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峰跪在傅家祠堂的內堂上,不過半個時辰,已經有一種腿要折了的感覺了。快二十年了吧,別說板子藤條,便是被罰跪的滋味都忘記了。
傅青峰很有些害怕爹爹的家法。年少時的那些疼痛似乎慢慢恢復了記憶。這些年來,傅青峰雖沒挨過爹的板子,反倒更是謹守家規,每每要做什麼事情,便會想起那種痛楚來。
傅青峰知道爹非常擅于「秋後算賬」這種事情,你的錯誤絕對不會因為時間的關系就變得無足輕重,凡是未曾罰過的錯處,便永遠不會過時。
傅青峰偷偷揉了揉自己的腿。心里很有幾分害怕。以前被爹打時,總有大哥、二哥或是姐姐從旁求情,如今哥哥們都不在了,姐姐的眼里只有自己兒子了,不知還能不能想起心疼自己這個弟弟,在爹跟前進言。
傅青峰又琢磨著自己也不是毛頭小伙兒了,也是有兩個兒子的大人了,輩分也在這里擺著,爹爹會不會有所考慮稍給自己留些情面呢?
不會。傅青峰立刻自己否定了這個想法。唉,龍爍、龍玉和龍城只是好命的孩子,自己這剛揍了他們一頓,就有人給報仇了。
傅青峰各種胡思亂想著,卻還是越來越緊張,越來越覺得害怕,不知怎麼挨過爹的這一頓胖揍了。
傅懷像個菩薩般接受了一波又一波的叩拜。
白霆的賀詞是最搞笑的︰「恭賀您老人家死而復生,幕後轉到台前,重掌傅家大權。也免得龍城總是擔了干系,累您老人家教訓。」
傅懷懶得理白霆,只是淡淡地看了傅龍城一眼︰「瞧你那不著調的大哥,這意思是在為你喊冤嗎?」
傅龍城肅立一側,態度恭謹,對白霆白大哥的話充耳不聞,對爺爺隱含威脅之意的目光也視而不見。
倒不是龍城如今的膽子大了,是龍城篤定爺爺今日必定是沒有力氣和空閑教訓自己的,爺爺只是憋著勁兒要教訓三叔而已。
況且還有太後姑媽在這里。爺爺自知理虧,總是要哄一下自己的寶貝女兒的,當然更不會動龍城,讓姑媽更氣怒。所以,龍城很有幾分氣定神閑了。
傅懷喝了茶,吃了水果,消除了一路奔波而回的疲勞,準備去教訓兒子了。
香香抱著傅懷的胳膊,給三叔祖求情︰「三叔祖已經很乖了,太爺爺別氣壞了自己的身體,要打就打龍悔和龍錯小叔,抗打呢。」
傅懷樂呵呵地給香香拿了一塊糕點,堵住她的小嘴,對自己的閨女道︰「這是你教她的?還是老三教的?」
傅懷所說的老三,當然是指傅青峰,這也算是昵稱了,傅懷只在極少數情況下喚過一聲「峰兒」,如今這種惱怒的時候,多半會直接罵一句「那小畜生」,只是香香還在跟前,傅懷才收斂了一下。總不能帶壞小寶寶。
太後抱過香香︰「是龍星和龍悔兩個孩子教的。」
傅懷點頭︰「果真是乖孩子。」
太後讓良辰把香香帶出去,孩子該睡覺了。
香香乖巧地給太爺爺和女乃女乃請了晚安,才出去了。
太後給傅懷再奉上一盞茶︰「爹看在孩子們的面上,也別打重了峰兒。峰兒這些年來,也不容易。」
傅懷冷冷地道︰「那是他自作自受。」
太後自己也端了茶道︰「就算峰兒有錯,悔兒和錯兒總是沒有錯的,倒是跟著受了這許久的苦。」
傅懷點頭道︰「這都是那小畜生的錯。」
太後嗔怪地看了自己爹爹一眼︰「我這是替峰兒求情呢,您別裝沒听懂。」
傅懷站起來道︰「今兒他的這頓打,任誰也求不了情去。」
太後只好也跟著站起來,繼續勸︰「那您也別太累著了,再氣壞了身體,讓燕子阿姨心疼。」
提到「燕子阿姨」,傅懷難得老臉微紅,含混地「嗯」了一聲,便往外走。
門外,錯兒筆直地跪在門側的青石上。
方才傅青峰被傅懷喝去祠堂跪著,傅青峰出門時,看見傅龍錯,錯兒立時便跪下了,就一直跪到現在。
傅懷對龍錯和藹地道︰「你且起來吧。」
錯兒叩首道︰「求爺爺寬責先生。」
傅懷蹙眉︰「爹爹就是爹爹,叫什麼先生?」
隨侍身後的龍城忙也跪下道︰「三叔自覺罪孽深重,時刻自省,謹守家規,不敢稍有逾越,更不敢以傅家子弟自居,才讓悔兒和錯兒叫他先生。」
錯兒再叩首道︰「求爺爺原諒先生,別再提將先生攆出傅家之事,好讓哥和錯兒能正式返回傅家。」
傅懷冷哼一聲道︰「這種事情,你求你大哥就是,如今傅家,他才是家主。」
龍城忙道︰「孫兒惶恐,都是孫兒擅專,沒有請爺爺的示下,請爺爺重責。」
傅懷這才覺得里子面子的都齊了,微哼了一聲道︰「逐離傅家的事情,我可以不再追究,但是別的錯處,我可不會輕饒。」
「是。」龍城和龍錯一起恭應。
傅懷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對亦起身相隨的龍城道︰「你也不必跟著侍奉了。忙你的去吧。」
龍城欠身應是。
傅懷瞧龍錯還跪在那里,想起好像听傅青峰吩咐過龍城要打爛錯兒的皮來著。
「錯兒也是為了要救龍夜,才會擅闖少林,你不用太苛責了。」
「是。」龍城再次應命。
傅懷這才往祠堂去了。
「你且起來,去我書房侯著。」龍城頭也不回地吩咐龍錯,然後才出了院子。
傅青峰听見爹的腳步聲從前堂走過來時,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跳出去了。
傅懷緩步走過來,站到傅青峰身前時,傅青峰的冷汗已經涔涔而下,他惶然跪伏于地︰「爹,兒子不孝,讓爹失望,請爹重責。」
傅懷看見傅青峰,根本不用問別的錯處,無名之火立時就燃燒了。
「你自己掌嘴,混賬東西。」傅懷坐在椅子上,強壓怒火。
傅青峰勉強跪起來,跪直了,揮掌自罰,「啪啪啪」地反正抽過去,十下,略停︰「兒子不孝,讓爹傷心失望。」
「啪啪啪」地再自罰十下,再叩首︰「兒子不孝,未曾在爹跟前侍奉。」
「再給我用力打。」傅懷恨恨。
傅青峰咬緊牙關,掄圓了胳膊,按著打兒子們佷兒們的力道,一下下用力狠抽,再十幾下打下去,兩側臉頰都打腫了,嘴邊也淌下下血來。
傅懷緩了一陣,又站起來,一個耳光打過去,將傅青峰打倒在地,不等傅青峰爬起來,過去拎了他的領子,運足了掌力,反反正正地抽傅青峰的耳光。
傅青峰的腦袋嗡嗡響,痛得分不清東南西北,臉頰上都有些僵硬了,傅懷才停了手。
「爹,青峰知錯。」傅青峰的話音含混,帶著一絲顫抖。
傅懷的手心也是火辣辣地疼,這小畜生,便是怎樣打,也覺得不解恨呢。
傅懷一甩長袍,坐到太師椅上︰「去請家法!」
祠堂里的家法,是一塊紫檀木的板子,長短粗細硬度,都為傅懷所稱道,用來打兒子也最是趁手。
紫檀木重,浸在冷水中,便會沉下去,吸飽了水的紫檀木抽在肉上,不會輕易破皮見血,卻是疼痛非常。
傅青峰膝行至桌案旁,取了紫檀木的板子過來,再膝行兩步,到傅懷的椅子前,將家法奉上去︰「兒子不孝,願意領爹重責。」
傅青峰的臉頰腫得老高,把眼楮都擠得只剩了一條縫,更是看不清爹的神色。
傅懷沒有接板子。
傅青峰的脖子紅了,臉上更是抽著勁地疼。知道爹是不肯給自己留臉面了。只得先將板子放到身側,然後抬手褪衣。
傅青峰打兒子時,常令兒子褪衣,且要褪盡,由著他隨意責打。這自然也是傳自傅懷的傳統。便是悔兒、錯兒已年近弱冠,他依舊沒有絲毫寬免。
傅青峰從未想過兒子們會覺得窘迫難安。如今輪到他自己,雖是只在父親面前,亦是在密室之中,傅青峰依舊是覺得心跳要停了。褪去長衫、中衣,褪去長褲、中褲,傅青峰覺得全身似乎都在發抖。
傅青峰再次將檀木板子舉過頭頂︰「請爹教訓。」
傅懷這才接了板子在手,傅青峰跪伏下去,將身體盡量貼在祠堂的紅木地板上,高高翹起臀部。
傅懷手里的板子帶著風聲,狠辣地拍下來,「啪」地一聲,拍得傅青峰險些呼痛出聲,又強咽了回去。
爹雖是年紀大了,手勁兒卻是絲毫不減啊,傅青峰各種忍耐著身後傳來的那種初始尖銳凌厲,而後又變得炖鈍的纏綿的痛楚。
傅懷也無話,就是一頓很拍。
看著兒子幾乎沒有絲毫改變的身材和肌膚,而且經過二十年的保養,仿佛更見健碩光滑,傅懷心里五味雜陳。
自己的兒子啊,ど兒,本是最疼愛,最寄予厚望的,可惜,也給了他這個當爹的致命一擊。
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不听老人言,非要娶那樣的妖女,你倒是能幸福快樂的過日子啊,卻是自己領著兩個孩子過了這麼多年。
瞧著兒子的肌膚變得青紫、腫脹,微微地顫抖,傅懷又是氣又是恨,又是心疼。手里的板子啪啪地拍得就更狠,直到濺了血珠出來,傅懷才覺得有些手軟。
「爹,兒子知道錯了,您,歇一歇再打。」傅青峰緩著氣,輕聲勸父親。
傅懷剛有些和緩的板子又拍得起勁︰「你個混賬東西,不知好歹的小畜生……」傅懷罵。
「兒子該打,該罵。」傅青峰恭謹地應,語聲有些哽咽︰「您便是打死兒子,兒子也是活該。」
傅懷又狠抽了一陣,胳膊酸了,暫時停了手。
「你還敢花言巧語地哄騙老子。」傅懷氣咻咻地,開始一腳一腳地踢兒子︰「你個小畜生,怎麼沒氣死老子。」
傅懷一腳一腳地踢在傅青峰腿根上,傅青峰跪不住被踢倒了,又忙著跪起來,再被踢倒了,就再跪起來。
「給我跪好!」傅青峰抬手,用搜神指封住傅青峰周身要穴,順手拿起傅青峰放在地上的玉帶,命傅青峰趴在矮凳上,掄圓了玉帶,打傅青峰的脊背。
麒麟形狀,巴掌大小的玉帶頭一下下抽在傅青峰的肋條上,打得傅青峰眼前一陣陣發黑,卻是硬忍著不敢發出一絲呻/吟。
玉帶被掄碎了,傅懷就再拿起板子來,繼續拍。這板子堅硬結實無比,將傅青峰拍得死去活來,也不曾斷裂。
垂手侍立在外堂的福伯被叫進去時,傅青峰的身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跪得搖搖欲墜。
福伯心驚肉跳,卻不敢求情,只按傅懷的吩咐,摔碎一尊八寶瓷瓶,讓傅青峰跪。
傅青峰謝罰時,聲音已經斷續含混,傅懷又讓福伯去拿鐵蒺藜來,讓傅青峰含著背誦家法。
傅懷這才冷冷地道︰「便是你這樣忤逆不孝的畜生,活活打死也是使得的,卻是犯不上因為你,再傷了家里人的心,這次便輕饒過你,日後再細細地收拾你。」
傅青峰含混地應是,渾身上下痛得想要藏到哪里去才好,不過,淺意識里總算有一種劫後余生的慶幸,這入家門的第一關,終于算是熬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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