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見到了敖寸心的眼神,悲憫、慈柔,同那畫里的眼神實在是相去甚遠。
「寸心姑娘見慣世事,是不是覺得孤很可笑。」
「殿下,這並沒有什麼可笑的。」敖寸心真心實意地說。
相愛這件事,沒有什麼可笑的。天人永隔這件事,也沒有什麼可笑的。至于錯過至于多情毀深情,更沒什麼可笑的。
趙頊定定看了她,道︰「多謝寸心姑娘。」
「殿下不必謝我。是我有求于穎王殿下。」
「你說孤榮登大寶……寸心姑娘何以如此肯定孤能榮登大寶?」
「難道殿下不願當那萬萬人之上?」敖寸心反問。
趙頊自失一笑道︰「是孤失言了。」
「那麼,殿下可願幫助寸心?」
「寸心姑娘,據我所知涇河龍王還是死于天命,雖是魏征斬其于夢中,卻也是天命使然。我如若向天祈福希望涇河龍王復生,等于是在質問反抗天命。這……只怕會招來天罰……」
人間帝王哪怕尊貴無雙,自命天子,卻也只是希望得到上天對于其君權的承認,君權神授,天命所歸。讓天子反抗天命,除了昏君,大抵是沒人敢于如此不敬的。
「那麼,我確實是為了天命而來。」敖寸心身上光華燦然,顯出龍族原身,她道︰「你是今上嫡長子,將順應天命繼承大統。也將順應天命向上蒼祈福。」
趙頊看著龍身的敖寸心,看著她緋色華麗的鱗片,忽然覺得眼前這龍與傳說中的金龍相比,也太沒氣勢了些。
「寸心姑娘,話雖如此,我卻還是不能完全信你。當初紂王對女媧娘娘不敬,使得成湯六百年基業毀于一旦。」
天命,是懸于帝王心中的一把利劍,每一個君王都唯恐自己行差踏錯斷送祖宗基業,背負罵名無顏見地下先人。
「別的君王或許可以用這番說辭來打發我,你卻不行。一個想著革新舊律想著變法的未來帝王,必定是有著卓越的膽識。天命之說,一半在天,一半在人。我既然來到你面前說出這番話,卻還未被天誅地滅,你便應當知曉天命這一次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趙頊霍然抬起頭同龍身的敖寸心對視,敖寸心龍身的眼中帶著洞徹一切的了然,甚至連他這抬頭一眼也預算到了。
「就如此時,平常的帝王是不會與我雙目對視的。」敖寸心說著,似乎每一個字都落在了他的心上。
龍族一直是存在于傳說中的神獸,能呼風喚雨,掌握社稷命脈。凡人對其又崇又敬。而趙頊卻一點也不怕她,誠然有她先前與之相交的情誼在,但他的眼中卻連敬意也很少有。
他們是在平等地對視。
「好,我答應你。」趙頊朗然道。
敖寸心點了點頭,道︰「多謝殿下成全。」
「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如果我連這件事都做不好,不當這皇帝也罷。」
「不,你是天命所歸的天子。」敖寸心說著,便自窗口飛了出去。那晚,王府很多人見到一條緋色的龍盤旋在穎王殿下的書房上空,那一片夜空映得紅光漫天。
所有人都跪下了,朝著天上的神龍跪拜。
趙頊走出了書房,便見到了那樣的景象。
他知道那些人不是在跪拜他,但那一刻卻生出了君臨天下的豪情。
原來她說他乃天命所歸,卻原來是這樣的歸法。真龍天子得上蒼護佑,可不就是天命所歸嘛。
翌日,朝堂之上司天監啟奏說昨日酉時三刻穎王府邸天降異象,有神龍顯世,紅光罩天。此乃祥瑞。又說陛下在位國泰民安海晏清平,乃是大宋之福。嗦嗦一堆,把話鋪墊得差不多了,便說出陛下雖春秋鼎盛,卻也該為大宋立下太子了。
說著,就跪下了,接著,一大批老臣跪下。
說是立太子,但趙頊又是嫡又是長,又很成器的樣子,很有賢王風範,事上至孝對下謙和,簡直是皇太子的不二人選,雖說祖宗禮法里本朝對于立太子無立長立嫡的要求,但穎王、也是一代賢王,立長立嫡立賢他都是順位排第一的。只是,可惜了顥兒,顥兒也是好孩子,天資穎異,尤嗜學。他也是正宮皇後所出,比之頊兒,大約只差在他不是長子。
皇帝一直未立儲君,便是有意在趙頊和趙顥之間挑選,如今穎王府出了祥瑞,看來大約真是天命所歸。帝王的目光落在群臣之上,心中有了決斷。
眾臣便見皇帝陛下沉吟片刻頒下詔書,曰皇長子趙頊,為宗室首嗣,天意所屬,茲恪遵初詔,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授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
殿上文武百官皆山呼萬歲。
至此,儲君之位便塵埃落定。
阿璃,我如今已是太子,將來便是大宋國主。你無論投生在哪一處,我總是要給你一個盛世天下的。
——————————————————————————————————————————
鼉潔告訴敖寸心,九葉靈芝草發了芽。
彼時她正站在樓台之上,看著白日煙花,身邊是天庭的司法天神。皇帝立下太子,大赦天下,民間也以煙花相慶。
敖寸心一驚,霍然轉身,腳卻踩踏一空,幸好楊戩在一旁扶著,方才免于墜下高台的淒慘下場。
他扶住她的腰肢,兩人之間隔著涼薄的夏衣,那輕薄的鮫綃卻並未減少肌膚相親之感,身後是白日的煙花。這白日的曖昧如同那煙花一樣,荒誕的,卻也光明正大地存在著。
楊戩看著她,看著那煙花的光華印入她的眼中。然而她的眼中是那樣平靜,平靜的不像敖寸心。
鼉潔咳嗽了一聲,敖寸心忙站直了身體退開了一步。而後轉過身問鼉潔道︰「你說什麼?!」
「我說那種子發芽了。」鼉潔道。
「真的!」她的眼楮一瞬間便亮了起來。說著便快步走到鼉潔面前拉著他的手道︰「走,去看看!」
披帛挽在她的臂上,敖寸心走的快,那輕薄的鮫綃便擦過楊戩的手。
冰涼的似有如無的溫柔。
敖寸心走了幾步,似乎方才想起楊戩,側了側頭道︰「真君還請自便。」
身後楊戩的聲音沉潛一如往昔︰「楊戩知道,三公主慢走。」
然後他便見敖寸心拉著鼉潔的手下了高樓,遠遠離去。大約敖寸心真是高興壞了,明明可以用飛的,不過瞬息之事,她卻要這樣拉著鼉潔的手一步步奔去。
畢竟還是那個心急便顧不得其他的西海三公主。
當年他助姜師叔伐紂歸來,敖寸心也是這樣拉著她的手,急急帶他穿行在偌大的楊府。她紅色的紗衣長長拖曳在地,疾步之間便如翻卷的紅塵。
「敖寸心,你在打什麼壞主意?」鼉潔問著身邊並肩而行的敖寸心。
「我能打什麼壞主意?」敖寸心目不斜視,輕飄飄地反問。
「那你剛才……」
「剛才是意外。」敖寸心答的飛快。
鼉潔不再同她抬杠,眼中神色卻顯示他是半分不信她的話。
兩人到了養著九葉靈芝草的花房。
這里養著很多植物,有海中生物也有凡間尋常花木。
敖寸心說,要隱藏一粒沙,最好的辦法便是把那沙置于整片沙漠。所以九葉靈芝草身邊,便有諸多草木相伴。
確實如鼉潔所說,那只是出了個芽,但敖寸心真心覺得自己諸般籌謀總算沒有白費。
「待它長得大些,我們便去華山把你父王的魂魄接出來。」
「怕只怕九葉靈芝草長成,會招來其他覬覦寶貝的妖怪。」
「所以,鼉潔。從今日起我們要勤加修煉了。待九葉靈芝草長成,我們把息壤還給月宮,助姑父復生是我們自己的事,總不能一直這麼欠著嫦娥。」
「我看月宮仙子膽子大得很,听說當初楊戩和三聖母還是天庭逃犯時便敢一直暗中幫助他們,也難怪楊戩喜歡她。」
「嫦娥確實心地善良,不比我做一切事都是為了私情。」敖寸心點頭道。
「可最後受罰的卻總是你。她卻依然是高高在上高貴優雅受三界傾慕的月宮仙子。敖寸心,你是不是不服?」
「沒什麼服不服的。她未歷劫而升仙,塵緣自然多一些。我雖歷了情劫,卻也未成功破劫,因此如今也只是個地仙。但這樣在紅塵中也沒什麼不好。說不定,她也在羨慕我呢。」
敖寸心還記得那廣寒宮是如何冷清淒寒,如讓她住在那里千年萬年,她是寧願去死的。
「你歷情劫未成功,是因你未堪破執念。就是被楊戩休棄,也願意上天庭為他頂罪。偏執太深易成魔。」
「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敖寸心轉頭看了他一眼,繼續道︰「如今,還只差去找一個大善之人。十世修行的好人,當初金蟬子的轉世便是,如今去找這樣的人,卻是難得。」
「那只能入地府借判官手上的卷宗一閱了。」鼉潔漫不經心道。
「這些卷宗地府會抄錄一份給天庭,楊戩是司法天神,所有卷宗最後都由他過目。其實也不必這麼麻煩,不如直接找他幫忙。」敖寸心道。
「怪不得你說我們日後要仰仗他的地方還有很多,讓我不要得罪他,原來如此。」
「你知道就好。」敖寸心笑道。
「可我看剛才你拉著我遠遠把他甩在後頭,我總覺得我已大大得罪他了。」鼉潔模著鼻子道。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更何況之前我在言語上對他也頗為不敬。」
敖寸心回想了一番,仿佛真是如此,便道︰「總算未撕破臉,現在他借住在我們這里,我們便厚著臉皮以他恩人自居,他也不好不答應。」
說到這里,她又笑了︰「楊戩這人似乎頗為拘泥于恩怨。欠下人情便格外容易讓人拿捏。當年我脾氣那樣差勁,逼著他娶我,他便也娶了。他如此討厭我都能因為恩情娶我,那麼如今讓他做些小事他也應不會推辭才是。」
敖寸心說著這些,當真仿佛是別人的事一樣,言語嫣然,不覺得尷尬。
鼉潔眯著眼楮道︰「敖寸心,你這樣一寸一寸算計于他,一絲一毫都要同他算清,不怕他發起怒來不認賬!」
敖寸心怪叫道︰「楊戩那麼大尊神,真君神殿我又不是不認識,加之我臉皮又厚,實在不行便敲敲打打上天去,不怕他不認賬!」
她的眼中笑意蔓延卻仍一片清明,哪里還是當年那個困于情劫的龍女。
「敖寸心,你當真無恥!」鼉潔也笑開了。
「這麼些年,我臉皮如果薄一點,哪里還好意思出西海。」敖寸心漫不經心道。
白日的煙花 啪啪仍不停,卻因隔著大好的日光,便也不曾如何美麗到驚心動魄。日光底下無新事。敖寸心心想,楊戩也未必不知道她在盤算些什麼。
陽謀似乎總是比陰謀多了幾分光明正大,雖然用心一樣險惡。
作者有話要說︰為宗室首嗣,天意所屬,茲恪遵初詔,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授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這段百度來的。
虞美人又名舞草,壽命3∼5年。粉紅色虞美人花語代表極大的奢侈、順從。
虞美人在古代寓意著生離死別、悲歌。
水玉是水晶的別稱,水晶硬度為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