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慣例,縣令在大堂審案時,百姓是可以在門外圍觀的。今兒是唐天遠接任縣令以來的第一次堂審,又是命案,前來圍觀的百姓里三層外三層,把縣衙圍得水泄不通。有些人干脆生意也不做,專程收了攤子來看縣太爺辦案。也有婦人在人堆後頭踮腳,想看看傳說中英俊的縣太爺有多英俊。
譚清辰抓住商機,在大堂外頭支了張桌子,讓伙計擺了涼茶和切好的西瓜來賣,生意火爆。他自己拎著個半舊的蒲扇,站在外面,笑看著里頭一本正經做記錄的譚鈴音。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譚鈴音是認不出譚清辰的。
今兒孫不凡依然留了他那花魁發型,雖然不得不跪在被告石上,卻是氣定神閑。
譚鈴音清了清嗓子,起身念了一遍訴狀,她的嗓音清亮婉轉,甚是動听。訴狀敘述了案發的整個過程,指出孫不凡的兩條罪狀︰誘拐良家女子,殺人。
人群中傳來一陣議論聲。不少人對著孫員外的後背指指點點。女兒家私奔是大事,這是不守婦德的集中體現,放在以前是要沉塘的。當然,現在這個朝代,由于歷史原因,民風相對開放,但私奔這種事情,也足夠十里八鄉看一陣熱鬧了。
孫員外夫婦羞得滿面通紅,低頭不敢言語。
譚鈴音氣不過,重重一拍桌子,「吵什麼吵!」
她這一嗓子氣勢十足,人群頓時息聲。譚鈴音指著孫不凡,對人群說道,「他才是凶手!齊蕙明明是受害者,你們不幫受害者說話,反倒指責她,難道想當殺人者的幫凶?!」
這帽子很大,平頭百姓哪個敢接,于是齊刷刷地開始罵孫不凡。
「肅靜!」唐天遠又拍了一下驚堂木。他往譚鈴音的方向掃了一眼,看到她果然在揉方才因太過用力拍桌子而疼痛的右手。這暴脾氣,也不知以後何人能受得了她。唐天遠輕輕搖了一下頭,想笑,又很快把笑意憋回去。
「孫不凡,你可認罪?」唐天遠問道。
孫不凡答道,「草民不認,草民冤枉。那訴狀所說全是子虛烏有,請大人明斷。」
「你的意思是說,你並沒有寫信給齊蕙,也從未約她私奔。案發當晚,你也沒見過她?」
「是。」
唐天遠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驗尸結果表明,齊蕙在被害之前曾經被輕薄過,而她被輕薄後的第一反是掌摑那登徒子。」
他說到這里,外面老百姓又開始議論︰嘖嘖嘖,被輕薄了!
譚鈴音兩眼冒火地瞪過去。她的眼楮本來就大,再這樣死死地瞪著,像是下一步就要撲上來拼命,看著甚是駭人。她雖然看不清楚圍觀群眾,他們卻把她看得清清楚楚,于是趕緊轉移話題︰「燒死殺人犯!」
唐天遠又讓他們肅靜,接著說道,「孫不凡,既然你否認當晚見過齊蕙,那麼你臉上的指甲抓傷因何而來?」
孫不凡不自覺地捂了一下臉,剛要開口,唐天遠打斷他,「來人,驗傷。」
兩個衙役上前按著他,一個仵作在他臉上仔細看了看,說道,「回大人,孫不凡臉側確實有抓傷,時間是兩三天左右,現已開始月兌痂。」
唐天遠點點頭,總結道,「所以你自從那晚被齊蕙抓傷之後,便換了發型,好遮掩傷口,是也不是?」
孫不凡的眼珠轉了轉,答道,「大人想多了。我確實是因臉上有傷,才想了這個方法遮掩,但這抓傷本是一不小心招惹了一只野貓所致,與齊小姐並無干系。人命關天的大事,大人只憑這樣一個傷口便斷了,太過草率。草民不服。」
「只憑一個傷口,本官也不會輕易定罪。來人,帶證人玉環。」
玉環便被帶上來。她昨夜幾乎沒睡,又受到了驚嚇,現在形容十分憔悴,眼下一圈烏青,鬼一般。她進來給唐天遠磕了個頭,接著便低著頭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期間看也不敢看孫不凡一眼。
齊員外听說自己丫鬟竟然干出這種事情,氣得破口大罵,上來要踢打她,被一旁的衙役按住了。
玉環說完,唐天遠看著孫不凡,「你還有什麼話說?」
孫不凡似乎早知會出現這一幕,他從容答道,「玉環在做偽證,與衛子通聯手陷害于我。」
「你說她做偽證,可有證據?」
「有。此人暗戀我,求而不得,因愛生恨。她恨我。」
這也太自戀了,譚鈴音停筆,搖搖頭,看看孫不凡又看看玉環。她發現玉環一直哭著搖頭,並不答話。這個……不會被孫不凡說中了吧?
孫不凡說著,從袖中模出一個荷包並一把絲線,「這是端陽節那日玉環姑娘主動送與我的荷包和五色線。我對玉環姑娘的錯愛一直沒有回應,玉環姑娘便因此生恨,想了辦法故意誣陷我。」
「玉環,本官問你,這是否真的是你贈與孫不凡的?」
玉環沒說話,流著眼淚點了點頭。
原來縣令大人沒感覺錯,玉環還真有事瞞著。譚鈴音理解玉環對于此事的難以啟齒,可是這件事在關鍵時刻被孫不凡抖出來,就會使他們陷入被動。
「大人,」玉環抹了一把眼淚,說道,「我確實送了孫公子這些東西,但我以項上人頭擔保,我方才所說也全是實話。這孫不凡故意誘引我家小姐,借機害死了她,請大人為我家小姐做主!」
孫不凡冷笑,「大人,需不需要草民提醒您,根據大齊律法,與被告有仇之人不能作證。」
這可難辦了。譚鈴音擰眉看向唐天遠。
唐天遠給她回了個安撫的表情,轉而對孫不凡說道,「看來你對大齊律法研究得挺透徹,那麼你是否知道,本官若是想定你的罪,還需要什麼?」
「自然是需要證據。」
「孫不凡,你以為你把此事做得天衣無縫,殊不知,你料錯了一點。你只當你掐死了齊蕙,其實當時她並沒有死。」
孫不凡面色霎時一變,但很快恢復鎮定,「大人真會說笑話,我听不懂什麼掐死不掐死的。不過,既然齊小姐沒死,為何不讓她出來一見?」
唐天遠嘆了口氣,「她當時沒死,不過後來還是死了。死因不是窒息,而是後腦遭到重擊。也就是說,她是滾落到山坡之下,被石頭磕到後腦才死去的。」他說著,面露不忍,連連搖頭。
譚鈴音奇了怪了,仵作的驗尸報告是她親自整理是,那上面不是這麼說的呀。她不露聲色地看了縣令大人一眼,接收到後者平靜的眼神。譚鈴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反正她就是從這種平靜無波的眼神中讀出了他的意思,于是她自信滿滿地提著筆,看了孫不凡一眼,滿臉寫著「你這凶手死定了」。
孫不凡听了唐天遠說的這些話,也跟著表示了一下遺憾,接著說道,「不知大人說這些意在如何?」
「我的意思是,在你扛著齊蕙的尸體上天目山的時候,」唐天遠說到這里微微頓了一下,仔細觀察孫不凡的表情,看到他雖強作鎮定,但眼中閃過一絲不安,唐天遠繼續說道,「她其實醒過來一次。」
這話就有點人了,在場之人都听得心里毛毛的。譚鈴音握著筆的手差一點抖起來,幸好她訓練有素。她低著頭,默默地想,大人以您這才華,不寫小說真是可惜了。
孫不凡想要維持鎮定的神色已經有些困難了。他拉長臉,面容微微扭曲。
唐天遠在這種異樣的氣氛中繼續淡定地講故事,「齊蕙在醒來之後,知道自己此番性命不保,為了留住證據,好讓人找出真凶,她在死前拼命做了一件事情。」
眾人的好奇心已經完全被他調動起來了,外頭圍觀的老百姓全都息了聲,伸著脖子瞪著眼,等待縣太爺的下文。結果縣太爺真像個說書先生,到此打住,賣起了關子。
唐天遠微微一笑,看向孫不凡,「你知道是什麼嗎?」
圍觀群眾︰到底是什麼啊啊啊!!!
「我不懂大人在說什麼。」
唐天遠的目光向下移,停在孫不凡的腰上,「孫公子這條腰帶不錯,在哪里做的?」
圍觀群眾︰誰關心腰帶啊啊啊!!!
孫不凡也沒想到這縣令突然問及此,想也不想答道,「盛寶齋。」
他此刻所圍的腰帶與昨天的一樣,正是那條金絲編就、瓖了許多綠松石的。這些綠松石都被打磨成薄片狀,形狀大小不規則,一條腰帶上有好幾十塊,最大的有紅棗那麼大,小的如黃豆粒。
「來人,把物證端上來。」唐天遠話音剛落,便有人端著個托盤上前。托盤上鋪著紅綢布,紅綢布上躺著一枚小如黃豆粒的青綠色寶石。
唐天遠解釋道,「這是死者掌中發現的,被她緊緊攥在手中。本官當時不解這是何意,直到昨天見過孫公子,這才了然。齊蕙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偷偷在你的腰帶上挖下來一小塊綠松石。此時的你扛著她緊張地爬山,並未察覺,使她得手。齊蕙心思通透,故意挖了最小的一塊,不致使你發現之後銷毀證據。你這腰帶上綠松石繁多,且不規則,丟一粒小的,確實不容易察覺,這才給本官留下破案的契機,這也算是蒼天有眼了。」
這一番話下來,圍觀群眾們鼓掌叫好聲不斷。
孫不凡看著那綠松石,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唐天遠繼續說道,「你若不信,自可當堂解下腰帶檢查,看看本官是否冤枉了你。」
見孫不凡站立不動,也並不回答,唐天遠招呼左右衙役,「你們幾個,幫孫公子月兌下腰帶好生檢查。」
幾人得令,按著孫不凡幫他解下腰帶,把腰帶仔細翻看了一會兒,回道,「大人,這腰帶上確實有個坑窪處。」說著,把托盤上的小綠松石拿過來一扣,嚴絲合縫。
「孫不凡,物證在前,你還有何話可說?」
孫不凡掙開眾人,面目猙獰,「人是我殺的又怎樣,她不守婦德,本就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