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笑令 第19章 山羊

作者 ︰ 酒小七

周正道回來之後,才發現這年紀輕輕的縣太爺竟然擺了他一道。

孫員外著急忙慌地來找他,想讓他幫忙引見縣太爺,錢不是問題。

周縣丞和孫員外是有交情的,他來銅陵縣的第二天,孫員外就來登門拜訪他了。兩人又不是幽約,用不著偷偷模模,縣太爺想必從那個時候就留心了。

所以,一發現孫不凡是殺人嫌疑犯,縣太爺不急著開堂,而是先把他周正道支走了。否則他身為縣丞,在堂上旁听,總能幫著孫家說上些話,也許就能給孫不凡留個活口了。

這件事情太突然,他們一點準備都沒有,直接被打個措手不及。周正道一開始見唐縣令白淨斯文,以為是個面瓜,現在看來,小子雖年紀不大,倒真是個狠角色,手腕也夠硬。

只不過,終究還是年輕。根據官場上的游戲規則,要在一個地方安穩做官,首先得好好結交當地豪紳。孫員外家大業大,在銅陵縣也是數得上的人物,唐縣令不好好應付,反倒一點情面不留直接判了他兒子死刑。孫員外哪能不恨?往後他要是聯合本地豪紳們天天找麻煩,那唐飛龍還有安生日子過嗎?早晚被擠兌走。

不過話說回來,年輕有年輕的好。周正道覺得吧,這唐縣令夠聰明,算是個可造之材。而且年輕人心腸熱好拉攏,這個關鍵時刻,他只要對唐縣令稍加點撥,曉以利害,這小縣令大概就為他所用了。

就這麼打著如意算盤,周正道找到了唐天遠。

「大人,卑職以為,孫不凡之案還需從長計議。」

喲,來了。唐天遠的眉角微微動了一下。他心內明了,「周縣丞有何高見?」

周正道捋著那幾根山羊胡須,「我說句逆耳的忠言,請大人莫要怪罪。大人初到此地,無甚根基,想要把這縣令做好,最要緊的是與一郡之望各自相安。孫家是本地望族,孫員外家資富足,可推為本郡豪紳之首。莫說在銅陵縣,就算在府台大人那里,他都說得上話。現在孫不凡犯了事兒,這對大人來說正好,大人何不趁此機會賣那孫家一個面子,孫員外從此必定會對大人感激涕零。降服了他,往後大人在銅陵這地界,也算落穩了腳。」

哦,跟知府還有關系,也不知道這周正道是在吹牛還是確有其事。唐天遠搖頭道,「可是那孫不凡眾目睽睽之下親口承認殺人,這件事情恐難翻案。」

「不一定非要翻案。孫不凡殺人事出有因,權衡之下,免去死刑,判他個流放,等到遇赦放還,也是可以的。」

想得倒美。唐天遠心內冷笑,表面上不動聲色,「這不是小事,本官需要再思量思量。」

「卑職一心為大人著想,只求大人莫要多想,誤會我的一片赤誠。」

「周縣丞多慮了。本官初來乍到,多有思慮不周之處,周縣丞能直言指點,本官甚是欣慰。」

「不敢不敢。」

周正道見這位年輕的縣太爺還算上道,于是滿意離去。

唐天遠托著下巴沉思,思考他現在面臨的處境。

他爹是普天下官員的老大,他自己是欽差,代天巡狩,因此像周正道、孫員外這類,在唐天遠看來只能算是小蝦米,還是曬干了的。他不怕得罪他們。不過他在人家的地盤上辦事,最好還是別輕易得罪人,否則這些小蝦米使起絆子來也麻煩。

當然了,更不能因此徇私枉法。

還有一件事比較棘手。听方才周正道的意思,那孫員外似乎與池州知府有些瓜葛。倘若真是這樣,知府再來插一手,事情就更麻煩了。

好在不管怎麼說,只要他這個縣令不松口,孫不凡之案改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死刑是重罪,死刑案從來都是直接上報行省、再由刑部和大理寺進行復審。也就是說,州府對于轄縣審理的死刑案根本插不上口,就算是行省,也只能起到中轉的作用,沒資格改判。想要孫不凡活命,除非能夠買通刑部和大理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打定了這個主意,唐天遠也不急著拒絕周正道。他決定先拖些時日,探一探銅陵縣各方勢力的底細。

費半天腦子,唐天遠也有些累了。他捏了捏額角,站起身出了門,溜溜達達地回了內宅。

還未走進院子,他便听到里頭傳來談話聲。唐天遠本不願偷听別人說話,可是听到她們「譚鈴音」長「譚鈴音」短的咕唧,他便不自覺地放慢腳步,站在門外听起來。

院子里,香瓜正在跟雪梨抱怨譚鈴音。起因是香瓜愛喝羊女乃,便使錢托了廚房里一個雜役,每隔兩三日弄一碗新鮮的羊女乃來煮了吃。今天那雜役弄來了羊女乃,放在廚房里便暫時出去了一下,回來時卻發現羊女乃不見了。雜役問了幾個人,有人說看到譚師爺端著一碗東西走了,正巧這時香瓜來尋羊女乃,雜役便告訴了香瓜。

香瓜覺得奇怪,便去南書房找譚鈴音了。去的時候恰好看到她正端著羊女乃喂狗。

「你說說,有這麼作踐人的麼!」香瓜的聲調不自覺提高,顯然余怒未消。

雪梨安慰道,「她想是不知道那是你的。我看譚師爺人挺好的,應該不是故意的吧?」

「你呀你,她給了你什麼好處,,這樣就把你收買了?」

「沒有呀……」

「其實也怨不得你。那譚鈴音一身的本事,連少爺都要被她降服了。」

唐天遠在外面听得直擰眉頭,他與譚鈴音勢不兩立,怎麼可能被她降服。他降服她還差不多。

香瓜有些得理不饒人,遇到這樣的事情,想必已經跟譚鈴音鬧了一場。想到譚鈴音被香瓜指著鼻子罵的情形,唐天遠一陣不自在。他想要罵一罵香瓜,又覺自己偷听本就不光彩;想要去安慰一下譚鈴音,又覺得兩人似乎沒好到那樣程度;復又想到譚鈴音拿羊女乃喂狗,十分可笑;再一想到她那條丑出了風格丑出了特色的狗,更覺可笑。

腦子里走馬燈似的過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想法,等唐天遠發覺時,他已經站在了南書房的門外。

南書房也是獨立成院,只不過院子很小。譚鈴音剛搬過來時還抱怨過,當時唐天遠建議她搬回去,她立刻閉了嘴。

現下這小院的大門鎖著,唐天遠來得不是時候。他剛要走,突然看到門被擠開,從門縫里伸出一顆小腦袋,仰頭好奇地看著他。唐天遠蹲,用折扇輕輕敲了一下它,笑問,「譚鈴音呢?」

「我在這……咩……」身後突然響起令人費解的聲音。

唐天遠嚇了一跳,心想,這女人又發神經,學什麼羊叫。不過她學得挺像。可就算學得再像,也不可能擠出羊女乃來……他模了模鼻子,發現自己這想法實在猥瑣。

「大人,您找我有什麼事?」譚鈴音見縣令大人只顧低頭想事情,便問道。

唐天遠站起身,扭過頭剛要說話,看到眼前物事,又不小心嚇了一跳。

譚鈴音竟然牽著一只真羊。那山羊長得甚是肥壯,黑白相間,犄角彎彎,此刻正嚴肅地打量他。

唐天遠用折扇指了指山羊,「你這是做什麼。」

「我想給糖糖補補身體。」譚鈴音說著,順手把繩子遞給唐天遠,她自己掏出鑰匙開門。

唐天遠囧囧有神地牽著山羊,「香瓜……」

「香瓜跟你告狀了?」譚鈴音打斷他,問道。

「沒有。」

「哦……我今天不小心用香瓜的羊女乃喂了糖糖,不過我真不知道那羊女乃是她的。我跟廚房的老丁說了,老丁讓我拿我才拿走的。」譚鈴音說著,打開了門,糖糖連忙上前來蹭她的褲腳。她一腳把糖糖踢開,轉身朝那只山羊招手,「過來。」

山羊便屁顛屁顛地跟了過去,它長得壯,力氣大,不管不顧地往里跑,唐天遠拉不住它,就這麼被它給牽了進去。

他還是第一次來譚鈴音的住處。這小院子不似他那里的清幽,種了好多花,看似雜亂無章,但是連成一氣,開出了一種不顧一切的絢爛,唐天遠看得有些怔愣。

譚鈴音從他手里接過繩子,把羊拴在牆角一棵樹上。她在院中的小桌子上擺了點茶果,算是對縣令大人的招待。接著,她模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問唐天遠,「大人,你說我用不用先擠一碗女乃還給香瓜?」

「……不用。」

譚鈴音點了點頭,看到縣令大人不錯眼珠地盯著山羊,她又問道,「大人,您也想喝羊女乃嗎?」

「不是……」唐天遠趕緊模了一杯茶來喝。

譚鈴音便端著個大茶碗,過去擠羊女乃了。她哪里會擠羊女乃,把那山羊弄得十分不舒服,東躲西藏無用,它終于不耐煩了,扭回身一低頭,把它最拿得出手的武器對準譚鈴音。

「小心!」唐天遠連忙沖上去。

可惜為時已晚,譚鈴音已經被山羊撞倒在地。

唐天遠顧不得男女之別,蹲把譚鈴音半抱在懷里,輕輕搖晃她的身體,「譚鈴音?譚鈴音?」

糖糖用小腦袋拱著譚鈴音的腳,嗚嗚哀嚎。

那山羊也蒙了,傻乎乎地看著他們。

譚鈴音在一片呼喚中,緩緩睜開眼楮。她咳了兩下,虛弱地說道,「大人,照顧好糖糖,鈴音先走一步了。」說完,眼楮一閉,身體一松。

唐天遠只覺腦內轟地一下,「譚鈴音!!!」

「誒!」

「……」

唐天遠把又睜開眼楮的譚鈴音往地上一扔,怒吼,「你腦子有病啊!」

譚鈴音爬起來,吐了吐舌頭。

唐天遠發現自己也是傻了,哪有人被羊撞死的,他怎麼就信了呢!

譚鈴音不敢看縣令大人。她覺得嘴角有些灼熱感,發疼,不自覺地用手背蹭了一下,一蹭之下更疼了。

那地方就是方才被山羊犄角撞上的,現在已經青了,沒有撞破皮已是萬幸。

「該!」唐天遠咬牙切齒,說著不理會這神經病,轉身欲走。

「對不起。」譚鈴音低聲說道。她真沒想到縣令大人這麼好騙。

就因為這句對不起,唐天遠莫名其妙地沒走,留下來幫譚鈴音擦藥。

譚鈴音眼神不好使,磕磕踫踫在所難免,因此她屋里常備著各種傷藥。

唐天遠用一個小玉杵挑了藥膏,在譚鈴音嘴角淤青處仔細擦涂。譚鈴音仰著頭配合他。兩人離得太近,唐天遠心中有些難言的別扭,他強迫自己把目光局限在那塊淤青,不許看別處。

譚鈴音就沒什麼心理負擔了。難得這麼近距離看縣太爺,她一定要仔細看看。于是她眨巴著兩只大眼楮,明目張膽地盯著他的臉。

唐天遠更別扭了,「看什麼看。」

「你長得真好看。」譚鈴音不吝贊美。

唐天遠的心髒忽地一下,像是蕩在秋千上,高高地拋起,又重重回落。不過也只這一下,他很快恢復鎮定,不理會這流氓,只就著滿庭花香,專心地為她涂起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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