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靖康元年(1126年)閏十一月九日深夜,北宋首都,「東京」汴梁(即開封)。
紛紛揚揚的彌天風雪之中,這座擁有百萬人口的偉大城市,正處于一片淒慘的烽火兵戈之中。
籠罩在夜色下的汴京城,家家熄燈閉戶。曾經燈火璀璨如銀河倒墜的州橋夜市,歌舞之聲通宵達旦的樊樓,盡皆隱沒在黑暗之中。唯有城牆上的火光,映照得四下里樹影婆娑,投在死氣沉沉的屋宇之上。
除了偶爾可見的巡夜士卒之外,這座曾經燈火輝煌的東方大都會,此時卻寂靜得有如死城。
——誰也不曾想到,就在北方宿敵遼國滅亡,燕雲故地光復的區區兩年之後,這個物華天寶、繁榮富饒的錦繡大宋,居然也步上了舊敵遼國的後塵,眨眼間就落到了這等版圖破碎、國都危殆的地步!
而這一切的發生,都源于十多年前的白山黑水之間,一個默默無聞的邊陲蠻荒小部落。
公元1114年春,女真酋長完顏阿骨打不堪忍受契丹朝廷的壓迫,起兵反遼,屢次擊破契丹官軍。
公元1115年,遼國天祚帝傾盡舉國之兵,親征女真叛軍。孰料在護步答崗一役之中,契丹人全軍瓦解,橫尸百里,天祚帝倉皇出奔,輾轉逃亡,各地部族紛紛背叛,遼國東部疆土遂糜爛不可收拾。
眼看著這麼一支狂飆突進的新生力量崛起于海東,將宿敵遼國打得支離破碎,大宋朝廷上下不由得彈冠相慶,以為能夠趁機聯絡女真,南北夾擊契丹人,從而實現光復燕雲十六州的夙願。
不久之後,宋金兩國簽署《海上之盟》,約定金軍西征,宋軍北伐,一起瓜分遼國。
然而,金軍的攻勢雖然銳利無匹,先後攻克遼國上京、中京等地。宋軍的北伐卻是極不給力,主帥童貫運籌無方、指揮荒誕,各部將領也是矛盾重重,前後兩次被遼人的殘兵敗將輕易擊破,宋朝好不容易集結的一點精兵強將盡數覆沒。最後還是金軍搶先一步叩關南下,攻入燕京,讓宋朝的北伐徹底成了笑話。
為了掩飾軍事上的慘烈失敗,宋朝不得不硬著頭皮派遣使者進行交涉,花費了一大筆錢幣布帛,從金軍手中贖買了燕京城,這才總算是在名義上收復了燕雲之地,沒有竹籃打水一場空。
可是,就在打腫臉充胖子的宋徽宗,于汴梁南郊舉行祭天大典,向祖宗夸耀直接自己光復燕雲故地的「赫赫武功」之際,卻不知自己馬上就要淪為了女真鐵騎的下一個獵物。
公元1125年春,遼國末代君主天祚帝在應州被金兵俘虜,遼國正式滅亡。然而,大宋君臣還來不及慶賀宿敵的覆沒,就驚駭地發現女真人在消滅遼朝之後,竟然立即馬不停蹄地又把侵掠目標轉向了宋朝!
公元1125年十月,金國從東西兩路發兵南侵。西路軍由完顏宗翰(粘罕)率領,進取太原。東路軍由完顏宗望(斡離不)率領進取燕京。兩路金兵計劃在宋朝的國都東京汴梁會合,從而一舉滅宋!
宗翰的西路軍開局不順,雖然一路直抵太原城下,但張孝純和王稟率眾堅守的太原城,卻成了金人眼中的攔路虎,一連數月時間難以攻拔。而宗望的東路軍卻是勢如破竹——宗望剛到燕京,宋朝守將就立即倒戈投降。金兵趁機長驅南下,掃蕩河北,數十萬宋軍在數萬女真軍兵進攻之下,不是望風而降就是一觸即潰。金軍在節節勝利之中,以驚人的速度向東京汴梁大踏步挺進。懦弱的徽宗皇帝聞訊驚慌失措,甚至想要棄國南逃。但大多數朝臣卻竭力反對逃跑,主張任用有威望的官員,堅持固守。
就在這烽火連天的一片混亂之中,徽宗將皇位傳給太子,自己則退居二線。十二月,太子趙桓(欽宗)即位,改明年年號為靖康。徽宗退位,號曰「教主道君皇帝」,稱「太上皇」,離京逃往江南。
此時,因為權力交替導致的防務混亂,金軍幾乎未遭抵抗就渡過了黃河。無奈之下,剛剛即位的宋欽宗命令主戰派大臣李綱布置東京城的防守。臨危受命的李綱在京城四壁用「百步法」分兵備御,每壁用正兵一萬二千人,編馬步軍前後左右中四萬人,每軍八千人,分置將官統領,派前軍守護東水門外的糧倉,後軍守護東門外樊家岡。又裝備各種防守的武器、工具,在四天之內就初步完成了備戰工作。
這時,完顏宗望的東路軍已到達東京城下,一邊大肆劫掠京郊村鎮,一邊派遣一支金兵用火船數十沿河而下,進攻宣澤門。李綱以敢死士二千人,布列城下,用長鉤搭敵船,投石攻打。又在中流排置杈木,搬運蔡京家中的山石,堵塞門道。此戰,宋軍在水中斬殺金兵百余人,終于暫時打掉了金兵的囂張氣焰。
接下來,宋朝各地勤王兵馬陸續來援東京。總計有二十余萬,其中還有西軍統帥種師道這樣的頂級名將,而汴梁周邊的金兵總計不過六萬,且出征日久,孤懸敵境,已是兵勞師疲。
宗望見宋軍日眾,汴京難攻,只得把軍營北撤,不敢輕動。但同樣十分軟弱的欽宗皇帝,卻沒有趁機破敵以立威,反而提出割讓太原、河間、中山三鎮求和,金軍趁勢允和,隨即渡河退去,從汴梁附近撤出。
——不管這一仗打得多麼難看,北宋王朝終于熬過了第一次東京保衛戰,贏得了一段喘息的時間。
然而,在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里,宋欽宗和他的親信們充分表現出了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的糟糕素質,把原本就很慘淡的一把爛牌,進一步打到完全沒法收拾的地步——對內不顧父子人倫,悍然囚禁太上皇,挑起大規模黨爭與文武不和,搞得朝廷上下人心離散;對外則在戰與和之間拿不定主意,一會兒撕毀和約,驅使宋軍反擊;一會兒又派遣使者向金人討饒求和,割地行賄……結果是既激怒了女真人,又寒了大宋將士之心,還在一系列堪稱無謀的戰役之中嚴重消耗了宋軍的有生力量,大大削弱了首都的防御兵力。
靖康元年八月,金太宗在時隔十個月之後,再次發動大兵進攻宋朝。第二次南征的金軍依然以完顏宗望為左副元帥,完顏宗翰為右副元帥,分東西兩路進兵。九月初,被金兵圍困兩百五十天之久的太原,終于在外援失敗、內無糧草的情況下被金軍攻陷,城中守將或戰死,或自殺,居民十不存一。
太原失陷之後,宗翰再無後顧之憂,于是分兵佔領汾州、晉州、壽陽。而宗望也在井陘擊敗了種師閔和種彥崧指揮的部隊,然後回師在十月初攻下真定府(今河南安陽),基本摧毀了河北宋軍的抵抗力量。
眼看著河北、河東戰線徹底崩潰,汴京城門戶洞開,女真人卷土重來,宋朝君臣驚慌失措,趕緊集結了十二萬大軍,交給名將折彥直,讓他把守黃河渡口,企圖以黃河天險拒敵。
為了跟宗望爭功,完顏宗翰率領少量先頭部隊抵達黃河北岸,看見對岸的宋軍不但有備,而且貌似軍威很盛,擔心貿然渡河折了兵鋒銳氣,于是決定先扎營跟宋軍夾河對峙。鑒于己方兵少,為了防備宋軍偷襲,完顏宗翰又設計虛張聲勢,把軍營中的大鼓都搬運到河岸邊,讓軍士們輪流敲擊,通宵達旦……
誰知僅僅是這一通鼓聲,就嚇得十二萬宋軍肝膽俱裂,「名將」折彥直率先棄軍逃命,十余萬宋軍在夜里一哄而散,彼此踐踏而死之人不計其數,還有無數糧草輜重都便宜了追擊而來的金兵。
一通鼓聲驚破十二萬大軍……大宋官兵又一次在史書中留下了一頁後世無法逾越的「輝煌」紀錄。
十一月下旬,大批金軍未經一戰就突破黃河防線,再次抵達東京汴梁,國都已是萬分危急。其時四方勤王之師不至,京師上下無不震駭,逃往江南、巴蜀者相接于道路。
——朝廷里當政的唐恪、耿南仲幾人卻是一心求和,與掌樞密院事的聶昌沆瀣一氣,居然發軍文阻止各路勤王之兵︰按照這些士大夫們的觀點,一是如果各地援軍大至,人吃馬嚼,汴京城沒有辦法供給保障;二來既已決議求和,就應該拿出應有的誠意來,還要置大軍于城外,如此講和就顯得沒有誠心。授人以柄的話,和議之事如何能成?宋朝在危機關頭讓這等迂腐士大夫執掌國政,再不亡國簡直是沒有天理了!
結果,各地官府之前得知京師軍情緊急,相繼籌集兵馬向汴梁而來。哪知道才走到半道兒,就又接到朝中傳來的令旨——散兵分屯各地,各回防地待命!于是這些忠臣們大為敗興,紛紛垂頭喪氣而歸。
直到第二次開封保衛戰前夕,宋欽宗才終于驚駭地發現,汴京城中的禁軍在經歷了這些年的用兵之後,或死或傷或逃亡,或出戌其它地方,此時全城只剩七萬軍士可用。而外地勤王的兵馬也不見影蹤,可是十多萬金軍卻從河東、河北兩路源源不斷地勝利會師于汴京城下……眼看著城破亡國在即,欽宗皇帝這才猛然醒悟,趕緊罷黜一干主和派奸臣,換了主戰派大臣何栗來當宰相,主持領導第二次開封保衛戰。
然而,這位狀元郎出身的新宰輔,雖然學富五車,滿月復經綸,但卻並不擅長軍事,而且面對著眾寡懸殊的兵力對比,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病急亂投醫之下,這位宰相大人和他的一干親信部下,只得求助于旁門左道……于是,幾位世外高人頓時橫空出世,閃亮登場!
——兵部尚書孫傅一日讀《感事詩》,這是當時流行的一篇據說能進行預言的讖詩(有點像推背圖、燒餅歌),見其中有「郭京楊適劉無忌」之語,從中得到靈感,下令大搜全城,在汴梁坊間尋到一個叫劉無忌的市民,又從殿前司龍衛營中尋到一個叫郭京的副都頭(軍職)。听一些好事者說這個郭京擅長六甲請神之術,能撒豆成兵,孫傅聞言大喜,立即奏稟朝廷,要求委以重任,希望能借他生擒宗翰、宗望。
此事雖然听著十分荒謬,可是在金兵圍城那種人心惶惶的情況下,汴梁城中人人都盼著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于是不但皇帝信,宰相信,汴梁市民也多半相信了。而那郭京單看外表也頗有高人之風,說只要擇日出兵,反手可致太平,定要把金人直趕到陰山方罷。
于是朝廷上下對郭京的妄言信之不疑,特批數萬錢絹讓郭京自己于城中招兵買馬。而郭京也宣稱要組建一支七千七百七十七人的「神兵」,出城迎戰女真人,勢必可以一戰破敵。此例一開,京城中賣藥的、殺豬的等等三教九流相繼粉墨登場,每日盡言兵事,似乎滿城小民各個都有「孔明之明,諸葛之亮」了。
截止到這里為止,一切都跟歷史上的軌跡沒有什麼不同。郭京這七千所謂「神兵」的出擊失敗,很快將要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北宋王朝在一幕幕超越常人思維下限的荒誕劇之中轟然坍塌。
——令無數漢家男兒為之扼腕的「靖康之恥」,即將在這座繁華錦繡的汴梁城內上演。
……然而,某些不屬于這些時代的家伙,卻在某種莫可名狀的力量之下,悄然頂替了一些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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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城中,天清寺,「仙人」郭京的下榻處
幽暗的油燈下,穿著一身青色道袍的郭京捧著一杯熱茶,盤腿獨坐。身旁的桌案上,擺放著皇帝冊封他為「武略大夫、兗州刺史」的聖旨——這可比打虎英雄武松的那個什麼「武都頭」要牛氣得多了。
然而,這位郭京仙人卻對這份彰顯著無上榮光的聖旨視若無睹,只是看著自己手上那只黑色的主神腕表,嘴里不住地嘆息,「……真是見鬼,這下可怎麼辦?我該拿什麼去忽悠皇帝?又該如何去抵御金人?」
——看到這里,想必大家都明白了,這位被大宋朝廷視為救星的郭京郭大仙人,其實早已被換了人。
現在的郭大仙人,已經不再是北宋禁軍的郭京副都頭,而是二十一世紀同名同姓的郭京政委。
但問題是,此時的郭京仙人,或者說來自于二十一世紀的郭京政委,自從一覺醒來之後,除了發現自己不僅穿越了千年光陰,還換了身份之外,緊接著又發現了更多的不可思議之處︰
「……這就是小說里面講的‘穿越‘嗎?但這個腕表又是怎麼回事?還有腦海里涌現出的那段訊息……《無限恐怖》……見鬼!那些資深者在哪里?而這一次的任務又是什麼?我到底是在哪個團隊里?」
郭政委一臉糾結地嘀咕著,只感覺自己的腦仁一陣陣地發疼。
他已經在這個陌生的時代里,重新清醒過來大半天了,卻對自己眼下的處境感到十分困惑。
——手上多了一只奇怪的腕表,頭腦中多了許許多多不屬于自己的記憶,突然能夠听懂宋朝人的言語……這讓他以為自己是被投入了某個恐怖的角斗場,接下來就是無休止的死亡搏殺、陰謀詭計……
可問題是,當郭政委終于融合了神棍郭京的記憶,在這個遙遠的時空中醒來之後,卻沒有發現那些理應存在的資深者,也沒有發現任何其它新人的痕跡,而手上的腕表也沒有給出任何任務,甚至就連他有意無意泄露出的一些有關「主神」的情報,也沒有引起任何的系統懲罰……但同樣也沒有被宋朝人听懂。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嘆了口氣,然後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臂。在那里,代表主神空間的手表依然存在,但手表的屏幕上卻沒有任何內容,甚至連最基本的時間也沒有顯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那個什麼「主神」抽風了?還是說我的身上發生了什麼特殊情況?
莫非,由于某種特殊原因,這已經變成了一次「普通」的穿越?!
但即便只是「普通」地穿越到北宋末年的第二次開封保衛戰之中,也已經夠讓人感到頭大如斗了。
——殘暴的遼東蠻族,即將把汴梁的百年繁華碾碎成泥,而無論是換殼之前的郭京神棍,還是換殼之後的郭京政委,都沒有阻止這場慘劇發生的神通……更別提他還是一位堅定信仰著無神論的布爾什維克!
讓政委去請神做法,豈不是跟讓天主教神父到清真寺里去主持祈禱一樣荒謬麼?
偏偏就在他穿越過來之前,郭京的「前身」已經向皇帝拍胸脯打了包票,胡說什麼天降神人助佑大宋,不但汴梁城可保無虞,而且還要率神兵追殺金人直至陰山,活捉金軍兩位統帥。
朝廷甚至公開發旨,讓城中木匠趕制木籠囚車,準備裝這些來犯之敵。
——宋人再一次向世人展示了他們未雨綢繆的前瞻性︰將戰俘繩捆索綁去游街示眾的效果,估計遠不如裝在囚車之中,這樣也好震懾四夷,讓他們知道和大宋為敵的後果!
盡管此時的戰場境況,卻恰恰是大宋朝廷被金兵團團圍困在已成囚籠的汴梁城中!
「……金兵圍城,無路可逃……唉,這次穿越難道就是為了要我死嗎?」郭政委郁悶地嘀咕說。
「……不要這麼沮喪嘛,這位新人同志!我們現在不是來幫你想辦法了嗎?誒誒?郭教授?!」
听到從房間陰影中傳來的聲音,郭政委愕然轉身,然後更加驚異地看到了一位穿著休閑裝的男青年,模樣似乎有點眼熟。還有一位穿著汗衫短褲的小學生,以及一只……一只藍瑩瑩圓滾滾的機器貓?!!
于是,伴隨著「啪!」的一聲,仿佛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從郭京同志的腦海中響起。
霎時間,郭政委感覺自己頭腦中的世界觀,又再一次轟然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