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怎麼了?」花妖輕輕問敖寸心。
「他們在傷心。」
「什麼是傷心?」她好奇地問道。
敖寸心看著她,一笑,道︰「我忘了你沒有心,是體會不到傷心的感覺的。」她這話並不是責備,也不是諷刺,只是平鋪直敘的陳訴。
小花妖听了,也不過是?*??懍送耳「原來這就是傷心。」
她說︰「看來當初,阿琉也很傷心吶。」
「趙頊,我對你別無所求,只願你把阿琉的尸骨還給我。」水玉抹了淚,嗓子沙啞地說道。
「阿琉她既然嫁給了我,尸身斷無回娘家的道理。我一日未休棄她,她一日便是我的夫人。」穎王對這件事卻是寸步不讓。
「她既已過世,你這樣霸著她還有何意義?」
「她是我的妻子,這便是最大的意義。」趙頊白著臉說道。
「她在世時,你可有把她當做你的妻子?」水玉冷笑道。
「我在心里把她當做我的妻子,明面上該給的一樣也不落下。宮里賞了東西也是先往她這邊送。她生了病我徹夜守在床頭,可是……」
「沒有可是。你看看你那些送的禮物上刻的都是什麼字?」水玉縴縴玉指指著那副畫,道︰「那里寫的是我的名字!是虞心璃不是虞心琉!你道她願意在這樣的名分下,在底下奴才一聲聲的璃主子中光鮮地當著你的側夫人?」
「趙頊,你的愛會毀了她,失去你的愛更會讓她死。天潢貴冑龍子鳳孫不適合找民間女子做妻子。這條路太難走。我姐姐是替我去死的,倘若是我嫁進這樣的府邸,必定也是這樣的收鞘。」
「這妹妹倒是看得通透。」敖寸心在一旁說道。看到小花妖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她便繼續往下說道︰「天潢貴冑英雄帝王的真愛非一般女子所能承受,更何況是民間女子。如她所說,這條路太難走。她的夫君注定是人上之人,有太多的不得已,有太多東西排在她的面前。而她的心如果只裝得下這麼一個人,久而久之,便會畫地為牢,困守孤城,最後只把自己生生耗死是這宅邸之中。」敖寸心似乎是說的是經驗之談,條分縷析,字字分明。
楊戩听她說這些,不由想起當初楊府之中敖寸心守著偌大府邸一個人過日子的淒涼。那時他總是有理由外出不回家,久而久之便真的聚少離多,直至最後這段關系分崩離析。
「幸好,她比她姐姐幸運,她並未愛上這個人。」敖寸心說完,看了楊戩一眼,道︰「真君同穎王相交甚篤,也該知道這並非是一個會完全沉湎于兒女私情之人。」
「穎王有革新之志,確實不是會沉湎于兒女私情的人。」楊戩說完,便心頭一沉。敖寸心的話,一字一句都落在他的心上,似乎她口中的穎王已經變成了他。
「阿璃,你今日進得我這王府大門,可是有貴人相助?」趙頊忽然這麼一問,水玉心頭一驚。
「王府諸人見了你這樣的容貌,怎會不驚?卻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就這樣放你入府獻舞。你同阿琉這樣像,像是特地送到我面前的一樣。」趙頊說著,便喃喃道︰「對,這一切都像是特意為我而設的美人計。」
「上蒼憐我虞家落得如此下場,故給我一個機會復仇。」水玉錚然道。
「所以你改名水玉。因琉璃易碎,而水玉卻能保全?」趙頊反問道,然而不待對方回答,便又繼續往下說︰「阿璃,我欠你們虞家的你今日宴上毒酒和剛才以金釵相刺,我權當已還你兩條性命,我也不便追究你的罪責,也不欲牽扯出你身後之人。至于阿琉,只怕我此生都還不清了,那便讓我繼續欠著她罷。她如要報仇,便讓她親自來報,我等著她。」
「趙頊,世上哪里有這樣便宜的事?我今日敢來這里,便沒想著要活著回去。」她說著,再要動作,卻見那虞美人一陣風似的飄到了自己面前。
「你不要死。阿琉知道你不想活著,她會很傷心的。」她說道。
「她替我死去,我怎能獨活?我們從小焦孟不離,我沒有保護好她,我如何有什麼臉面活在這個世上?」
「可是,我知道她一定不希望你這樣做。」虞美人純澈的眼楮看著她,道:「阿琉說她的妹妹阿璃從小聰明勇敢,她一直羨慕她。」
「姐姐!!」水玉聞得此言,捂住臉嚎啕大哭。
你比我勇敢得多,姐姐,于愛情而言,你未必看不到今日的結局,可是你仍然毅然決然地走上了這條路。那天晚上我在門外偷听你跪著對爹娘說︰「讓我去吧,阿璃志不在此。」
你說你這一生只會愛上這麼一個人,你說你要試一試。
從小你性情溫柔,別人便當你懦弱無主見,而我作為你的妹妹,卻知你決定了的事無人能夠阻止。你成全了你的愛情,你也成全了我的自由。
說到底,這一生還是我辜負你良多。
「阿琉她,當真不要我報仇?」良久,水玉啞著嗓子問道。
「是。她只希望你自由快樂的生活。如你能同公子再續前緣,她也樂見其成。」
「原來在她口中,你永遠便是街頭相遇的那位公子,而不是當今天子的皇長子。」水玉慘然而笑。
「妹妹總歸要听姐姐的話。我不報仇便是。」水玉說著,丟下了手上的金釵。
「至于穎王殿下的饒恕,我想我也不需要,我本就無罪,不需要你特赦恕罪。」說著,她便走出了這王府西園。
「吩咐下去,不要攔著這位水玉姑娘,也看住她千萬別讓她輕生。」穎王對窗外的影衛說道。
琉璃燈忽而一暗,那是王府高手離去時帶來的風。
「當真是一段孽緣。」敖寸心長嘆道。
「阿璃,你還在嗎?就像我說的,我隨時等著你來找我報仇。」說完,穎王挺直了脊背,走出了西園。
「龍女姐姐,我的身體?」虞美人看著自己漸有實體,可觸踫那些家具物什,不由驚道。
「應該是你的靈體剛才受了水玉姑娘一口熱血,同當年王府側夫人的那血一樣,她的血再次滋養了你的花魂。琉璃姐妹本就是同胎而生,氣血相近,這才有了你如今的造化。」
「那都是傷心之下吐出的血,帶了人強烈的七情六欲,讓你先天不足的花魂得以補全。從此,你便不必再拘于這王府西園。」楊戩補充道。
「真的嗎?」小花妖開心地轉了一個圈,驚喜地問道。
「嗯,你再尋一處風水寶地勤加修煉,不出三百年歷劫成功便可成為花仙。」楊戩繼續指點道。
「可我看她受虞家兩姐妹的一口熱血,此生都只怕要沾染紅塵了。」敖寸心蹙眉道。
「紅塵沒什麼不好啊!」小花妖喜悅道。
「對啊。紅塵沒什麼不好。」敖寸心笑著點頭。
紅塵俗世,七情六欲,那些容易滋生情滋生怨的情緒,那些可愛可恨的人,比起天庭高高在上的諸神,都要有趣的多。年輕的小花妖這樣的心性,卻也不一定能適應天庭的寂寞生涯。
「只是我對這人間世道不是很了解,龍女姐姐,我能先跟著你長見識嗎?」虞美人花妖怯怯問道。
敖寸心一個呆愣,方道︰「好啊,如果你願意的話。只是我這個人有些無趣,你介時如要離開,同我說一聲就可以了。」
「謝謝龍女姐姐!」小花妖一個雀躍,裙擺旋轉,如同盛放的花。
「也多謝上仙指點。」虞美人又立刻安靜下來,向著楊戩鄭重拜了一拜。
「是你機緣至此,才有這樣的造化。」楊戩看著她活潑快樂的樣子,想起哮天犬,也是大人的身體孩童的心智,臉上神情不由柔和下來。
「只是小虞真身卻在王府之內,到底諸多不便。」敖寸心看著虞美人,有些擔憂道。
「無妨。」楊戩說著,揮手一道金光罩在虞美人身上,她的身體吸收了那光芒,渾身散發出柔和的光澤。
「這樣,便是真身毀去,于你靈體也並無大礙。」
「多謝上仙相助之恩。」小花妖雖然懵懂不知世事,卻也知道剛才楊戩是給了自己大大的恩惠,便馬上跪下以頭磕地,恭謹道。
「以後小虞願追隨龍女姐姐和上仙左右,侍奉你們終生。」
「你大可不必……」敖寸心卻知為時已晚。妖精的諾言帶有盟誓的作用,一旦許下,不可更改,至死方休。
「此事已了,我也該同穎王殿下道個別。」楊戩道。
敖寸心蹙眉道︰「只是挑這個時候,卻不大好罷?」
楊戩看了看屋內掛著的琉璃燈,道︰「那便明日白天再向他辭行。」他如今在人間行走,用的是大哥楊蛟之名,與人相交雖然也並未完全坦誠相待,但起碼也該有始有終。
後來在雲頭上,敖寸心回首望向那王府西園,那里燈火通明,琉璃燈璀璨奪目,仿佛是為了無處可歸的幽魂,于黃泉路上點一行明燈。
「當初阿琉每晚都在院外掛上琉璃燈。」小虞說道。
大約那位側夫人對趙頊真是情根深種,所以曾一次次地盼望他在知道真相之後接受自己,他曾經半年不曾踏足她那里,而後來他回來了,沒想到等來的還是那一句句「阿璃」。她以為自己成為了妹妹的代替品,卻不知她早已成為了趙頊心上的人。只是這個男人實非良配。他不僅僅是她在街頭偶遇的公子,更是這趙氏王朝的未來主人。他的家國天下祖宗禮法都排在她前面,他無法去跟他的父皇母後宗族皇親說明真相,請求一紙赦令,便也只能將錯就錯,以妹妹的名義讓姐姐繼續成為自己的側夫人。
只可惜,如今便是夜深千丈燈,故園也已無此聲。
那如琉璃般剔透的心意,便也只能隨著她的死亡而成為花妖虞美人口中的寥寥數語。只是那女子也是痴情人,心傷病亡,大約是這人間留不住這樣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完,如無錯字應該不會再修改。我偏愛痴情而勇敢的人,對了,有些人把這稱之為賤,我卻覺得每個人的標準不一樣,所以不喜歡看的可以早點離開。其實每個小故事都有主題,影射楊戩和敖寸心婚姻的某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