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情景太熟悉,以至于敖寸心有一時的忡怔。
可是楊戩已經不是昔日那個擁有神力卻不知如何運用的少年了,又有誰能如此傷他?敖寸心發現自己行動總是比腦子快一步,當她還在想著眼前這情況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人早就不由自主地走到楊戩身邊。
她蹲□,見楊戩氣息有些弱,而胸口有絲絲縷縷的血緩緩滲出。而回首四顧,周圍卻無一絲其他生靈的氣息,看來這里被人下了結界。只是自己這樣貿然進入,結界主人該早有察覺才對?敖寸心一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一邊把靈力凝于掌心,緩緩推過楊戩的胸膛。那里,那顆心仍然在跳著,只是有些衰弱。敖寸心的靈力緩緩注入他的心脈之中,漸漸,那胸膛血跡不再滲出。
楊戩睜開眼,便見到敖寸心正閉目運功,她的手掌置于自己胸口,掌心閃著光芒,那是龍族的本命神光,擁有治愈的力量。
自己取了心頭血太過虛弱以致暈死過去,暈倒之前忙給自己周身布上結界,除了自己,便是三妹也進不來。四公主的結界太弱,稍微修為高深一點的水族便可突破。
因此一睜開眼見到敖寸心,他的心頭還是驚了一驚。
原來他的結界,並不排斥她的靠近。她的氣息于他已然成了千年歲月沉澱下來的記憶,所以她可以輕松地進入結界,他在她靠近的時候,意識還未恢復,但身體已經本能的撤掉結界對她的禁制。
敖寸心見楊戩醒來直直看著自己,以為他還未恢復神識,便喊了一聲︰「楊戩!」
「什麼?」楊戩被她這一喊喊得回過神來,忙坐起身來,道︰「哦,多謝三公主出手相救。」
「真君不必客氣,這哪里算得上相救。」敖寸心忙擺了擺手。楊戩這傷雖傷在心口,但性命應是無虞,醒來不過遲早的事,她可不敢居功。
「只是不知真君為何受了如此重傷?」敖寸心歪了頭問道。
「楊戩!」這時一道金光閃過,敖听心出現在三丈之外,她見到楊戩和敖寸心,正準備向前一步,卻似乎有一道天然的壁壘立在哪里,她再無法前進一步。
楊戩揮手撤下自己布的結界,敖听心這才走了進來。
敖寸心見此,若有所思。
「多謝你今日為東海所做的一切,他日有需要的地方,我們東海龍族願供你差遣。」下屆地仙本就歸屬天庭所管轄,四海龍王都要听天庭調度,而如今敖听心這話是以個人身份所說,而不是東海十萬水軍的統帥。
「听心姐姐,這是怎麼一回事?」敖寸心蹙眉問道。
「楊戩剛放了三盞心頭血,身體極是虛弱。寸心你代我好好照顧他,千萬別讓其他人知道他受了重傷之事。便是三聖母,最好也瞞著。」
敖寸心似懂非懂,點了點頭。敖听心如釋重負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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鼉潔見敖寸心扶了楊戩回來,嚇了一大跳。楊戩剛被敖寸心安置妥當,他便忙拉著她往外走。
「這是怎麼回事?」鼉潔開門見山問道。
敖寸心盯著池塘里才露尖尖角的荷花,思忖片刻道︰「楊戩受了點傷,不方便為外界知曉,便先暫住在我們這兒。」
「楊戩受傷?如今的天下還有能讓他受傷的人?」鼉潔怪叫道。
「你管他怎麼受的傷是誰讓他受的傷!只要不出去多嘴就行。」敖寸心也拖長了調子說道。
「是想瞞著上面兩位吧?」鼉潔拿手指了指天。
「總之你不要多事去招惹他。」敖寸心眼楮自那荷花上移開,向楊戩居處看了看,繼續道︰「各路水族如有打听,就說是方便真君與我一起積功德,方才暫住這里。」
「你就不怕四海之間又傳出閑言碎語?」
「三界皆知我是被楊戩休出門的棄婦,閑言碎語還能怎樣編排?」敖寸心側首問道。
鼉潔見她這樣說,便也只能模了模鼻子不發一言。
良久,他說了一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敖寸心回了一句。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荷花上,雨後新霽的池塘,有蜻蜓輕輕落在剛剛露出尖尖角的荷花上。
鼉潔擱下一句「反正你的事我也不想多管,別又犯傻就行。」就從容掠至池塘對面,瞬息消失不見。
敖寸心也轉過身去,復又回到安置楊戩的西廂。
龍女推門而入時楊戩正行功完畢,他睜開眼,便見敖寸心亭亭立在門口。她的身後是烈烈陽光,她就是站在這光芒萬丈里,靜靜地看著自己。
「真君可好些?」敖寸心走了進來關上門,斟了一杯茶,遞到楊戩面前。
「已經好多了,多謝三公主收留。」楊戩喝了茶,抬眼說道。
「真君說的什麼話?」敖寸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笑聲有些突兀,她見楊戩面有詫異,便收了笑又繼續道︰「當年在人間時,真君也曾收留無家可歸的寸心,如今就當我還那時的恩情罷。」
他日若可輕松言笑過往恩怨,便也算是放下往日芥蒂。敖寸心從來不是陰郁的人,卻也不是多麼大方的人,如今她這樣同他笑談,落落大方,倒讓楊戩有些微微的訝異。
「不知真君可收到穎王府的請帖?」敖寸心似想起什麼,忽然開口問道。
「我用了障眼法,穎王府邸還留著我的法相。以王府清客的身份,自然可以去赴那宴會。」楊戩說道。
「事有反常必為妖。花信已到遲遲不發的虞美人,卻在這樣的時刻盛放。我只怕……」敖寸心可還記得壽康對穎王府的那片虞美人一直贊不絕口,想來鮮花如錦該是怎樣美麗,居然入了那金枝玉葉的眼。
敖寸心正說著,卻見功德簿自袖中升到空中,金光閃閃下它自動翻到某一頁,那白紙之上的黑字閃著光芒浮于空中,在敖寸心的目光里,漸漸消失不見。
然而未等到那功德簿自空中落下,忽然,門外傳來一聲響動。
「誰?」敖寸心忙收了功德簿機警地喝道。
少年的劍挑開了那門,落落大方走了進來︰「是我!」
敖寸心這才想起她這別莊里還住了這人類少年。說起來住在這里的神仙精怪都有,唯獨他是純粹的人類。然而這個人類劍客在這群神仙精怪中卻絲毫未有不適感,平日里同小山和嵐修相處得倒也融洽。
「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修為,前途實在是不可估量。」楊戩見那少年與之前見時似乎又有什麼不同。銳意猶在,只是卻不若當初那樣鋒利傷人。
「我連心都賣給三公主了,何談前途?」成璧說這話時神情很認真,言語卻帶了淡淡的嘲諷。
「你都在外頭看見什麼了?」敖寸心眼楮盯住成璧,不放過他眼中一絲一毫的變化。
「什麼也沒看到,我剛來便被你喝破。」成璧坦然道,迎視著她的審視。
「你找我有什麼事?」敖寸心問完,又趕緊說道︰「我們出去說,不打擾真君休息了。」說著敖寸心率先走了出去。
成璧向楊戩抱劍行了一禮,便也跟著敖寸心走了出去。
「說吧,什麼事?」敖寸心走到方才同鼉潔談話的小亭里,轉身問那亦步亦趨跟在後頭的少年劍客。
「三公主,我也想跟你一道去穎王府。」少年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你既然找上我直接提出這樣的要求,那自然覺得我會答應你。你說說看,我為什麼要答應你?」
「三公主,你從第一天見到我便知我要殺他,但你可知我為什麼要殺他?」成璧忽然開口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敖寸心想起剛才功德簿上所書之事,心中有片刻的恍惚。
成璧見敖寸心不言,便接著往下說道︰「曾經有一雙大富之家的女兒,同胎而生,長得很相似,小時候連父母都分不清她們兩個誰是誰。幼時她們跟著母親趕廟會,認識了同樣趕廟會的一對母子。妹妹同那位夫人的小公子玩得很投契,還交換了隨身玉佩。」
「後來那位小公子長成了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在街上遇到了帶著那枚玉佩的少女,想起了兒時那樁往事,便納了那女子做自己的側夫人。」
「你是不是想問既然有少時情誼,且那女子出身清白,家里也是殷實大富之家。何以只是納作側夫人?那是因為那公子哥兒出身太過富貴,非一般殷富之家可以高攀,因此人家清清白白一個女兒,也只是一頂轎子從側門抬進去,做了那公子的小老婆。」
「然而不過三年未到,那家的女兒便死在了公子哥兒的後院。父母未見其遺體,便被封入棺槨,卻連夫家祖墳都進不去。」
「所以你要殺了穎王?因為他娶了你家小姐,卻又不好好珍惜?」
「我從小便愛習武,闖蕩江湖四海為家。少時全蒙虞大善人接濟,因此才有今天的我。可是他那麼好的人,卻白發人送黑發人,連女兒最後一面都未見到,虞夫人因此抑郁而亡,第二年,虞老爺也追隨虞夫人而去了。」
「所以你要替虞家報仇?」
「那有什麼不對嗎?知恩便應圖報,他們于我有恩,我自然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報答。而穎王不過一時心血來潮納了個民間女子,便毀了一個家。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死?」
敖寸心看著池塘上呈露的荷葉,緩緩說道︰「該。」
「那三公主可還要阻止我殺他?」
「當然。」敖寸心回過頭來說道。
「你……」少年一時激憤,胸中怒意更熾,只見胸膛起伏不定,卻被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可是我答應你,你可以跟著我去穎王府,就說是保護我的護衛。」
「然後看著那個人春風得意大宴親朋卻不能去動他一根手指頭?」
「是!」
「你為何這樣護著他?因為他是皇子?」
「是。一條龍好好的龍宮不待,卻要護著一個凡人,你說是為什麼?」
「難道……」成璧想到了那種可能,眉頭不由蹙起。
「確如你所想。」敖寸心點了點頭,道︰「那麼,你還堅持殺他嗎?」
「當然。」
敖寸心不禁笑了︰「那麼我和你一樣,我也有堅持到底寸步不讓的理由。」
這一刻,成璧以全新的眼光打量眼前這位西海的三公主,仿若初逢。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完。楊戩版口嫌體正直。啊,我果然惡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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