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大人覺得自己既然都來到這地界上了,就很有必要突擊檢查一下銅陵縣令的日常工作。
當然,身為高貴又神秘的欽差,那必然是要低調行事的,不需要太多人陪同。
其實也沒有太多人願意陪同,孫員外齊員外已經做好充分準備,單等欽差大人一聲令下就有多遠滾多遠;齊瑞因之前曾在縣令大人面前吹牛說和唐天遠同過床,現在看到本尊,滿腦子就一個字︰跑。
至于周正道,他現在一心想著怎麼樣和知府大人通風報信。
唯一涎著臉死賴著不離開的就只有譚鈴音了。
人長得俊,讀書強,武功好,又充滿了正義感,這簡直就是萬人迷了。把這欽差大人與那見錢眼看的縣令相對比,高下立判。
譚鈴音本來就對傳說中的唐天遠有些傾慕,現在看到真人,再狗腿也不為過。
唐天遠都看不下去了。他總覺得譚鈴音下一步就會掏出根繩子拴在自己脖子上,然後把繩頭遞給鄭少封。
沒錯,這假欽差的真名是鄭少封。此人是已致仕的內閣前首輔的第三子。當初他在唐天遠的幫助下勉勉強強考中舉人,再往上就無心也無力了。
在唐天遠這種學霸的眼中,舉人只能算是月兌離文盲的階段。自然,人的價值不能由學問高低來決定。比如鄭少封,讀書不行,練武卻很有天分,唐天遠覺得,三個他綁在一起弄個三頭六臂,也未必能打得過一個鄭少封。
因此鄭少封沒有勉強自己繼續考試,而是帶著舉人的光環參軍了。他在邊關待了幾年,打過仗——其實就是專門搶劫邊境上不斷侵擾的蒙古土匪,殺過人——土匪不听話只能抄刀砍嘍,閑暇再時追追姑娘——沒追上……總之小日子過得很充實。後來他情場失意戰場得意,騷擾得蒙古土匪都感嘆那個姓鄭的太不要臉。和平時期掙點軍功不容易,皇上很慷慨,授了他從三品懷遠將軍,又升授定遠將軍。
二十多歲混到這樣的程度,算是年少有為了。
榮歸故里之後,鄭少封從失戀的陰影中走出來,漸漸又有些不安分。皇上怕他寂寞,就打發他南下,讓他接任安慶衛指揮同知。
這是個什麼意思?
你只消把地圖打開,拿手指粗略地量一下,就可以看出,安慶在銅陵縣西南方二百多里處。兩地之間無論是陸路還是水路,都很方便。唐天遠在下游喊一嗓子,上游的鄭少封就可以劃著小船順流而下來找他玩耍了。
那麼換作是急行軍呢?若是全速前進,快的話當日即可到達,慢一點,也可在次日到達。
總之,這顆釘子楔得那叫一個穩準狠。
安慶是個軍事要沖,這里的駐軍也比較精良。而且,在安慶衛與銅陵縣之間,夾著個池州府衙。一般情況下,軍事系統和行政系統相互獨立,雙方盡量互不干涉,當然,偶爾有點小矛盾在所難免。
也就是說,如果池州知府不听話,鄭少封往東一伸手就能彈他*了。
自然,以上只是最理想的狀態,具體要如何實現,還需看各自的手段。
其實鄭少封對這個安排不甚滿意。衛指揮同知上頭還有個衛指揮使,他不明白皇上為什麼不直接讓他當衛指揮使,那樣發號施令更容易,方圓三百里之內他想彈誰*就彈誰*。
皇上當時氣得用奏章蓋他的頭,「你想讓全天下都知道你的目的嗎?低調!低調懂不懂!」
鄭少封听了皇上的親切教導,低調地來了。來之前他給唐天遠寫了封信,提醒他好好迎接兄弟。唐天遠正在策劃一場戲,恰好缺個群眾演員,得了,就你吧。
反正軍事系統和行政系統相互獨立,鄭少封在銅陵縣小小地露個臉,不影響他繼續在安慶當差。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唐天遠搞這麼一出,實在是一箭多雕的好買賣。第一,不得罪上官不招惹地頭蛇,就把殺人犯給處理了;第二,成功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可以用錢來收買的貪官,與敵人打成一片;第三,本來嘛,唐天遠在明對手在暗,此舉之後,他給那些疑神疑鬼的涉案人員立了一個明亮又耀眼的靶子,而他自己則站在了靶子的對面。現在,變成了敵人在明他在暗。
這些譚鈴音都不知道。她現在只想和偶像多交流交流。這可是唐天遠啊!
唐天遠看著譚鈴音那副痴呆樣子,他覺得心理怪怪的。譚鈴音對鄭少封的敬仰,至少有一半是源自于「唐天遠」這層身份,而另一半則是鄭少封的仗義相助,但這也是他唐天遠的計策。也就是說,譚鈴音的花痴其實是指向他唐天遠的。這讓唐天遠多多少少有那麼絲難以壓抑的得意。
可事實卻是,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鄭少封身上。
唐天遠便有些不甘。
三人離開酒樓,一路朝著縣衙走去。進了二堂,唐天遠把門一關,鄭少封做的第一件事是揉臉,一邊揉一邊抱怨道,「板了這久,可累死本大爺了。這比扎馬步難受多了。」
譚鈴音呆呆地看著他。前後轉變太快,她一時醒不過神來。
唐天遠走到桌前,給鄭少封倒了杯茶。
鄭少封接過茶,咕咚咕咚一口悶掉。
好奔放的探花郎……譚鈴音繼續呆。
鄭少封放下茶杯,接著一攬唐天遠的肩膀,「小飛龍,近來無恙否?」
唐天遠臉一黑,「你叫誰小飛龍。」
鄭少封笑嘻嘻道,「唐飛龍,你說呢?」
唐天遠的臉更黑了。
譚鈴音已經凌亂了,這探花郎怎麼看怎麼像個街頭霸王好麼……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兩個人好像很熟的樣子?
她發呆的時間過長,腦子都有點木了,「你、你們認識?」
鄭少封看看她,對唐天遠說道,「小飛龍,不引見一下?」
唐天遠點點頭,「這是我的師爺,譚鈴音,」接著又對譚鈴音道,「這位是誰,你已經知道了。」他是真的沒有勇氣指著旁人說出「這是我朋友唐天遠」這種話,感覺太像個神經病了。
譚鈴音又開始對鄭少封笑,簡直的,恨不得搖尾巴。
唐天遠搖搖頭,覺得有必要找回點場子,「你不用如此。當初若是沒有我的指點,他半分功名也撈不到。」
自己詆毀自己的感覺太詭異了。
譚鈴音用「我知道你想出名想瘋了但是我不會拆穿你」的眼神看著他。
唐天遠扶額,用折扇指了指鄭少封,「他是我請來演戲的,這個你總該信了吧。」
「人家是欽差,配合你是給你面子。」
「……」欽差也是我的好嗎……
譚鈴音點著頭說道,「不過,大人您費盡心思請欽差大人來做主,可以看出您心地很好的。果然我譚鈴音沒有跟錯人。」
你跟的是金子好嗎和人有什麼關系……唐天遠表示很不屑,但總算有一些欣慰了。
鄭少封突然指著桌子底下蜷著的一團東西說道,「那是什麼?」
唐天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解釋道,「那是糖糖。」
「糖糖?」鄭少封沒忍住笑,「這娘們兒唧唧的名字不會是你取的吧?」說罷用一種略有些驚恐的眼神看著唐天遠。
唐天遠看看譚鈴音,譚鈴音幽怨地看著鄭少封。鄭少封便明白過來,帶著歉意說道,「不娘們兒,很爺們兒。」
譚鈴音無言以對。原來才子還可以朝著這樣神奇的方向生長,實在是刷新她的認知。
幾人說話把糖糖吵醒了。它睜開眼楮,抖抖小腦袋,從桌子下鑽出來。剛一出來,立馬精神了,它渾身緊繃,瞪圓了眼楮,做出攻擊的姿態。
譚鈴音覺得糖糖的反應過度了。
不過欽差大人的反應比糖糖還過度。
鄭少封看到那小東西,本能地一跳,直接躥到房梁上。
譚鈴音︰「……」她真誠地提醒他,「大人,放心吧,它沒有牙。」
唐天遠也有些奇怪,仰頭看著房梁上的鄭少封,「你何時開始怕狗了?」
「這不是狗,這他媽是獅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