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來,隨著時間的流逝忘記了很多事情。但絕對不會忘記的痛苦,仍舊清晰地停留在四百年前的那一夜。
朝鮮時代,光海一年。
和恩熙離開集市後,太陽漸漸下山,他們原本應該回到大家一起考察地球的大本營里。為了避人耳目,他們會把考察的地方選在遠離人類的深山,活動的地方也會盡量限制在沒有人煙的地方。
「恩熙。」他記得他嚴肅地對她這樣道︰「我們應該回去了。」
眼前的女孩調皮地搖搖頭,「相公?我是不是應該這樣叫你?」
「什麼?」這是什麼新奇詞匯。
「相公啊,是這里的女子對配偶的特別稱呼。」他的恩熙笑眯眯地看著他,然後踮起腳尖輕輕吻了吻他的唇,「這是這里的人表達親密的方式。」
「呵。」都敏俊有些無奈地笑了,「你是從哪里,發現這些東西的。」
「嗯,保密。」女孩神秘地眨眨眼,有點驕傲地說,「雖然今天在玩,但是我沒有忘記我們的任務啊。你看,即使不回去,也沒有關系。」
每次,他們借助著彗星的回歸來到地球考察。
生物,水,空氣,植被,還有人文。
這些都是他們考察的範圍。
不過。
相公嗎?
他彎起了唇角,「是嗎?那麼用這里人的方式,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拙,拙荊?」努力地回憶著今天注意觀察到的路人的對話。是這樣沒錯吧?
「傻瓜。」他溫柔地牽起她的手,然後道︰「恩熙娘子,走吧。」
夜幕降臨,只有遠處隱隱閃著燈光。因為外星人良好的視力,二人走在密林幾乎毫無障礙。
最終恩熙還是被他說服,盡快回去和大家匯合。
走著走著,恩熙突然停下了腳步。
「你听。」她有些困惑地開口,「那邊有什麼聲音?」
的確是有很匆忙的腳步聲,甚至可以听出是兩個人追逐的腳步聲。跑在前面的明顯是弱女子,而追在後面的是步伐堅實有力的成年男子。
有拉弓的聲音,是這里人特別的冷兵器,名叫作箭的武器。
听了一會兒,他正想對恩熙解釋應該是前面的女子有危險,轉頭卻發現眼前的人早就消失了身影。
他頭痛地扶額,他的恩熙永遠在這種事情上手腳特別快。
輕聲嘆了口氣,用能力順著恩熙的聲音轉移空間後,果然看到,恩熙把滿身狼藉的女孩輕輕放到地上,轉頭無辜地沖他笑。
他的表情變得嚴肅,絲毫不被恩熙討好的笑打動。又一次在他不注意之下消失,盡管這個星球的武器稍顯弱後,但對于什麼都半吊子的未婚妻來說,仍舊是非常的危險的。
「恩熙,你……」他正要開口教訓,此時被救下的女孩卻醒來了。
「啊!」女孩驚恐地看著他們,想要從地上站起來卻被自己慌亂的腳步絆倒。
「你沒事吧?」恩熙笑著扶起女孩,拍去了它身上的塵土。
而那個狼狽的女孩抬起了臉,視線卻集中在他身上,驚訝地看著他道︰「大人?您不是當時幫我的人嗎?」
「?」恩熙歪了歪頭,疑惑地跟著女孩一起看向他。
「因為您的行裝與當時不同,所以沒能馬上認出您來。可是……」女孩猶豫地看了看周圍深山密林的環境,「您怎麼會在這里呢?」
「難道剛才,也是您幫我的嗎?」
听到這里,恩熙終于忍不住插嘴道︰「不是哦。」這大概是她第一次體會幫助別人卻被當作背景板的窘境。
仿佛這會兒才把注意力放到恩熙身上,女孩疑惑道︰「是小姐您嗎?抱歉,小女子原本以為剛才的情況,只有大人這樣的男子才可以……」她換上感激的表情,「總之,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姐,都是我的救命恩人,真的不知該如何感謝。」
「小女子名為徐宜花,可否請教大人和小姐的尊姓大名?」
恩熙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然後道︰「或許,應該先回答我你們是如何相識的呢?」
你在什麼時候,認識了陌生的女人?
恩熙的眼里明明白白地寫著這樣的話,難得看到的有些吃醋的表情。
他嘆了口氣,拉過恩熙的手,這才看著眼前的一身狼狽的女孩解釋道︰「許暄,這是我的名字。救下你的人,是內子恩熙。」
「內子?」徐宜花低聲喃喃,心中竟然微微帶著點失落。不過她很快便朝著恩熙深深彎下腰,「夫人,謝謝您救命之恩。」
恩熙有些受寵若驚,不知所措地看著徐宜花。
「沒,沒關系的。」
不過,許暄是怎麼回事?恩熙把質疑的目光投向他。
暄。
其實和熙都有太陽的意思。
恩賜的太陽,恩熙的名字用這里的人語言便是如此解釋。所以,他才會選擇暄這個字,許暄。
他安撫般的拉過恩熙的手,然後對著眼前的女孩開口,「宜花小姐,這深夜山林,你能獨自回去嗎?」
話音一落,深山遠處剛好傳來不知名的野獸喊叫聲。
沉默,剩下一片沉默。
當徐宜花正要鼓起勇氣說不必麻煩,恩熙就搶先道︰「那我們送你離開好了。好麼?大人?」
最後懇求意味的話是對他說的,恩熙永遠在多管閑事上天賦異稟。前一刻還在懷疑他的忠貞,此刻就毫不猶豫地想要幫忙送別人離開。仿佛剛才懷疑吃醋只是針對他一個人的行為,眼前的女孩只是弱小的需要幫忙的對象。
「可以嗎?大人?」滿身狼藉的徐宜花听著遠處不知名野獸的吼叫,戰戰兢兢地看著他。
的確,這個星球的人類,特別是雌性,在面對自然環境的時候顯得尤其弱小。
「可以。」他點頭。把這女孩送回家再回來,應該趕得及明晚離開。
四百年後的都敏俊一定不會想到,就是這個看似簡單的決定,造就了他永生難忘的痛苦。
這個星球,雖然存在著許多看似美妙的東西,但同時也存在著,令人難以想象的,丑惡的部分。
婆家因為烈女碑選擇殺死剛剛嫁入家門的新媳,而娘家卻為了名聲想要殺死自己逃回來的孩子。甚至,把謀害的雙手,伸向了他人。
「父親,母親,宜花回來了。」
經過一夜一日的行走,次日下午他們才到達徐宜花的娘家。
恩熙走進大宅,眼里滿是好奇的眼光,她拉拉他的袖子,「大人,這就是大戶人家的樣子嗎?」
因為一路上和徐宜花的相處,恩熙開始改口叫他大人,說是更具有時代特色的叫法。徐家人為他們擺下宴席,餐桌上是從沒有見過的食物,發出的香氣也是前所未有。
「許公子,許夫人,謝謝您救了小女。一路風塵,想必您一定餓了。」徐宜花的父親恭敬有禮地請他們坐下,然後吩咐人擺上酒宴,「清湯寡水,請您慢用。」說完便退出了門去。
當時,他們初來乍到,對朝鮮時代的風俗不甚了解,而對于當地人也沒有應該的防備。毫無戒備之下,便吃下了那含著砒霜劇毒的酒宴。
他們星球人的體質比之于地球人強上數倍,能使地球人立刻致死的砒霜劇毒對于他們來說,也只能算是輕微的食物中毒。但即使是輕微的食物中毒,也能導致他們暫時失去靈敏的五感和行動力。
所以等他掙扎著睜開眼楮,發現自己被丟置在柴房時,原本應該在他身邊的恩熙卻不知所蹤了。
你看,他用這樣的平淡的語氣回憶著過去,心中卻仍然是止不住的痛楚與悔恨。
如果他當時沒有一時心軟順著恩熙送那女孩回家,如果他沒有一時大意對地球人疏于防範……
那麼,那個時候,當徐宜花拉著他尋找恩熙追著徐家家僕來到懸崖邊時,就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恩熙跌落懸崖,而無能為力。
那瞬的時間沒有因為自己的能力而靜止,當他失魂落魄地看著恩熙跌落懸崖消失的同時,那個無辜的女孩從背後為他擋住了離弦的箭死在了他的懷里。
無論是否情願,該發生的事情總會發生,地球人把這種事情叫作-命運。
徐宜花的命運本應該死于箭下,即使他們用外星人的能力插手也無法違抗冥冥中的命數。
恩熙的消失就是命運對他的懲罰。
所以,恩熙,請你永遠不要想起。
這命運的懲罰就由他一人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