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璟回到燕京正是臘月,外面對時對景已經是冬天了。此時的北國真正是風光無限,一派煙雲浩蕩,風雪飄飄。他心思里外卻被許多物事裹挾,國事,家事,俱是不勝憂煩。縱然回到闊別思念的燕京,回到他的香山行宮,面對茫茫白雪,萬里興盛,亦依然是淋灕沉悶,心緒紛亂至難以消解,悲喜兩茫茫,早已通透于冰雪之外。
秋玉本是南方女子,生來暖意紛紜,氣色柔軟,對北國的蕭索氣候自然是很不受用,所以才到這里不久,便開始臥床不起。本就柔柔弱弱的一個人兒,愈發的輕盈搖曳,惹人憐愛。完顏璟見了,心里也著實著急,忙找來大金國最好的醫生仔細開藥,依方調治。怎奈秋玉初到北國,便是一點荒唐氣象也算得是薄暮寒涼,于是病弱之余,思鄉之情綿綿不絕,整日閑居無聊之中,只好寄語紙墨筆硯,聊以慰相思︰
白英繽紛花錦藏,落落無聲天地長。
但聞江山無冬色,又著冰雪換新妝。
怨冬蕭索風無趣,江闊孤舟離落寂。
雁歸風行只影殘,卻向枝頭尋翠衣。
月明幽幽照冷吟,燭紅玉綠伴孤心。
憑誰消盡晴光白,權作燭輝三兩分。
任取風裁無花影,更訴天奪傷紫英。
來方寥寥影徘徊,離時漠漠無聲應。
前塵好夢能幾時,故園芳柳復誰知,
縴塵青煙無根據,且將古墨徐吮之。
完顏璟見此詩,便已知她心思,每每說到伐宋軍事,也只是輕描淡寫,唯恐驚動她的心事。更素日里暗為擔心秋玉思鄉心切念之,于是特意又將秋玉住處,另外安排妥協,移住進香山行宮不遠的書畫院之內。自此秋玉每日里醒來,除去有玲兒陪著說話,便是與這些書畫作伴兒。屋子里布置些書畫本不足為奇,奇的是這些書畫的字在秋玉眼前熟的很,全是瘦金帛書,因為秋玉自幼精于琴棋字畫,所以對此自然不會陌生。
有一天,完顏璟親自來看秋玉,秋玉便向他問及這些書畫的來歷。完顏璟笑了一笑,說道︰「到底是你看的周詳,知你是極通文墨又極熟經典的,想必對這些一定不會陌生。」秋玉點了幾點頭兒,回道︰「正是,我看這里排布的全是我朝先帝的御筆,心中就有些疑惑。」,她的話中所說的先帝乃是指徽宗皇帝。秋玉原認為這些書畫都是這位皇帝深囚北國時的傷心之作。沒想到,完顏璟听罷,只搖搖頭,說道︰「非也。這些字畫乃是我尺墨編摩,親手所書。」
秋玉听見這話,心中著實吃驚不小,暗自嘆道︰「兩處瘦金,竟是一般雍容顏色,果然好字。」眼光便開始細細打量面前這位皇帝。完顏璟雖貴為一國至尊,卻本來是紅綃帳下的多情公子,眉目之間,流星訴恨,多有恩愛。如今面對的既是知書達理,又極善解風月,出挑如此的一個美人兒,又叫他如何不喜歡?完顏璟接著說道︰「只是可惜了,恨我晚生三十年,無緣再見到這位徽宗皇帝,便是他的好字也像是昨日寫就,字里行間早于春華之前,已經了然無數人間消息。我見他的字如同見我自己,心有戚戚焉,其實當皇帝哪有尋常人等想象的這般事事周全,件件隨心,在我的眼楮里著實是一樁苦差事。」
說罷,完顏璟兀自一笑,轉回身又對秋玉輕輕說了聲︰「你且好好休息罷,有什麼話,等你病好復原以後再說。」秋玉一般答應著,一邊暗自思忖著︰在這北國,金戈鐵馬,男人一個一個粗手大腳模樣,能有幾個精細人的?沒承想,居然能在北國看到這樣一位才情非凡,又多情善解的男子,心中不由暗暗稱奇,對完顏璟更是多了一份心儀。這次見面之後,秋玉慢慢的好起來,不由的心里著實感激完顏璟。一個月之後,她每日里除去游筆戲墨,陶情適性,已經能順適這里的寒冷氣象,不幾日,便與玲兒攜手出去賞雪游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