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目山,像是彩色的雲霞編織的仙境。山上的樹叢,或是綠姿颯颯,或是黃葉滿破,或是遍身紅火。半山腰生著許多花樹,開著一簇簇淡紫色的小花。綠,黃,紅,紫,間雜交錯,使人目不暇接。又有一道瀑布懸于高崖之上,如一柄直刺入湖中的銀白軟劍,飛流直下,濺起蓬蓬水霧,映出道道虹光。
在這樣風光如畫的地方行走,譚鈴音的感受只有一個字︰累!
縣令大人果然又來了天目山,且又把她提溜上了。
他是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人,每一次來天目山,都要選不一樣的路線。根據由易到難的常理,他們的路線自然是越來越難走。現在,他們走的根本不能算路,只能說是有些人在這里走過,留下些痕跡。
唐天遠根據這種不算路的路推斷,此處可能是黃金盜采人員的運輸通道。理由是,這小路形成的時間應該不算久遠,但天目山封山幾年,采藥的和打獵的甚少上山,他們踩不出這樣一條小路。
「大人果真英明神武,我們可以回去了吧?」譚鈴音現在累得兩腳如灌鉛,她也不關心什麼事實什麼真相了,真恨不得一蜷身體直接從此處滾落下去。
唐天遠搖頭,「好不容易找到了,怎可輕言放棄,」他拍了拍臥在他肩上的一個小毛團,「糖糖,你說是吧?」
糖糖狗腿地抬腦袋蹭了蹭他的臉。它今日見他們兩個都要走,便也非要跟來。譚鈴音就帶上了它。身為一頭獅子,糖糖沒什麼爬山的天賦,它身體又小,好幾次從山路上滾下去,又被唐天遠下去拾回來。
後來,唐天遠干脆就把糖糖放在肩膀上。
譚鈴音不得不承認,她有點嫉妒糖糖。
歇了一下,唐天遠起身又要走,譚鈴音開始耍賴,坐在地上打死也不動彈了,「大人,你先去吧,我在這里等你。」
唐天遠搖頭,「這山中幾年未有獵戶光顧,說不準有多少豺狼虎豹,毒舌毒蟲,哪一種你對付得了?」
譚鈴音只好爬起來。
唐天遠知她體力不濟,便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向上一帶,「走吧。」
譚鈴音有些不好意思。這樣一來確實省力許多,可是男女授受不親啊……
她嘗試著收回手,但沒能成功。縣令大人的手掌很有力度。
算了,當務之急能省力氣就行,其他都是次要的。譚鈴音釋然了,漸漸把身體大部分重量都附于被牽的胳膊上,她簡直就是在被他拖著走。
她心想,也不知這人是吃什麼長大的,他怎麼就不累呢。
而此時的唐天遠,漸漸地對「累不累」這類感覺失去了判斷力——他的注意力都被那只與他相握的手掌吸引了。
說不清楚是為什麼一下子就抓住她的手,大概他真的只是在假公濟私,因為他自己也知道,他第一眼看到那雙手,就被它們吸引了。現在得以把它握在掌中,那柔若無骨的觸感給予他一種異樣的滿足感,這感覺使他飄飄欲仙,又無地自容。
他低著頭在前面開路,並不回頭看她。他知道,他的臉龐正散發著勃勃的熱量,臉色看起來一定很不正常。
譚鈴音其實也挺難為情。她就算臉皮再厚,依然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她不願看他,就一直扭著臉看風景。腳上的壓力小了,她也就能夠分出一部分精力給眼楮。
「真美啊。」譚鈴音不自覺地感嘆。
唐天遠聞言,沒忍住,扭頭看了她一眼。此時她站在一支側出的山花之畔,人面嬌花相映,也不知是誰照亮了誰。
確實挺美的。唐天遠心想。
因為體力消耗,她的臉蛋透著潮紅,大眼楮濕漉漉的。此人雖然眼神不好,眼楮卻生得極美,黑白分明,眼底干干淨淨,瞳仁兒就像是在極清冽的泉水中養著的兩顆黑曜石。你站在她面前,她未必能看清你,但你卻能看到她眼中的生動靈動。
這就是那種會說話的眼楮吧,唐天遠心想。他有些遺憾,因為他能看到譚鈴音的美,譚鈴音卻看不到他的。這不公平,白瞎了他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他轉而又想到自己這想法略白痴,便微不可查地哼了一聲。
繼續前進。
翻過一個山坡,譚鈴音又要休息。唐天遠便放開她,兩人坐在地上,他把水袋遞給她。
糖糖也從他的肩膀跳下來,去追蝴蝶玩兒了。
方才唐天遠下力氣太大,譚鈴音的手被攥得生疼。她苦著臉,輕輕揉著手。
唐天遠干咳一聲,突然朝她伸手,「給你。」
譚鈴音莫名其妙,他手中明明什麼都沒有,別嚇人好不好。
唐天遠笑道,「不想報仇嗎?」
譚鈴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是他把她弄疼了,所以也允許她禍害他一次。這看起來倒是挺公平。她本來對他是有怨言的,覺得他不該接二連三地拉她來這種地方受苦受難。于是她果然報仇了,拉過他的手,狠狠捏了捏。
唐天遠呵呵低笑起來。她捏的力道不大不小,哪里是報仇,倒更像是*。想到這里,他笑得更甚,嘴角彎彎,眼梢飛花。
譚鈴音感受到了他的鄙視。她惱羞成怒,抄著他的手,拿出吃東坡肉的熱情,一口咬下去。
唐天遠吃痛悶哼。可是除了痛之外,他心里頭又有那麼一絲難以解釋的異樣。這心情十分特殊,他不知該如何描述,總之不算反感。尤其是她的舌尖兒不小心舌忝到他的手掌側緣,極輕微的力道像是一把重錘,敲得他心頭重重一跳。
譚鈴音揚眉吐氣了。她一甩他的手,得意地看他。
他卻突然撲過來,「該我了。」
譚鈴音嚇了一跳。他力氣大,咬人肯定也分外疼。她嚇得連忙滾到一旁,接著爬起來就跑。山上的小路崎嶇難行,她跌跌撞撞的,險些摔跤。
「小心!」唐天遠這時候也顧不得開玩笑了,「行了行了,你快回來。」
譚鈴音回頭笑看他。她停下來,想要往回走,然而腳下突然踏了個空。
唐天遠想也不想飛奔過去接她。他本以為她會滾落下去,因此著地的地點與她十分接近,意思是及時攔住她。然而使他意想不到的是,譚鈴音腳下那一片土地開始下陷了!
唐天遠這時候早已一頭扎過去接住譚鈴音,新變故來得太突然,他來不及逃離,便和譚鈴音一同陷下去。他們下落的速度很快,像是直接懸空跳下去。
譚鈴音本能地抱住唐天遠,唐天遠也回抱她。上面落下許多草木土石,唐天遠把譚鈴音的頭按到他懷里緊緊護著。
兩人驚得失去觀感,也不知自己墜落多久,譚鈴音有那麼一瞬間懷疑自己可能會一頭扎進十八層地獄。
最後,他們終于著陸了。
唐天遠腳先觸地,他身體一倒,躺在地上,使譚鈴音直接跌在他身上,避免被堅硬的地面撞壞骨頭。他帶著她滾了幾下,緩沖力道。
總算性命無憂,兩人坐起來。他們身上都淋了厚厚一層七七八八的東西,那形容十分狼狽,譚鈴音嗆得直咳嗽,唐天遠便幫她輕輕捶著後背。
他簡單清理了一□體,便開始打量周遭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