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瑟普斯被攔在了集會的場地外面。
只是見識過他從許德拉頭頂上下來的勇士們並沒有對他做出什麼嚴厲的舉動。
——即便是奴隸,這也是個收服了許德拉的奴隸。
勇士們都覺得,等這個奴隸長大了,以他收服許德拉的能力,肯定能成為克里特的一大戰力。
到時候還愁無法月兌離奴籍嗎?
退一步說,在他們心目中,奴隸的存在全然就是為了主人的一切需求而生的,奴隸救下主人——無主的奴隸救下平民和貴族是十分理所當然的事情。
奴隸是否忠誠這個命題,從來不曾在這些勇士和其他平民貴族的腦子里出現過。
會在危機四伏的、即便是整個狩獵隊離去也會產生一些傷亡的森林里護住米諾斯,還是這麼小的孩子,以後肯定不得了。
除卻偶爾會需要奴隸幫助做一些事情之外,勇士們其實絕大部分事情都是自己做的,他們對奴隸的執著遠不如平民和貴族,要知道,城邦里的勇士,真正會離開城邦去拼死拼活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原來的奴隸出身。
對于可能會成為他們後背的小孩,他們理所當然的態度要好上不少。
勇士們並不如國王和貴族們那樣需要思考更多,他們更加偏向于一根筋一些。
他們對城邦忠誠,曾經無數次一腳踏進冥土,每天都在逼近死亡的生活讓他們尤為重視如今的一切。
城邦、戰友、愛人、親人。
瑟普斯並不能理解這些勇士們勇士對他天然的好感和親近是怎麼來的,但他也並不是會依仗著這份好感和親近作出為難他們的事情。
他等在集會的地點外面,站在一個勇士身邊。
高大魁梧的戰士挺直著背脊,穿著甲冑,手中握著長矛,目不斜視。
他的皮膚在長年累月的日光曝曬下變成健康的深色,一頭黑褐色頭發卷著,額頭和鼻子上汗珠滾落,也沒能讓他哪怕眨一下眼。
瑟普斯蹲下來,整個人都都縮在了這個勇士被日光映照出來的陰影里。
「薩爾佩冬和拉達曼迪斯的懲罰結果是今天出來,對嗎?」他仰頭看向那個勇士。
「恩。」勇士這麼回答他,姿態依舊一絲不苟。
瑟普斯想到米諾斯跟他說過的打算。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那肯定是打算把薩爾佩冬和拉達曼迪斯也扔進森林享受一下為了生存掙扎的滋味。
「那……懲罰什麼時候施行?」瑟普斯問。
每個城邦的習慣都不一樣,曾經他自己的城邦,是懲罰一下達就馬上開始施行的,而就他所听聞到的另一個城邦,是次日開始施行的,給予被懲處的人最後一次為自己辯解的機會。
「三天後。」勇士回答他。
瑟普斯松了口氣。
還好不是跟他的城邦一樣馬上施行。
剛吃過午餐趕過來的瑟普斯,蹲在集會外面直到天際泛出漆黑的顏色。
站崗的勇士已經換了班,剛剛離開的勇士還跑回來給了他一個面包,瑟普斯抬頭對他笑。
小孩兒的笑容總是能夠讓人覺得治愈,尤其是長得漂亮的小孩兒。
勇士在離開了崗位之後變得隨意很多,他撓了撓自己一頭短短的微卷的頭發,沖瑟普斯笑了笑,有些猶豫的伸手,揉了揉瑟普斯的頭。
瑟普斯壓住準備一口咬上去的蛇——對于蛇而言,瑟普斯和米諾斯的頭頂都是它專屬的位置,誰動誰死。
勇士嘿嘿笑了一聲,又揉了揉瑟普斯的頭。
然後走了。
瑟普斯有些茫然的看著勇士腳步輕快的背影,蛇在他頭頂上猙獰著表情撓亂他的頭發。
「他家女人懷孕了。」站著崗的勇士這麼說,算是解釋了那個勇士這般舉動的原因。
瑟普斯看著他的背影,目光中露出羨慕來。
有這麼個父親,那個孩子出生後肯定會很幸福——但首先,這個勇士得不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而回歸冥土。
可不管怎麼說,家未亡,國未破,己身沒成為其他城邦的奴隸,也是比他要好上不少了。
瑟普斯目光灼灼的盯著集會的大門。
他以為這輩子都不能再得到那些人的消息,但現在並不一定了。
瑟普斯不知道米諾斯之前說的三年前的冬天具體是什麼時間,但剛入冬的時候,城邦的城門就被鐵騎踏破,但在克里特,初冬的時候,憑著半神的體質,也不至于凍得厲害。
即便是瑟普斯,在森林里感覺真正過不下去馬上就要被凍死的時候也是深冬了。
他記得在他逃離奴隸的船只進入森林的時候,只穿著一件粗亞麻布的簡單衣物,他也只是覺得海風凜冽的刺人而已。
進入森林之後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個洞穴,之後就那麼生生的捱了過來。
能讓半神之體凍得厲害的,怎麼說也是能直接凍死他的溫度。
那個時候他恰巧踫見蛇,順利的活了下來。
瑟普斯深吸口氣,對于薩爾佩冬說的三年前的那個人充滿了探知欲。
小孩兒長得很快,幾乎可以說是一天一個樣子,但多少是能夠窺見成長的痕跡的,薩爾佩冬能那麼肯定瑟普斯就是他三年前遇到的那個人,瑟普斯在把思緒調離了己身轉而探索身邊的人的時候,瞬間就恍然了。
薩爾佩冬真的是認錯了,但他印象里的那個人肯定是一個跟瑟普斯相當相像的人。
是誰呢?
瑟普斯手心冒汗,心髒鼓動著幾乎要跳出來。
他的四個兄弟里,跟他長得像的數來數去也就是他親弟弟了,另外兩個是父親另娶的女人生的。
瑟普斯深吸口氣,靠著牆低垂著頭抱著膝,努力調整呼吸。
只要一想到會有兄弟重逢的可能,瑟普斯就激動得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好。
眼眶有些酸脹,似乎有液體要漏出來。
等到天全都黑下來了,集會的地方的大門才終于打開。
率先沖出來的是怒氣沖沖的拉達曼迪斯,而之後是臉色有些蒼白的薩爾佩冬。
瑟普斯眼楮一亮,終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他幾步沖過去拉住薩爾佩冬。
薩爾佩冬似乎被嚇到了,猛地回過頭來看著瑟普斯,幾乎要跳開的樣子。
「你……你說的三年前的那個人,是不是跟大概五六歲,黑色頭發,頭發很直,咖啡色眼楮,笑起來很溫柔很好看的?」瑟普斯頓了頓,把衣擺撩起來,比了比自己左邊的腰側,「這里是不是還有一道大概這麼長的疤?」
薩爾佩冬詫異的看著瑟普斯的腰側,伸手模了模,「你怎麼會沒有?!」
「他在哪兒!?!!」瑟普斯眼楮漲得通紅,有些歇斯底里的咆哮把膽子並不算多大的薩爾佩冬狠狠嚇了一跳。
薩爾佩冬有些哆嗦的指了指城外的森林,「森林里,南方。」
「……南方。」瑟普斯松開他,轉身直接奔向克里特南方的城門。
薩爾佩冬呆愣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而後他的右手被握住。
他偏頭,入目的是原本還相當得意,現在卻似乎臉色陰沉,渾身都是殺氣的米諾斯。
他的手腕被捏得發疼。
「誰準你踫他?」米諾斯聲音干澀沙啞,冰冷得讓薩爾佩冬打了個寒噤。
薩爾佩冬憋屈得要命——他也知道自己這麼長時間以來的討好,真的針對錯人了,「米諾斯!疼!」
「他去哪兒了?」米諾斯松開手,看了一眼薩爾佩冬。
「南方,他大概是想去森林的南方。」薩爾佩冬知無不言。
米諾斯看著他冷哼了一聲,轉身緊隨著瑟普斯離開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