所以盡管那個時候看到血,他也只覺得是因為能力不夠,所以才會被人輕易殺害。覺得那也是一種軟弱。
但是這一次,帶著他自己訓練出來的人。他會覺得很擔心。
擔心到最後身邊熟悉的面孔會倒下去,會埋進黃土,會再也睜不開眼楮。
這種擔心,恐慌,憂郁的情緒。在他結束了戰爭以後,立在原地的時候非常明顯。讓他覺得戰爭非常罪惡,甚至下一秒就想直接離開。
十七突然跑到他面前晃悠,看見蕭盛閉著眼,伸手在他面前晃啊晃啊晃,蕭盛感覺到了氣流波動,淡淡道︰「十七。你再晃來晃去,我就把你的手剁下來,直接埋在這里你信不信。」
十七戚戚然收回自己的手,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突然見蕭盛眼楮陡然睜開,嚇得僵在原地。連吐出來的舌頭都忘了收回來。
蕭盛掃了他一眼,又閉上了眼楮,「什麼事?」
十七看了看左右,突然湊攏,聲音小的只有他們倆能夠听清。
他苦著臉。非常苦惱的道︰「主子,您渾身散發的憂郁氣息都快把整個軍營給淹了。您可不能這麼頹廢啊,不然我得跟著您下地獄了啊!!!」
尾音拖得老長,蕭盛睜開眼,就看見他齜牙咧嘴的模樣。
本來煩悶的心情被他這麼一打岔,蕭盛滿臉哭笑不得,只得無奈道︰「你今日殺了多少人?你不入地獄,難道還能升仙?」
十七眉頭皺成川字形,滿臉褶皺成了一個包子,「話怎麼能這麼說?既然存在戰爭,就自然有存在的道理,要是上了戰場還婆婆媽媽的,那早就被宰了。我可沒有佛陀殺身成仁的心地。」
蕭盛挑了挑眉,突然豁然開朗。
是啊,既然都已經參加進了戰場,那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何況他們出戰,身後還有離邊,還有京城,還有東南,還有整個衛國。心軟除了能帶來一系列的喪權辱國,還能帶來什麼?不是交戰雙方都會心軟,怯弱的那一方先就成了別人的墊腳石。
蕭盛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搭在左便膝蓋上的手動了兩下,笑道︰「其實你才是大無畏的性子,還好有你在。」
十七哈哈笑道,「那是那是。主子既然這麼看好我,那我能不能去把骨特澤他們營帳里找出來的酒拿來喝了?好久沒喝酒了,想念的緊。」
蕭盛瞥了他一眼,「美著吧你,回來離邊再說。別人都在收拾戰場,你看看你在做什麼?」
十七癟嘴,非常不服氣,但還是乖乖退了過去,在一根木柱子底下坐著,一個人在那邊生悶氣。
真是,不就喝個酒嘛,仗都打完了,難道還會誤了大事?
卅九看十七離開了,才過來道︰「主子不歇一會兒?骨特澤都已經被砍了腦袋,只需回去交差了,主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蕭盛掃視了周圍一圈,看都已經進營帳去睡了,才低聲道︰「卅九,那日是你跟我一起去的,你真覺得他會只走一步棋?」
卅九皺了眉頭,「主子的意思是還會有後招?可需要給各營的人說一下,不要睡死了,警醒些?」
蕭盛伸了手,搖了搖頭,「只是猜測而已,沒有真憑實據。——你四周都派些人,後方最容易進攻,骨特澤就是吃的這樣的虧,我們不能這樣。」
連夜行軍,更兼拼殺這一場,將士多少都疲力了,這個時候就是想讓他們警醒,效果也不大,不妨讓他們好好睡一覺,明日回離邊才有精神。
卅九拱了手。
蕭盛便合了雙目,準備就地迷一會兒。
半夢半醒間,卻听見有慌亂的腳步聲跑回來。伴著一個小兵氣喘吁吁的喊聲︰「都起來都起來,敵軍來襲了。」
蕭盛霍然睜眼,立馬站起身,攔住那個小兵。「怎麼回事?」
小兵單膝拜倒︰「將軍,後方有北靖兵馬過來了。」
「多少人?」
「大概五千人。」
卅九十七都極快在蕭盛身邊站定,蕭盛環視營帳里快速出來的人,手一揮,向後方山嶺地帶一指︰「兒郎們!我們沖上去!看是何人膽敢來犯!」
他手下的三千人齊應一聲,翻身就上了馬,河對岸趕過來的人明顯還有些不清楚狀況,左顧右盼,雖然牽馬騎了上去,但動作和精氣神兒都明顯不如蕭盛訓練出來的隊伍。
蕭盛皺了皺眉頭。
但現下確實管不了那麼多了。蕭盛翻身上馬,手一揮,便帶著他手下的兵馬先沖了過去。
後面的兵馬很快就被他們甩開了一大截。
這個時候,優劣才明顯的顯現了出來。
蕭盛居高而立,身後烏拉拉的跟著黑馬玄衣的三千人。看著身後奔過來的北靖兵馬越發接近。
他看不清領頭人是誰,但看其隊氣勢,卻有一種驚心之感。
領兵的不是卓力格圖,但這批兵馬卻不輸卓力格圖的王師。
會是誰呢?
蕭盛突然想到了一個名字︰
蘇赫烏尤。
蘇赫烏尤在距高地還有兩三百米的位置停住,不客氣的打量帶著面具的蕭盛,目光如炬,仿佛要把他的皮血都分割開來。
難怪卓力格圖視他為最大的敵人。蕭盛想,卓力格圖就像一塊冰,冷到骨子里;蘇赫烏尤,如果這人確是蘇赫烏尤,就像一條蛇,在暗處吞吐蛇信。讓人毛骨悚然。
蕭盛這邊也有五千人,對岸過來的有兩千,五千對五千,但是蕭盛一點勝利的信心都沒有。
且不說勞逸相對,蕭盛這邊真正能排上用場的。只有他自己的三千人,何況這三千人,並不比蘇赫烏尤的人更強。
蕭盛捏緊了馬韁。
他在等。
只要蘇赫烏尤有一點動靜,他就帶著人沖下去。接著沖坡而下的力量先亂他軍心。
這是他唯一一個比蘇赫烏尤有利的條件。
天色更亮了。
太陽從遠方升起來,並不刺眼,只是圓圓滾滾的紅色,像鵝蛋黃。
蕭盛終于看清楚了蘇赫烏尤的模樣。
這個人長得很白,生了一雙桃花眼,面上卻木木的沒有笑意,挑起眼楮來的時候,有一種清冷的味道。
清冷?蕭盛不知道為什麼會想到這個詞。先前天還沒亮的時候,他從蘇赫烏尤眼楮里面感覺出來的,分明是一種陰冷之氣。
他皺著眉頭,又打量了一下蘇赫烏尤,眉頭卻皺的更深了。
身後忽然有了嘈雜。
對岸過來的那些人站在後面,看不清前面的景象,嘰嘰咕咕的開始抱怨,為什麼蕭盛要把他們大聲叫起來,卻又站在這個高地上不動作。分明都困著。
聲音越來越大,蕭盛終于忍不住皺了眉頭,冷著目光掃了過去。
目光掃到的士兵都垂下了頭去,只有一個人,小聲說了一句︰「拽什麼,原來不也是士兵嘛。出都出來了,居然不打,讓我們在這里干等著啊。」
蕭盛心里「騰」地一下,升起了一把邪火。兩軍交戰,居然有這樣不守軍紀的人,要來何用?
他的目光在那人臉上掃了一圈,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那人緩緩松了一口氣,勾唇,有些嘲諷意味︰看罷,這個蕭將軍也不過如此。還多事的帶著人出東城門去訓練?也不過是個空架子罷了。
「擾亂軍心者,斬!」
他突然听到了蕭盛比冰還冷的聲音,陡然抬起頭,卻只能看見蕭盛的背影。然後只听得一聲輕微的聲音,像是利器劃進皮膚。
他低下頭,驚恐的看見他的身體離自己越來越遠。
身邊的人忽然驚恐的尖叫了一聲,後面出現了一剎那的混亂。
蕭盛回過頭,冷冷道︰「擾亂作戰者,均猶如此人!」
蕭盛的手下的人已經握緊了手中的長槍。
這群人戰場不听號令,看不清形勢,只知道一味抱怨,動作不迅速,反應不靈敏,真是讓他們看的火大!
有這樣的一批人馬存在,難怪衛國對上北靖會屢戰屢敗!
如果不是衛國的兵馬,真像一槍結果了他們!
十七和卅九都跟著蕭盛轉了身,滿臉殺氣騰騰,兵士手握重甲,就等著誰在不听話就直接給他一槍。
偏偏忽略了身後的北靖兵馬。
就在這一剎那。
蘇赫烏尤翩然飛出,一剎那就到了蕭盛身後。
前面注視著他們動向的人只來得及喊出一聲︰「小心!」
蕭盛已經感覺到身後呼呼而來的風聲。
蕭盛沒有回頭,身子陡然後仰,長槍執前,先擋了蘇赫烏尤一擊。隨後立馬在右邊卅九肩膀上一拍,人已翩然飛起,長槍向前,直刺蘇赫烏尤而去。
卻不料蘇赫烏尤並不戀戰,身子輕巧後退,落回馬上,一揮手,身後重甲直向這邊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