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際層雲中透出第一抹晨曦,如金紗般暖暖的鋪灑在一座青石堆砌而成的假山之上。頃刻便將覆蓋在假山之上的露水蒸騰,原本青黑色的表面漸漸顯現出一片灰白的顏色。
嶙峋的假山旁邊,靜靜的站著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那少年長身玉立,玄衣如墨,若非稍顯稚女敕的臉龐蒼白如紙,倒也的確算得上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正前方的不遠處,乃是一塊面積頗為廣闊的練武場。而此時,有著約莫五十來名十三四歲的少年正一絲不苟的練習著同一套動作,嘴里齊齊發出的喝呼聲震耳欲聾,頗有著幾分懾人的氣勢。
「戰者之路,難如登天,需鍛肉身,化氣海,沖八脈,祭五行,達戰氣凝形,始涓滴匯海,及至虹芒盡出,方得窺天道。」
假山旁那名一直悄然注視著練武場的玄衣少年低聲喃喃自語,聲音里透著濃到化不開的傷感,這一刻,似乎連他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也暗淡了下來,不知不覺,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那道深深刻畫在腦海中的邪魅身影。
幾乎每一晚,他都會從噩夢中驚醒,噩夢的主角,便是這道身影,以及那狂傲中彌漫著血腥的蔑視︰「烈家天才,不堪一擊!我,風無稜,才是這靈霧城之中,最為耀眼的曠世天才!」
一招!甚至都不能算是一招!
僅僅只是氣機的壓迫,便將他的丹田無情碾碎!
這一切,不過就是因為頭頂天才的虛名,卻被另一名天才所不屑!
多年苦修,多年企盼,滴下的血汗、吃下的苦頭不知凡幾,卻因為一個天才的名頭而盡數化為流水!
如今,是痛快的死去?還是卑微的苟活?
他不知該何去何從。
「烈翊,原來你在這里。」正當玄衣少年怔怔走神的時候,一名身著淺藍長裙的年輕女子款款而至。她身段修長,體態曼妙,如瀑的黑發襯托著賽雪的肌膚,便如同一幅寧靜優雅的水墨畫,那張精致美麗的臉蛋兒似乎總是含著溫婉的笑意,讓人一見著便覺得心里暖暖的。
「初晴姐」
被稱呼為「烈翊」的玄衣少年微微一笑,暗淡的眸子恢復稍許光彩。在被家族拋棄而流落到一個偏遠的小鎮時,身子終究是抵受不住傷勢的惡化,等他醒來,映入眼簾的便是這張柔和清麗的臉龐。而也正是這張臉的主人,每日每夜的悉心照料,終于令他逐漸康復了起來。
「你怎麼跑練武場來了?清早風寒,你還沒好徹底,快些回屋歇著吧。」藍衣女子秀眉輕蹙的道,語氣略微透著責怪,但听在人耳朵里卻是倍覺溫心。
「我這就回去。」烈翊頷首應道,轉身與初晴一道往回走去。
兩人緩步邁在黃玉石鋪就的林蔭小道之上,一陣秋風掠過,兩側發出「嘩嘩」的聲響,枝梢那些個干枯的樹葉經受不住這般吹拂,片片凋零而下。這一霎,滿天黃葉紛飛,如同蝶舞蹁躚,甚是好看。
「嘶——」
眼見著一片枯葉將要襲面,烈翊迅速抬手輕掃,可手臂甫一發力,胸口處便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你怎麼了?」
看到烈翊捂著胸滿臉的痛楚,初晴急聲問道,旋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溫婉如水的俏臉立時浮上了幾分愧疚,「對不起。」
「呵呵,你跟我說什麼對不起?又不是你刺的。況且……已經差不多快痊愈了。」烈翊故作輕松的拍了拍胸口,心里卻是苦笑不迭。
蘇醒後,從初晴口中得知,自己現下所在的小鎮,名叫芒山鎮。鎮上有著三大實力較強的勢力。分別是萬家,雲家,以及初家和樊家共同執掌經營的盛乾萬貨行。在三大勢力的互相掣肘之下,小小的芒山鎮倒也波瀾不驚。
大約在半年前,三足鼎立的平衡忽然被雲家大公子和初家二小姐的婚約所打破。于是,萬家坐不住了。也不知道萬家是從哪里得到了有關于初家那個已經失蹤了十幾年的老爺子的下落,硬是以此逼迫初家解除與雲家的婚約。不僅如此,那萬家的三小姐與初家二小姐仇怨頗深,在寵溺她的萬家老爺子的默許下,竟是乘此機會提出要初家二小姐下嫁給這鎮上最髒最惡心的乞丐。初家家主無奈,最終還是應承了這個卑鄙惡毒的條件。故而,昏倒在路邊的烈翊便是被當做乞丐與那位外表清麗,心性高傲的初家二小姐拜堂成了親。
而自己胸口這傷,便是這初家家主的小女兒,那一直未曾見過的妻子所刺。
「不管如何,小雪也是我的妹妹。妹妹犯錯,我這當姐姐的替她道歉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知道,所以我沒怪她。」烈翊點頭道。
「那就好。等以後她從月華學院回來,你可要好好和她相處,我想呀,現在她也一定很後悔當初刺你那一劍呢。」初晴臉色極為認真的說道。她此刻的那副表情,像極了是在調解妹妹和妹夫之間矛盾的大姨子。
烈翊頗感好笑的看著她,自從三個月前蘇醒,到現在也只有初晴一個人會來自己躺著的那間散發霉味和爛肉惡臭的小屋子,其他人估計巴不得自己早點死掉。也只有她,居然還想著讓自己真的成為她的妹夫。
真不知道是她看自己太順眼了,還是看她妹妹太不順眼了。
片刻,小道一拐,轉入了初家府宅近三丈闊的主道,眼前也立刻豁然開朗。
主道的不遠處,有著三道身影迎面而來。
「烈翊,待會兒若是他們說了什麼難听的話,你千萬別往心里去。」見到前面那三人,初晴不著痕跡的扯扯烈翊的衣袖,悄聲說道。
「他們……誰啊?」烈翊察覺她似乎略略有點緊張,于是好奇的問道。
「最前面那人是田猛表弟。」
初晴的聲音隨著雙方越走越近而更加的低不可聞︰「他跟小雪一同長大,算的上是青梅竹馬……」
「這……不對呀!」
看著前方的三道身影漸行漸近,烈翊撓撓頭,臉上浮現出一抹冤枉的表情︰「即便不是我,不也還有那雲家的大公子麼?根本就沒這田猛表哥什麼事啊,他找的著我的麻煩?怎麼不去找雲家那位?」
「誰讓你是小乞丐,而人家卻是雲家的大公子。」初晴櫻唇輕動,低不可聞的說道。
「這是找軟柿子捏啊!」
說話間,那三人便已行至身前。
這三名少年看上去年齡較之適才在練武場的那群略大,約莫十六七歲的光景。當先一人,錦衣玉帶,派頭十足,一張國字臉撇著兩道淡淡的絨須,顧盼之間透著一股子少年老成的味道。
「晴表姐,你這是要去哪兒?這位是……」那國字臉少年笑著站定身形,一雙狹長的眼楮不住的在烈翊臉上掃視著。
初晴剛要出聲,烈翊卻是先開了口︰「我叫烈翊。」
一听到「烈翊」兩個字,國字臉少年眼中的光芒陡然一斂,彎起的嘴角也旋即掛了下來︰「烈翊?你就是那個……小乞丐?」
「嗯,我就是那個小乞丐。」
烈翊點了點頭,忽然笑道︰「你應該便是我那小雪娘子的表哥田猛吧?呵呵,雖然我不介意你叫我‘小乞丐’,不過這要讓外人听見,豈不笑話我們初府尊卑不分?往後還請煩勞稱呼我‘二姑爺’為妥。哦,差點忘了,咱們是表親,叫‘表妹夫’也成。」
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人潑我一身水,我必還人一臉尿!對于跟自己過不去的人,烈翊也向來都是睚眥必報的。
「表妹夫?」
國字臉少年聞言一怔,一個街邊撿來的污穢小乞丐,還真以為自己飛上枝頭成了鳳凰?他怒極而笑道︰「你還真把自己當成初家的女婿了麼?哪怕初府門口栓著的那兩條獒犬,也不知比你金貴多少倍。」
「哈哈哈,一個小乞丐居然還讓我們叫你‘二姑爺’,呸!也不撒泡尿照照。」
「田猛哥,就他這條賤命哪里能和獒犬相比,我看就連獒犬拉出的糞粒子都有所不如呢。」
那名叫田猛的國字臉少年顯然是三人之中的頭頭,他一開口,身旁的另外兩名以他馬首是瞻的少年也是惡語齊出。
耳邊充斥著各種陰陽怪氣的譏諷,初晴有些听不下去了︰「田猛表弟,不管如何,烈翊和小雪拜過堂成了親,那已然便是我們初家的二姑爺了。往後,我不想再從你們嘴里听到什麼‘小乞丐’之類的稱呼」。
「晴表姐!」
田猛的聲音陡然增大,打斷了初晴的話語︰「這個小乞丐,是我們初家的恥辱!初家上下每個人都盼著讓他自生自滅!這個小乞丐一日在初家,我們初家在芒山鎮就被人笑話一日!」
頓了頓,他又冷笑道︰「晴表姐也不必護著他,我敢打賭,不出一年,等此事平靜下來,這小乞丐便是會被掃地出門。」
烈翊看了眼沉默的初晴,旋即自嘲的笑了笑,然後清朗無波的聲音便是傳了出來︰「一年吶?這麼久?嗯,做了這麼久乞丐,也是時候過幾天好日子了。對了,等小雪下次回來的時候,得好好和她處處,最好能讓她生幾個小女圭女圭。唉,要不然等一年後被趕出初家,想來這輩子我是再也娶不到媳婦,傳不了香火了。」
「住口!」
田猛聞言大怒,拔拳便是向著烈翊的面門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