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籬下朝出來就听見一路有人嘰嘰咕咕,他沒湊近,只憑著一雙好耳朵,影影綽綽有「于閔」,「顧家」的字樣,這才想起來今日正是于閔一案開庭的日子。
就是不知道結果怎樣。
走出宮門便見廿一在一旁候著,蘇信去了東南,這幾日便是廿一和廿三輪班在姬籬跟前伺候。
姬籬看見他挑了挑眉,「昨兒不也是你當值?廿三呢?」
廿一彎了彎腰,「昨兒晚上蕭大人那邊來人,把廿三討過去了,說是讓他看個尸體。」
姬籬撩轎簾的手一頓,「昨兒牢里出事兒了?」
廿一點了點頭,「今晨走得時候廿三還沒回來,所以也不知道個確切,這會兒回去應該也就知道了。」
姬籬頷首上了轎。
回去看,廿三果然已經在,見姬籬回來,立馬應了上來,欠身道︰「主子。」
姬籬微微抬手,「于閔的案子怎麼樣了?」
「今早上蕭大人斷案子的時候突然竄出來一個叫齊商的御史,上了一份證據,案子便僵住了。」
姬籬挑了挑眉,「什麼證據?」
廿三頓了頓,道︰「于貫先前在陛邊做事的時候,列了一個冊子,上面寫著官員賄給他的米糧錢,四十九年蘇晏事情發生前後好幾個月的功夫,那冊子里面都只有一筆進賬,都是顧庭的。」
姬籬聞言一笑,「倒是沒有想到于貫這個家伙還留了這麼一手,倒是真給出了一個人選。——昨晚上那刺客呢?」
廿三道︰「旁的倒也查不出來什麼,不過偏偏他大腿內側皮子里藏了卷紙,是張銀票,落款也是顧家的印。」
姬籬微笑著頷首,「倒是考慮得周全。」
廿一在旁邊皺了眉頭問︰「蘇晏事情的時候,怎麼著,也應該是太子出的銀子。怎麼現在成了顧家那邊?當時應該是太子要借助顧家的勢力吧?」
姬籬笑道︰「四十九年可不是還發生了一件事?距離蘇晏事情倒也不遠的,何況當初真要當打點,薛凱又何嘗不是借了顧家的力打點上去的?于貫這麼多年的總管太監,心里面可瓷實著呢。特地留下這個來又是做什麼的?還專門寄到了他兒子那里,甚至瞞過了父皇的眼目,心思又豈是單純?」他頓了頓,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因果究竟是何不必多管,只要能借助這樣的勢,也就是了。」
廿一點了點頭。
「對了,這事兒現今是誰在管了?」
「齊商。」
姬籬听聞這個名字微微一愣,「就是今早上拋出另一份證據的那個御史?」
廿一點了點頭,「正是他。他在庭上跟蕭大人一直唱反調,蕭大人最後拂袖而去,說既然御史台有這樣的能人,索性便讓這樣的能人斷案罷。語氣很沖。不過下來之後還真把這事兒全權交給了這個人。」
姬籬聞言抿了抿唇,過了會兒。笑道︰「這個齊商叛過什麼案子?听你這麼一說,倒是個中直的。」
廿一想了想,「四十五年左相的佷孫不是犯了事兒麼?最後鬧了個發配?據說那事兒最開始就是齊商越級見陛下給的建議,當時齊商是在京兆尹底下做事兒,陛下卻沒提拔他,反而把他分配到御史台去了。本來他在京兆尹手底下是一等能用的,去了御史台卻要從一個小小御史做著走。等于是貶官,齊商心里很不服呢。」
姬籬哈哈一笑,「這人是個尖銳性子,是應該拿去御史台磨上一磨,父皇這一判倒也不算錯。何況這性子,可不是適合御史台的?」
廿三笑道︰「卻不是呢。齊商在御史台混的並不好,御史台的水又哪里比京兆尹那里淺了?左右都是要瞻前顧後的。在京兆尹那里至少京兆尹會罩著他,在御史台卻是誰都看他不順眼,都只給他一些小案子,平素御史台的眾人也在刻意疏遠他呢。」
姬籬笑道︰「這樣的人。是直臣,雖說平素看著不怎麼討喜的,但哪位陛邊都少不了這樣的人。齊商在御史台待了九年,也足夠了。——這不就熬出頭了麼?」
廿三一愣,「可是今晨看著蕭大人那神色,是當真怒了。」
「怒了又如何?這案子已經移交給了齊商,顧家就是想插手都沒有法子了,這人可是個軟硬不吃的。」
廿一道︰「主子這樣听聞,怎麼就知道齊商是個怎麼樣的人了?」
姬籬笑了笑,「倒也不是廿三這樣說我便知道了,先前十七不是還往齊商府上走了兩遭?雖說鬧了個臉僵,你們又如何知道蕭盛的醉翁之意究竟在哪兒?」
二人聞言都在心里琢磨了一番,很是驚詫。
半晌,廿一才撫掌笑道︰「感情今日的事情早就被姑娘安排好了,不過是各自上台去唱了生旦淨末丑罷了。」
姬籬微微一笑,「東南那邊的事情可有了著落?蘇信傳信回來沒有?可有了什麼新的消息?」
廿一道︰「東南那邊倒還不見消息,不過上次蘇信回信回來倒是說那事兒十有八九就是了,就是缺個人證物證,要出來了,直接往陛下那里送邸報,讓顧家滿門抄斬都是有的。——倒是穆黎那邊有消息了,想請主子同她一見。」
姬籬頓了頓,「她可說了什麼時候?」
廿三鼓著個包子臉,往里面指了指,「主子,我來的時候就听筆帖式說穆黎姑娘去書房了,只一直說著今日于閔一案的事情,倒是忘了。」
姬籬笑了笑,「無礙,走罷,進去看看穆黎姑娘。」
當時把穆黎放在辛家,其實也是當時猜測穆家和辛家是不是和顧家有關系,但是穆澗的那事兒他先前就已經知道了,所以穆黎待在辛家,其實早就不那麼重要了。只是後面忙著于貫于閔的事情,倒是忘記了這一茬,也沒有發信讓穆黎直接回來,也不知道穆黎今次上門來,是怎麼樣一個事情。
穆黎再書房椅子上坐著,垂著腦袋,手指不安的把玩著裙子上的帶子。
「穆姑娘。」
姬籬款款走了進去,廿一早就去泡茶了,廿三跟著姬籬走進來,在姬籬身後站著,神色威嚴,像個門神。
穆黎目光在他面上掃了掃,看著廿一端上來的茶,抿了抿唇,「殿下,我今日來,是想跟殿下說一件事。」
姬籬抬了抬手,「請講。」
穆黎頓了頓,定定的看向姬籬,目光里淚光閃動,「敢問殿下,我父親怎麼樣了?」
姬籬笑了笑,「你父親很好。——如果你只是問這個的話。」
穆黎陡然跪了下來。
姬籬顯然沒有料到,端著茶盞的手一頓,「穆姑娘,怎麼了?」
穆黎抬起頭來看他,「殿下五十年交代我的事,我一直記著,從來不敢忘。但是,我下不了手。」
姬籬挑了挑眉。
外面卻突然傳來「噗嗤」一笑,穆黎轉過頭看過去,卻見一個戴著面具的公子正倚著門框笑道︰「三皇子殿下,瞧瞧你把這姑娘嚇成什麼模樣了。怎麼一點兒憐香惜玉的意思也不見?」
穆黎兀自驚疑不定,那公子卻走上前來扶著她站起了身。
姬籬抿了一口茶,笑道︰「于閔的案子還沒有定局,侯爺有空過來了?」
蕭盛帶著穆黎回座位上坐下,廿一在她面前也倒了一杯茶。她端了茶啜了一口,「斷案的事情交給齊商就是了,他精通立法,又是斷了這麼久案子的人,交給他,自然放心。——先前南越那邊不是進貢了些楊桃來?陛下賞了幾個下來,蘸著糖吃味道倒還不錯,听聞殿下這里還有,便想著過來討幾個解解饞,誰曾想就讓我撞見這麼一出好戲?」
她遞了一方帕子給穆黎,示意她擦擦眼淚,笑道︰「姑娘這是怎麼了?有什麼難題說出來听听,盛必勉力為之。」
穆黎只是勉強笑笑,搖了搖頭,「多謝侯爺,小女子無事的。」
聲音還帶著淚意。
見她埋著腦袋,蕭盛斜睨著眼楮往姬籬那邊瞪了一眼,氣他怎麼把這姑娘弄成了這副戰戰兢兢的模樣。
姬籬攤了攤手,面上很有些無奈。當初那一舉也是無奈,他怎麼知道穆黎這丫頭就這麼實誠地信了,現在心里沒準兒正糾結著呢。
蕭盛抽了抽嘴角,笑道︰「姑娘,今日既是盛遇見了這件事兒,少不得就要插手管一管了,雖不知究竟是什麼事兒,不過看著今日這景兒——」他模了模下巴,「這樣罷,由我在這里,讓三殿下做個保,從前不管有什麼事情,都一筆勾銷,姑娘從今往後只是個自由身,有什麼事兒,按照自己的心意來就好了。至于別的,三皇子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想來不會計較的,是吧?」
說完定定的往姬籬那邊看過去。
穆黎身子一僵,也往姬籬那邊看去。
姬籬點了點頭,道︰「既是侯爺已經開了口,那便這樣罷。穆姑娘放心,此事就此結束,至于別的東西,過兩日我便給姑娘送過去。」
穆黎仔細分辨他的神色他的話,見竟沒有半分作假的意思,雙手捂住了臉,竟是喜極而泣。
「多謝殿下。」
聲音里面還有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