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蘇曾經給蘇青送過信,話說得很透,直接點明了蘇家跟新沿早就有所勾結。當初顧家勢大,要在東南財政上闖出一片天,就動用東南官員的權利,在商貿對商家諸多碾壓。蘇家也就是那個時候想起來還有一個新沿,于是就跟新沿達成了共識。
梅冉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妹妹,所以在跟蘇家有了共同利益之後,開出了一個條件。——若是姬籬登基,梅殷必須為後。
梅冉要把全天下最尊貴的位置捧到梅殷手里面去,他要讓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做所有人都不能欺負的人。
這個事情當初協商的隱秘,而且是賢妃直接和梅冉達成的條件,所以別的人都不知道。就連蘇宥都被蒙在鼓里。
直到姬籬登基,一直沒有消息傳到新沿,梅冉等了很久,以為賢妃要毀約了,才來信一封,要賢妃給個解釋。
賢妃斟酌言辭,卻是請梅殷直接來京,就以和親的名義。
梅殷來京,對她最好的人就是賢妃,現在的皇太後,所以她對于賢妃的話深信不疑。所以當賢妃說起來蘇青想要稱後的野心之後,梅殷和賢妃一樣義憤填膺,並且握拳表示,絕對不讓蘇青討得一點好去。
所以來了京城這麼久,她都不肯上門取拜訪蘇青。雖然蘇青有一個丞相的名頭,但是她總覺得她就是因為姬籬才當上丞相的,她才是正主呢,憑什麼要她去拜訪蘇青?明明應該蘇青上趕著來拜訪她好吧?
但是沒有見到蘇青,其他的官員她也沒怎麼見到,遞出去的帖子都被收了,但是都沒有回信回來。除了禮部的姬越會帶著她,華千儀迫于賢妃的命令會跟著她之外,就沒有人會跟著她一起了。
這讓梅殷覺得很挫敗。加上姬籬也不肯見她,梅殷就更挫敗了。
她在勤政殿門口堵了好久。都沒有能夠見到姬籬得人,不是說正在和大臣們說事情,就是說正在批奏折,反正就是見不著人。
但是接口都非常冠冕堂皇。梅冉在梅殷來之前專門跟她殷殷叮囑過了。千萬不能在陛下忙正事的時候去打擾她,這不是一個皇後應該做的,皇後只要管好宮里面的事情就好了。
所以梅殷又開始見宮里面的人,見內務府的人,準備仔細弄明白宮里面應該怎麼做什麼的。她就沒弄懂了,她明明這樣用功努力了,為什麼姬籬還是對她視而不見?所以今天她見到蘇青從勤政殿出來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了,小姐脾氣發作,也不管別人怎麼看了。直接一路哭著去了賢妃那兒。
梅殷的動作太明顯,蘇青就算不想知道也耐不住姬越一個勁兒地在她耳朵邊嘮叨,什麼賢妃也把梅殷訓了一頓啊,姬籬一直不肯見她啊,听得蘇青心里面一股無名火火燒火燎。簡直要成燎原之勢。
她當然知道這件事前後的因果,當時賢妃那樣的反對,甚至在她的心思還不顯的時候就跟她立下那樣的約,要讓她消失在盛京,蘇青就覺得她八成是為了後面再鋪路,先前還當是華千儀,但是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到底還是才十五歲啊。其實什麼都不明白,只是假裝自己很厲害,扮著紙老虎而已。
不過這些事情跟她又有什麼關系呢?她馬上就要去北境了。
姬越在旁邊嘰里呱啦說了好多,都不見蘇青有什麼反應,終于挫敗的住了嘴,看了看她的面色。半晌,才緩緩問道︰「暮歸,你這一去,還會回來吧?」
蘇青收拾東西的手一頓,「怎麼這麼問?」
姬越頓了頓。道︰「陛下同我說他這幾日心緒頗有些不寧,而且那時候在勤政殿,是你自己提出來要去北境的,陛下就說,總覺得你心里面已經做好了決定,以後,可能就……」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是蘇青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怕她不回來麼?
可是回來做什麼呢?看著梅殷到她面前來得意?不好意思,她心胸沒那麼廣大。
何況她好不容易才跟卓力格圖說好了議和這一出,就是為了找機會離開,怎麼還會回來?
但是她面上卻一點神色都沒有變,反問道︰「害怕什麼?姬越,難道你覺得我是個只會逃避的人?」
姬越心里想說,誰說不是呢?但是看著蘇青那種似笑非笑的目光,又覺得她早就胸有成竹。看著這一點異樣都沒有的模樣,姬越只好把心里真正想說的話壓了回去,笑道︰「哪能呢?當初你練兵的消息從北境傳回來的時候,我還拿著笑,說這姑娘怎麼對自己也這麼狠,完全是不要命的訓練法子,也真難為她真的敢。——暮歸你戰場上刀山火海的都過來了,肯定不會怕這麼一點小挫折不是?」
蘇青看著他笑道︰「是啊。我決定了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底,不管是誰來擋路,來一個我殺一個!不死不休!」
姬越被她的堅定嚇了一跳,听明白了卻在想是不是蘇青準備和賢妃和梅殷杠上了,心下就歡喜起來,面上也露了真正的笑意,笑著道︰「好,好,這才有當年的蕭將軍風範,不愧是武將世家出身,心性果然是好的。」
蘇青只微微一笑,也想到了他想到了什麼,卻也不點破,只是繼續收拾著東西。
等上三個月,當左相傷重不治,半途而亡的消息傳回來,大概姬越也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姬越一直耽誤到戌時才走,走之前還非在她這邊蹭飯吃。蘇青很無奈,「你不說你回來是要跟尋窈每日郎情妾意麼?怎麼每日總可勁兒的在我這兒跑著?仔細會偷偷尋窈吃醋了,有你好看的!」
姬越只是嘻嘻笑,「哈哈,我這也是奉了尋窈的意思來的。不然你以為我稀罕天天往你這兒來?——不過你這兒的酒倒是真不錯,要不今兒晚上拿出來我們喝上一盅?」
蘇青哼一聲,「要喝酒自己去買去,明日大清早我就要離京,沒工夫陪你喝酒。」她眼楮一眨,隨即笑道︰「不過尋窈也是愛品酒的,你怎麼不拿點花散里去陪陪她?」
姬越的耳根又紅了,先是瞪了她一眼,隨即道︰「真的?花散里?」
蘇青一臉正經的點頭,「是啊,花散里,最好是陳年花散里,最好!」
姬越哈哈一笑,再看時人已經飛了出去,「哈哈,本王這就去找陳年花散里去。暮歸,早去早回,本王告辭了。」
蘇青看著他飄遠,听言點了點頭。
亥時的時候姬籬來了,大熱的夏天,偏偏還批了一件春天穿的薄披風,帽子把臉遮的嚴嚴實實,直接閃身進了蘇青房間。
蘇青還沒熄燭火,看見來人怔忪了一下,正疑惑卅九怎麼把不明來路的人放了進來,就看見那人掀開帽子,赫然是姬籬。
蘇青愣了一下,起身拜道︰「陛下。」
姬籬攔住她,抿了抿唇,道︰「這里又沒什麼外人,難道你非要跟我如此生疏不成?」
蘇青稍微頓了一下,「玉之。」
就見姬籬笑了起來,面上冰雪消融,滿滿的都是驚喜意思。
眼楮亮得不可思議。
蘇青頓了一下,埋下了腦袋,不知道怎麼面對他的眼楮。
蘇青一直都覺得姬籬的眼楮再漂亮不過,干淨純粹的像黑曜石。最開始姬籬扮小孩扮無辜的時候,很大程度上都是因為他的眼楮,蘇青才選擇相信他。當然,以前在漠北看到他那樣沒骨氣,也沒有防備他。
後來明白了姬籬才是深藏不露的那個人,就覺得這個人藏得好深,原來覺得干淨純粹的漂亮眸子在蘇青心里也變成了一種猙獰恐怖,仿佛停留在巨大黑暗里,讓蘇青完全看不清楚姬籬的深淺。
後來明白了他的心思,也明白了他這麼多年的隱忍,就再度覺出那雙眼楮的漂亮來。
但是蘇青記得最清的,還是乾元四十九年,蘇青因為女扮男裝的欺君事件坐牢的時候,姬籬帶了點心過來看她,穿著白色的狐狸披風,整個人的輪廓都柔和了下去,輕輕地就踫到了心底,一片柔軟。
現在,再度看到這樣的眼楮,蘇青突然覺得,有些抵擋不住。
那樣的眼神太過單純,單純的仿佛完全不知道這里面的罪惡,無知無畏,無畏而勇,好像要拼盡全力的去抵擋那些黑暗。
但是結果呢?
蘇青抿了抿唇,心里面並不抱希望。
姬籬的手在她頭上一指處停下,半晌,才輕輕地踫了踫她的腦袋,見她並不反抗,才像以前一樣揉了揉她的腦袋。
「暮歸。」
姬籬的聲音帶著些黯啞,緩慢卻有力的撞擊蘇青的耳膜。
「——等你回來,等你從北境回來,我許你一個未來,好麼?」
蘇青抬起頭來,只是定定的看著他,不說話。
姬籬勾著唇角,輕輕的笑了笑,「我會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好,所有後患都鏟除掉,你只要風風光光的回來,就好。」他頓了頓,有些不確定的看著蘇青的眼楮,「不要拒絕,好麼?」
蘇青靜靜的看著他,半晌,才輕輕地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