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盛之前在兵部的打點見了效,沒幾天她就以蕭盛的身份收到了顧女蘿的帖子。
顧庭位高權重,自然不會親自給她寫帖子,顧女蘿在顧家身份重要,能得她一帖,也實在不虧。
蕭盛拿著手里面的帖子開始細細思量,要怎麼應對顧女蘿才好。
之前因著封儀上報的那件事,蕭盛對于顧女蘿的心情很有了幾分不一樣。用銅器控東南東南經濟,這一步,走得隱晦也走得大氣。雖然之前姬籬說她不必以短度長,但是真到了應對的時候,蕭盛還是不免對了肅然的心思。
十七在外面走來走去,看見蕭盛手里拿著帖子保持同一個姿勢坐了一下午,最後實在忍不住了,趴在窗子那邊喊︰「主子您要真真非常不爽顧女蘿,叫幾個人去滅了她不就行了,糾結著坐這兒,你無聊不無聊啊。」
說完就趕緊輕功飛走了,去找他的小娘子,生怕蕭盛听了心里不爽快拿他開刀。
蕭盛在後面無可奈何的晃了晃腦袋,最後到底還是放下了帖子,站到窗邊舒展了一下筋骨,心境卻已經豁然開朗。
十七說的沒有錯,她是以蕭盛的身份去的,又不是蘇青,顧女蘿根本不知蕭盛是個怎麼樣的人,那麼或者隱忍或者狂傲,都沒關系。因為顧女蘿現今對他的認識還是一片空白,那麼第一印象要怎麼樣,都是他說了算。
想明白了,蕭盛赴約那天,心境也就放得平和了。
到了赴約那天,蕭盛本說帶著卅九去的,卻不想十七不肯了,非要死乞白賴跟著她,說想看看顧女蘿到底長了什麼三頭六臂,能把她嚇成那個樣子。
蕭盛對著他無可奈何,最後沒辦法。還是十七跟著去了。
這回去的不是明月小築,是另外一個院子,蕭盛進門前看了看,上面牌匾上題的字叫︰盡西風。
盛京東風消。西風漸起,滿滿的金戈鐵馬意味。
顧女蘿倒是深知見什麼樣的人,該在什麼樣的地方。
那小廝就在他旁邊站著,看他對著匾額出神,也不催,態度非常恭敬。
蕭盛雙手負在身後,「這字兒寫的不錯,誰書的?」
小廝垂首道︰「小姐書的。」
蕭盛挑了挑眉。
千人千面,顧女蘿隱藏的真深。
走進去,先入眼的是一株梅花。再看見的,就是在梅花底下立著,穿著白衣的人。
只是一個背影,但是整體感覺矜貴優雅,完全不同于她的女裝扮相。
像是听見聲音。顧女蘿轉過身來,果然一副男裝打扮,右手握著一把扇子,扇骨正搭在左手掌心上。
她朝蕭盛拱了拱手,「小侯爺,請。」
蕭盛默默的看了她兩秒,落座。
石桌上放著一壺酒。兩個杯盞,顧女蘿伸手給二人倒了酒,道︰「小侯爺定在想何故不是父親來見,反而是個女子,是麼?」
蕭盛端杯,聞著酒香。不答反問,「听說門外的匾是小姐書的?」
顧女蘿謙遜一笑,「雕蟲小技,見不得人。」
蕭盛抿了一口酒,放下杯盞。「銀鉤尖銳,風骨健全,三字全然不見女氣,而使人有肅殺之感,和‘盡西風’三字可不是相得益彰。」
顧女蘿笑道︰「侯爺謬贊。」
蕭盛意思已經表現得很明白了,能夠寫出這樣的字的人當然不會是泛泛之輩,既然顧庭放心讓顧女蘿來找他談,他也自然沒意見。
蕭盛說完,又喝了一口酒,「顧小姐,我不是一個喜歡拐彎抹角的人,顧家找上我肯定有事,直接說條件吧。」
顧女蘿抿唇一笑,「侯爺是軍隊出身的,性格自然豪爽。陛下先前跟我父親透露了一個意思,想把南山闢出來練兵。侯爺喜歡這些,就不想去試試身手?」
蕭盛挑了眉頭,目光淡淡掃過她的面頰,「屬于誰的手下?有多少人?」
顧女蘿道︰「是掌管宮殿門戶宿衛的一個職務,人員卻是不定。」
這話說得有技巧,蕭盛現在身份是侯爺,原來也北境也是手握重兵的大將,肯定不會甘願只在郎中令手下做事。顧女蘿不提隸屬,只說職務性質,明顯是想揭過這一茬。
蕭盛當然听出來了,勾了唇角,「我對練兵的確有興趣,但是不喜歡屈居人下,區區一個郎中令手下的官職,我還不放在眼里。」
見蕭盛興致缺缺,起身要走,顧女蘿手中折扇向前一攔,「侯爺留步。——南軍雖在郎中令名下,但真正能夠調得動的只有陛下,侯爺以戰成名,怎麼就不為身後考慮考慮?」
顧女蘿面上帶著笑,蕭盛直視她,第一次發現顧女蘿笑起來不單是原來那樣虛偽,這個時候的笑容明麗自信,還帶著篤定。
蕭盛拂了拂衣裳,施施然坐下,「顧小姐,你繼續說罷,我听著呢。」
顧女蘿笑著看著他落座,笑道︰「侯爺是個聰明人。」
蕭盛勾了勾唇角,看向她,「不,我只是不慣于讓美人兒失望而已。」
這話就輕佻了,顧女蘿面上笑容卻沒有變,同樣坐回原位,「那麼,侯爺是準備要這個位置了?」
蕭盛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輕輕晃了晃,「不,顧小姐,想要我坐上這個位置的人是你。我說了,我只是不願意讓美人兒失望而已。我雖如小姐所說,只是以戰成名,在京無勢力,卻也不喜歡和京官玩你猜我猜的把戲,所以,顧小姐,既然你費這樣大的心思跟我談這一次,不妨把話都挑明了說。」
他仔細看著顧女蘿的眼楮,「我是個粗人,最煩的就是官場內斗,若是小姐不能說個明白,我怕是要讓小姐失望了。」
顧女蘿安靜听完,垂下了眸子。
蕭盛也不催,拿著杯盞自顧輕啜。
半晌,顧女蘿才道︰「侯爺可听聞了近來陛下七十大壽的消息?」
蕭盛點了點頭。
顧女蘿道︰「陛子實際已是不行,但是卻硬撐著不肯讓人看出來。侯爺深受君恩。難道不該將陛下的事放在心上?」
「誰要對陛下不利?」
顧女蘿上下唇踫了踫,緩慢地吐出兩個字︰「太子。」
聲音很低。
蕭盛的手一僵。
其實他原本是以為她會說蘇家的,還是因為知道了他和蘇青的關系不尋常?畢竟他起手的兵馬本來是蘇青的。所以要把矛盾推到太子身上?
還是姬允行事太過,逃離了顧家的掌控。所以顧家迫不及待要推姬允下台?
看來顧家和太子矛盾已經很深了。
顧女蘿正仔細關注他,自然不會漏過這一點異樣,她垂下了腦袋,聲音低低地傳了過來︰「太子當了太子太久,看著陛下一年一年的在那個位置上坐著,早就心有不甘。侯爺知道陛子最初是因何不好的麼?正是太子動得手腳。父親看明白了這一點,所以將婚事一拖再拖,就是陛下,也深知這一點,所以從來不催。」
蕭盛上下打量她。目光帶了銳利,顧女蘿感應到了這樣的目光,抬起頭來,眸子里面噙著淚,目光卻堅定不動搖。
都說楚楚動人的女子最惹人憐愛。卻不知道這樣傷心到極致目光卻依然堅定的模樣,仍然移人情思。
蕭盛收回了目光,手中把玩著杯盞。
看來顧女蘿對于他蕭盛這個身份花了很多時間去琢磨,所以表現出來了這樣的一面。如果蕭盛真的是蕭盛,如果不是知道了顧家的一系列事,恐怕很難抵擋這樣的目光。
「我為什麼相信你?」蕭盛終于還是開了口,聲音緩慢。顯然還在深思熟慮,「如果如你所說,陛下對于太子的所作所為深諳于心,為什麼不肯廢掉太子?」
「陛下已經有了這個心思了,不出兩個月,陛下一定會這樣做。侯爺如果不肯信我。不妨兩個月之後再上門來,如何?」
蕭盛看著她,仔細分辨這一事件的真假。終于還是點了頭。
「南山那支軍隊我會先拿到手,但是究竟要怎麼做,是我的事。顧家,還管不了我。」
顧女蘿點了頭,「這是自然,侯爺盡可放心。顧家只是想保持皇權正統而已。」
蕭盛仔細看著她,目光直接看到最里面,卻只看到一片坦蕩。他細細打量顧女蘿,唇角不見笑意,猛地一下,伸手摘向了她的發際。
顧女蘿偏頭一躲,身形旋轉著後退幾步,站定,看向蕭盛道︰「侯爺這是什麼意思!」
面色緋紅,似嗔似怒。
蕭盛手里面把玩著她的白玉發簪。
顯然沒有想到她能躲得那麼快,蕭盛眸中有一絲詫異一閃而過,隨即笑道︰「難怪顧大人肯讓小姐來,原來小姐本身也有功夫,真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顧女蘿長發散落下來,在風中飄動,她抿著唇,向蕭盛走近,伸出手,「還請侯爺把簪子還給我。」
蕭盛將白玉簪放在唇邊點了一下,笑容帶著輕佻,「小姐,這簪子盛好不容易才拿到手,哪有輕易還回去的道理?」他湊近顧女蘿,在她耳邊低語,「何況既然小姐不會嫁與太子了,不妨把這簪子贈與在下可好?」
顧女蘿面上一陣紅一陣青,分明是又氣又惱,但是看著蕭盛,卻半晌說不說話來。只是唇抿得越發緊了。
蕭盛笑著看了看她,後退兩步,手里執著白玉簪拱了拱手,「多謝小姐贈物之情,盛告退。」抬起頭來,目光看向顧女蘿,自帶了一種暖意,「顧小姐,切勿忘了兩月之約。」
眸中竟像是情誼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