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十分坑窪的石子小路,太子等人坐在馬車里被顛簸得顛來倒去,胃里很快就開始翻山倒海。但要去硫村,這是必經之路。如果有選擇,即使是一條非常省時的小徑,他們也不會為了這個而擇取這條糟糕透頂的路的。
黎昧想起來,在夢中曾夢到過這條路。路兩旁的參天大樹,像極了一只只鬼手,她時常在想,若她不是妖,鐵定是要被這樣的自然景象嚇破了膽的。當然,她是妖,不是一般的人類。唯一相同的是,她也有和人類一樣的貪嗔痴與七情六欲,也有七魂六魄。
身側的魚期頭靠在她肩膀上,在這樣極具惡劣的環境下還能進入深層次睡眠的人,當下可不多見,可見魚期是多麼能適應環境的人。這樣的人,即使被丟進沙漠里,也能夠很好地生存下去。而太子就不同了,自幼處在高處,吃穿都是最精致的,即使習武造就的好體格,在此時也發揮不了任何用處,他的臉色從一開始的紅潤到後來的蠟黃再到現在的蒼白,令黎昧第一次產生了要用咒去緩解太子內心深處的對此環境的感覺,讓他至少在感覺上不那麼受苦受累。
但她並沒有這麼做。
如果人只是靠著感覺去生活的話,那麼真實發生的事情還會有意義嗎?
就好比是,如果人只依靠著一部分去生活,那麼剩下的又要如何去對待?
世界上任何的事物,都有它存在的必然性,而它必須所經的歷史,就是它的定位,在他人和世界中的定位。如果沒有這些,似乎就沒有必須存在的理由了。所以,她開始認真對待每一件事,她所經歷過的不好的好的事,都是一種很美好的存在。
此時,馬車外的那些長得如鬼手的參天大樹,在她的眼里竟變得十分可愛。在陽光的輕撫下,竟漸漸地生出了幾抹妖嬈之色。她想,願一切都開始變得美好。
「咕嚕咕嚕嚕……」
從樹林深處,傳來格外雄渾的聲音,是一種淒慘至慘烈的撕心裂肺的歌唱著的聲音。魚期從睡夢中醒來了,死死地攥緊了黎昧的衣袖,哆嗦得不能發出任何一點聲音。慘白的毫無血色的一張臉,令黎昧心里生出了幾許不忍,用右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施以安慰。而太子,此時正豎起了他的耳朵,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聆听著這個異常的聲音。
親衛們都被那些戰栗不安的馬弄得不得不下馬,用手死攥住韁繩,防止這些受驚的馬亂躥。佐賀的馬由另一位看起來比較健碩的親衛牽著,而他此時正死死攥著駕著馬車的那兩匹汗血寶馬,奇怪的是,這兩批最優良的馬,居然是最騷動不安的。這自然是匪夷所思的,不過此時的佐賀完全顧慮不到這些,他正集中精神做好了備戰的心態。
但這聲音,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只在四周徘徊,並沒有要靠近的意思。若不是馬匹受驚無法前行,沒有人願意停留在這個地方。
「小姐,你不覺得這聲音,些微的熟悉?」
這聲音,似乎還在大將軍里黎昧要出嫁時听到過。魚期這麼一想,越發覺得是,有種不安全的氣息包圍了她。她不知道她在害怕什麼,但從心底生出了一種信念,一種力量,使她不再懼怕這種詭異得令人惡寒的聲音,她松開了攥著的衣袖,端坐在那,身體卻略略往右前傾,像是正好替黎昧擋住了什麼一般。
「它在召喚。」
黎昧突然明白了。它不靠近,是為了不讓外人知道它。它只願意見黎昧一人。黎昧掀開窗簾,雙眼凝重得往樹林深處望去,也許就在樹林深處,它就哀傷地在那里一遍又一遍,一日又一日地悲吟著。
「它在召喚我。」
她說著,提起裙擺,就要推開馬車門,往外去。魚期慌亂地扯住了她的衣袖,眼里蘊含著的是無盡的不舍。她總感覺,感覺這一去,小姐也許就不是原來的小姐了。她不知道這是怎樣才會有的感觸,但她想,總是有一定的根源的。所以,她是絕對不容許小姐孤身一人前去的。
「魚期,我會回來的。」
「不要。」
她固執地越攥越緊,恨不得把黎昧綁在馬車里,教黎昧哪里也去不了。
而黎昧卻抓開了她的手,說︰「我答應的事,從不食言。」
「那好,我就在這里等著。」等著小姐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