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說我是瘋了,我想也是。以前,雖然我不害怕殺人,但和死尸睡在一起什麼的,還是接受不了的。可現在,珧原,算是半死之身吧,就躺在我的床上,兩三天了。我沒有安置她的地方,幸好她半死後不會被人下界的人看見,不然我老媽要先瘋掉了。
熙姐今天來了,不過說什麼要先讓我陪著她在人下界四處轉轉。我用心語和天使交談,讓他看著珧原,不用跟著我,然後就和熙姐一起離開了。我轉頭轉得太快,以至于沒看到天使蒼白的臉和寂寞的表情。
「人下界也就這樣啊,」熙姐突然開始感慨,「沒有人上界那麼美啊。」
「嗯……也不是吧,人上界的美大多是永恆的美吧,像永遠的晴天,永遠的白晝,永遠溫和的風。可是人下界的天,是會變的,人下界的景物也是在變的。」我淡淡地回答,卻引起了熙姐的興趣。
熙姐想了一下,說道︰「可是,像花開花落什麼的,人上界也有啊。」
「不一樣吧,」我笑了,「人上界的花開花落都是那一枝花,落了再開,開了再落,樂此不疲;可人下界的花,只開一次謝一次,生命就結束,新的花會代替它的位置,繼續開下去。」
「啊!紅花啊!」熙姐突然轉變了興趣點,因為她看到了路邊的一株紅色的花。可以理解,畢竟人上界是沒有天然的紅色的,紅色的植物可以稱為奇景,從未出現在人上界過。即便萬次提純接近紅色的植物,也只能得到少得可憐的不算純正的紅色染料,以供炑作一些大型慶典裝飾用。說起來,人上界,快到新年了吧。
熙姐拉拉我的衣服,問︰「哎,這花能不能帶回人上界去啊?」
「不行的,轉變世界後,它的構成也會發生變化,從而引起外觀上的變化,紅色會變成其他顏色。」我當然試過,組長、周冰利、珧原、戚焱還有徐染不止一次的向我抱怨,說組里有一個通界者卻看不到紅花實在是太可悲了。想到以前的日子,我的表情僵硬了許多。
熙姐看了一會兒,便開始往回走。就像說「天氣怎麼樣」一樣,她問道︰「你和那個人,相處得還不錯吧?」
「嗯?哪個人?」我只覺得全身的肌肉一緊。
「就是那個男孩子,啊,其他人都看不到對吧,」熙姐直盯著我的眼楮,笑著說,「不過我能感覺到。」
「……」裝傻沒什麼意義,看這架勢,熙姐應該知道天使的存在。我和善地笑了一下說︰「既然這樣,他跟您也沒什麼關系吧。」
熙姐依舊是那種捉模不透的表情,說︰「是呢,和我沒什麼關系。不過,有件事挺想告訴你的。」
「什麼?」
「我能听到他說話哦。啊,好像我說話他也能听到呢。」
「呵……」我笑了一下,「不好意思,你怎麼敢確定他能听到你講話?」
「我說了吧,我能感覺到。」熙姐神秘地一笑。
之前我一直覺得,熙姐只是靠良好的人際關系才能坐到那麼高的位子的,可現在,我忽然發現,這個女人精得很,能力也不小。不過,靈力過弱,真不知道她是怎麼安然無恙地活過兩代帝王繼承的。
我並不知道,就在我和熙姐,或者說,我和熙姐的分身一起閑逛的時候,熙姐本人正在用感覺,和天使交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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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看著熙姐,怎麼也想不明白。沒道理啊,她不會能看到我才對啊。算了,不管了。問題是,她都盯著床上的珧原看了半天了,怎麼什麼反應都沒有啊?!不是應該上報夏余狐那家伙之類的嗎?糾結啊,好糾結啊(+﹏+)~~~~
「你,是不是想跟我說什麼啊?」天使終于忍不住問了。
熙姐听到聲音,微笑著說︰「跟你我就不拐彎了,你,是我那個孩子召喚出來的吧?」
沒有名字,但天使一瞬間就知道她說的是誰了,夏余狐曾說過,他的親生母親和他父親也就是上一任帝不合,很早就隱姓埋名了。天使笑笑,說︰「原來是這樣啊,伯母好。」話說「伯母」這個稱謂實在是有些奇怪啊,特別是對方是個身材火辣的成熟精明女性的時候。「伯母不管這個人嗎?」天使指了指躺在床上的珧原。
「我不喜歡多管閑事。蘇景嵐回去後,你打算怎麼辦?」熙姐冷不防地問。
「……我答應了夏余狐,我會走的。」
「你不奇怪嗎?」
「嗯?」
「你和蘇景嵐,你們的關系。聰明如你,應該發覺到什麼了吧。」
天使握緊拳頭,緊張地問道︰「您是否知道什麼?」
「我的孩子我是清楚的,」很意外,熙姐說起了另一個話題,「他的戒備心是與生俱來的,蘇景嵐回去後免不了要吃些苦頭。她想達到她的目的是很難得,所以,她需要你的幫助。」
「我的幫助?可是她回去後我就幫不了了啊……」
「不,你能幫她的。她現在苦于失去了大量靈力,而她失去的靈力中,一部分被我那孩子封鎖了起來,恐怕是很難拿到了。但還有一部分……在她死去的孩子的血肉中。」熙姐淡淡地笑著。
天使的手心全是汗,他故作鎮定道︰「你說什麼啊?我不是很明白……」熙姐的笑聲打斷了天使的話,那毒蛇的信子般的話語吐了出來︰「你就是她死去的孩子啊,不然,為什麼並非召喚者的她能看到你?」
「!」
那最不敢相信的事實終于被人說出來了,自己最不想知道的事實,終于被血淋淋地曝露出來了。
蘇景嵐,你曾經告訴我,你曾無比想念你的孩子,希望他能來陪著你。
他來了。
只是你們生活的時間錯開了,以至于他長得不那麼像你想象中的孩子。
「將你的血肉融到她身體里就好了,親愛的孩子,論起來,我還是你女乃女乃呢……」熙姐的笑容,此刻看起來竟是如此的冷漠。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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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幸福的人。
我的孩子,在我的世界死了,卻幸運的在另一個世界里活著。他活得很辛苦,但仍然堅持著。可惜,他又遇到了我。
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很快樂的時光。我們可以真實的看著彼此的笑容、眼淚。然後,我以為每天早上一睜開眼,都會是他的臉。然後,他以為哪怕是不在同一個世界了,也可以遠遠的感知到我的心情。
只是我們忘了,真的沒有永遠。
我回去的時候,熙姐站在我的房間門口,催促我趕快離開。我推開房門,看到坐在床邊的虛弱的孩子,慢慢走過去,手不由自主地撫模起他的臉龐。
「我還沒想好名字呢,」我淡淡地說,「還沒想好,那麼帥氣的孩子,應該叫什麼名字呢……」眉頭突然緊皺,鼻子很酸,我努力眨著眼楮,想抑制眼淚流下來。
「就叫我天使吧。」仍然是那種美好的笑容,美好的讓我想哭。
「你要走了嗎?」
「不會。我說過我不會走的。我會一直陪著你。」
天使的手里有把小刀,手起刀落,我的胳膊綻開一個血口。我只覺得血口處有無數的蟲子在向里爬,天使依舊站在我面前,笑著,笑著。
「你看,這樣,我就跑不掉了……」
再睜開眼楮,只有滿地的血水和胳膊上已凝成疤的傷痕。
我依舊記得,那個早晨,那個干淨的男孩,那個美好的笑容,那顆最理解我的心。都被奪走了,被生生地奪走了。我瞪大眼楮看著窗戶,那狹小的天空,仿佛也沾染了血一般的紅色。
「走吧。」熙姐,這個第二次害死我的孩子的人冷漠的說道。我將憤怒和仇怨深藏心底,淡淡地說︰「等一下,我還要找一個人,告訴他一些令人興奮的信息。」我笑著,不知為何,心里莫名的興奮。是瘋了吧,我。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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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冰利……」蘇景杭興奮地打開門卻看到了蘇景嵐時,大聲喊出的名字也黯然結尾。
「怎麼,看到我這麼失望?」景嵐奇怪地笑著,令蘇景杭有些不舒服,原本想問的關心的話語也說不出口了。景嵐看著哥哥,嘲諷地哼了一聲︰「呵……你還真是乖呢,就那麼呆呆地在這里等他。」
「你說什麼?!你見到他了是不是?他在哪兒?!」
「喲喲喲,我被貶到人下界那麼久你都沒一句關心的話,對周冰利倒是很慷慨啊。」
「我……」
「他死了。是真的死了。就在我被貶到的那個海邊。」說完,我摔門而出。
我無意用好友的死去干什麼,只是,每次看到老哥,他那一臉單純又不堪一擊的模樣,我就會很憤怒。為什麼呢?明明是兄妹,為什麼命運那麼不同?為什麼……
都死掉好了。
害了我的人,不珍惜我的人,背叛我的人,都死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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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將近,人上界各家掛起了橙色的燈籠和裝飾,準備迎接新年。
「媽媽,為什麼我們只能掛橙色的啊?」一個小女孩提著燈籠,問身邊正在掛裝飾的母親。又抬頭看看萬階之上的炑,掛著美麗的正紅色,羨慕地說道︰「紅色多好看啊。」
母親慈祥的笑笑,說道︰「孩子,紅色可是稀有的顏色,咱們普通人家可掛不得。」母親指指炑,說道︰「那個啊,是帝在的地方,紅色象征他地位的尊貴,咱們不能隨便用的。」
「哦。」女孩羨慕地仰頭看著,忽然想到了什麼,高興地說道︰「以後我要考到那里面去!那樣的話就可以看到很多很多紅色啦!!」
「好~」母親高興地說道,為自己的女兒有著遠大的目標高興。
我走過這對母女,不知道說什麼好。那里面的冰冷,世間幾人曉得?那紅色,究竟是象征地位尊貴,還是向子民們昭示站在那里需要手上沾滿鮮血?
我一步步走向萬階,內心充滿悲涼。我回來了。回來了。
萬階之上,炑的頂端,像往常一樣,天帝坐在室內花園里喝著白開水。一切仿佛與平常無異。只是,對面的杯子里的彩色飲品,桌子上擺放著的精致的點心,沒有人再動了。
「為了她,不要羈絆了嗎?」夏余狐對著空蕩蕩的院落舉起裝滿清澈的水的玻璃杯。光線穿過,仿佛映出了那個人的影子。
「已經有了最好的羈絆,已經,無憾了。」
影,那麼說著。
新年,為了慶祝上一年的喜事,為了祈求下一年的平安,街上滿是橙色,連一向古板的炑也布滿了喜慶的裝飾。這是我回到這里的第一個新年,大家特意一起到平民區里的各色攤子上陪我玩樂。
舊面孔很多,一路上大家有說有笑的。只是,對于我來說,我的身邊少了一些人。周冰利,珧原,老哥,還有……
你看,我又笑了,如果是你的話一定知道吧,我現在究竟在想什麼。我看著左臂上的傷疤,笑了很久。
萬階之上,天帝立在那里,我站在下面抬頭仰望。嘈雜聲中,他沉靜冷漠的聲音清晰入耳︰
「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呢?如果是你的話,一定知道吧…………
(本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