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一事後,蕭盛儼然成了文皇帝新寵。官場風向標如此明顯,往來蕭盛府上的人一時也絡繹不絕。更有甚者,在得知蕭盛現今無甚婚配之後,開始把牽線的主意打到了她身上來。
蕭盛這一日甫一回去就看見十七和卅九兩人湊在書桌前面唧唧歪歪,聲音忽大忽小的在那邊點評︰
「哇,這姑娘眼楮真好看。」
「哇,這姑娘身姿真婀娜。」
「據說此人尤其擅舞,會跳連胡姬都不敢跳的舞誒。」
「哇,看這姑娘畫的這畫,真好看。」
…………
當然,大部分時間是十七再說,卅九在听。十七說的很歡暢,卅九的表情卻幾乎就沒你怎麼變過。
蕭盛站在外面往里面瞟了一眼,看見不少卷軸,上面畫著美人圖。
蕭盛笑著走進去,「怎麼了?十七這是在幫卅九做媒?」
十七看見蕭盛回來了,面上先是一笑,一听她這話,嘴角又是一抽,「主子,哪能給卅九牽紅線啊?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怎麼樣一個性子。這是別家大人送過來的,想讓您在這里面挑個媳婦兒出來。」
蕭盛要邁進門的腳突然一抖,直接撞到了門檻兒上,身形踉蹌了一下。
抬起頭來,很有些不可置信︰「什麼?給我找媳婦兒???」
聲音越到後面越高。
十七眨著無辜的兩眼楮,「是呀是呀,主子是少年英雄,不少大人都想把女兒嫁過來呢。你看看,這邊全是媒婆送過來的。」
說著指了指旁邊的架子。
蕭盛一眼看過去,直接就想吐血,那架子本來空了三層,是她專門留出來有時候擺放地圖用的。現在上面滿滿的全部都堆上了卷軸,把那架子塞得滿滿當當的。更別說桌子上還有一堆攤開的。
蕭盛看著那些卷軸看了半晌。咬牙跟十七道︰「媒婆?媒婆說上門送畫你就收?她下次要帶你跟著人牙子走你去不去!」
十七嘿嘿一笑,一攤手,面上神色立馬苦了下來,「沒辦法啊主子。我們原先也不想收的,後來媒婆這邊不收反而官員們親自上門送畫像來了,這個總不可能也丟出去吧?後來開了這個先例,就算是媒婆的也只能收下來了啊。」
蕭盛看不出來他目光里面幸災樂禍的光才有鬼!目光往十七那邊冷冷一掃︰「把這些東西都扔出去!」
十七看了看那些畫卷,「主子,這些姑娘里面,還是很有那麼幾個漂亮的。真的,絕對不比顧家小姐差呢。」
眼楮長得老大,一臉無辜的樣子。
蕭盛一下子就想起來她那天三番兩次去確認顧女蘿死沒死的時候十七臉上那種意味深長的笑容,心里面一千匹戰馬呼嘯而過︰靠之啊!她是變裝不是變態好麼!怎麼可能去喜歡女人!
抬手在十七腦袋上就是一打。冷冷道︰「把這些處理掉!再讓我看見,我直接送到年愛屋里去!你試試我敢不敢!」
十七立馬抱頭,「啊,主子主子我錯了我錯了啊,千萬不能給年愛看啊。她會不開心的。」
抱著腦袋蹦蹦跳跳就跑遠了,卅九無奈一笑,只好自己收拾起那些畫軸來。
卻不想這件事情不知道怎麼地就傳到了文皇帝耳朵里,某日在朝堂上,正事差不多了,文皇帝就在上面笑眯眯的開了口︰「蕭愛卿,朕听說有不少媒人上愛卿府上想為愛卿說門婚事。只是都被愛卿拒絕了?」
蕭盛听見這話,很是不敢置信的抽了抽嘴角,沒有想到文皇帝也這麼八卦。
隨即用余光一瞟,立馬發現周圍的人都豎起耳朵要听她的答復。
可不是呢,整個京城有家族有名望的女子的畫像差不多都進蕭侯爺府走了一遭,但是不過一天的功夫。居然全被打回來了。要是這些全都看不上,那這蕭侯爺的眼光也忒高了罷。
不過別人可沒這個膽子去問,現在好不容易文皇帝問起來了,大家當然要好好的听著,看到底是個什麼原因。
蕭盛在原地抿唇靜立了幾秒。突然走到大殿正中,猛然跪了下來。
「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眾人顯然沒料到這麼一出,都有些錯愕,不過是一樁私事,怎麼這個蕭侯爺這樣大張旗鼓了?
文皇帝顯然也沒有想到,面上詫異神色一閃而過,隨即笑道︰「愛卿多慮了,朕不過是好奇而已,又怎麼會因為這麼芝麻大小的事情就給愛卿治罪?難道朕在愛卿心里是個昏君不成?」
打趣的話一出,眾人都是勾唇一笑。蕭盛果然是文皇帝的寵臣,就算刻意把事情給擴大,文皇帝也什麼都沒問,明顯是要揭過的姿態。
卻不想蕭盛在原地默默想了幾秒,依然沒有起來,伏低了腦袋,地板上撞出清脆的聲響。
「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聲音竟然比剛才還堅定。
「蕭盛!」
泥人也有了三分火氣,更何況是文皇帝。再說他剛才已經明明白白表示不計較蕭盛了,卻不想蕭盛居然不肯借坡下驢。平時看著挺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關鍵時候這麼掉鏈子?
諸臣工也被文皇帝的怒氣嚇了一大跳,目光都向蕭盛那邊看去,心里面都在埋怨︰這個蕭侯爺也太膽大包天了吧,居然敢這麼明著跟文皇帝干!真的是被文皇帝的寵愛弄得沒邊跡了,連自己幾斤幾兩都分不清了。
蕭盛垂手在心中默默數了三聲,穩定下心里面的情緒,陡然抬眼,順手取掉了面具︰
「罪臣之女蘇青女扮男裝,罔顧國法,請陛下責罰!」
聲音清脆,卻已經是女子聲線,再看那張一直蒙著面具的臉,容顏豈不是一個女子的?
眾臣都是一驚,怎麼都沒有想到這個把北靖打到蒙山以北的將軍居然是個女兒身。
罪臣之女?不知道是哪一家的罪臣之女了。
而且居然和乾元四十九年那個女扮男裝的狀元是一樣的名字。
但是模樣分明又不是一個人。
眾人都在各種腦補。半晌,文皇帝的聲音才從坐首傳了下來︰「蘇晏的女兒?」
聲音很低,一點情緒都听不出來。
「是。」
蕭盛再一次磕了頭。
文皇帝的目光隔了老遠落在她的身上,蘇青卻依然覺得放佛那道目光已經有了實體,尖銳得刺人。但是她身形依然匍匐在地,沒有一絲變化。
大殿里面突然沉寂下來,文皇帝在上面只上下打量蘇青,不說話,其他的人也不敢說話。心里面卻開始掀起驚濤駭浪。
居然是蘇晏的女兒?不愧是將門兒女,訓練出了奇兵,打退了卓力格圖,還被封了侯。但是再厲害又怎麼樣呢,天威難測,誰知道今天這一關過不過的了?這姑娘也真傻,既然瞞著就一直瞞著也好啊,這麼著急忙慌的抖出來,是嫌命太長了麼?
許久,文皇帝才收回了目光,「欺君罔上,罔顧國法,這兩條,哪一條,都是大罪!蘇青,你擔得起麼?」
蘇青恭恭敬敬地再次磕了一個頭︰「陛下,家父被害獄中,小人僥幸逃月兌,所能依仗者,也不過帶兵之能而已。小人父親死得冤枉,如果不能為他昭雪,小人就愧為人女。——小人愚鈍,只能想到這一個面見陛下的法子,所以只好變裝入營,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功成名就,能為父親沉冤!——欺君罔上,罔顧國法的大罪,小人一個人但不起,但是既然父親罪名已昭,小人死而無憾。」
她說完,再一次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下頭。
年節于貫出來的時候,文皇帝就已經赦免了蘇晏的罪,並且封為正武王。蘇青這麼說不算錯。何況她說話說得慢,聲音也可以低了下來,听見來並不咄咄逼人。何況她佔了一個「孝」字。
沒有人發現,文皇帝的目光里閃過一絲沉思。
也沒有人發現,左相晉衡的唇角勾了起來。
文皇帝的目光在蘇青身上轉了一圈,手指輕輕打著座椅的扶手,「雖是如此,自入京以來多少機會,為什麼你都沒有說明此事?」
聲音已經明顯緩慢下來。
有幾個耐性差的小心翼翼的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覺得危機好歹過去了點兒,剛才真的是嚇死了嚇死了。
蘇青在下面苦笑道︰「陛下,欺君罔上和罔顧國法都是大罪,小人也害怕啊。如果不是婚姻之事干系重大,小人不能拿別家女子性命開玩笑,今日大概也沒有這個勇氣跟陛下坦白。」
這話說得也在理,畢竟能多拖一刻就多活一刻啊,誰知道這件事情報出來會是什麼樣子?就算四十九年南蘇青有那個好運,但是南蘇再怎麼也是文臣,這個可是手握兵馬的武將啊!
什麼都是虛的,但是她手底下的兵馬絕對是實打實的啊!
文皇帝冷冷一哼,「怕?你還知道一個‘怕’字?」但是話里面明顯已經沒有怒氣了。
文皇帝再看了她一眼,「起來罷。——朕既已封蘇晏為正武王,你就斷不是罪臣之女!——今日起,你便承父爵,進爵正武王!但我朝從未有女子掌軍先例,冠軍侯手下兵馬即日起移交穆放,由穆放總管。——退朝罷。」
眾人均道︰「恭送陛下。」
蘇青伏地一拜,輕輕的吐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