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鈴音第二天才回了縣衙。
唐天遠在退思堂里,但沒有辦公。他站在窗前,安靜地看著院中打著旋向下飄的枯黃落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譚鈴音走進院中,唐天遠的目光一下子鎖定了她。
她早就收拾干淨,換了身衣服,與昨天渾身泥土的落魄判若兩人。她目不斜視地走過二堂,並未看到窗內的唐天遠。
「譚鈴音。」唐天遠叫住了她。
譚鈴音腳步頓住,循聲看去,看到是縣令大人叫她,她應了一聲,「大人有何事?」這大清早的,她還想快點回去看看糖糖呢。
唐天遠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他彎腰把腳下的糖糖拎到窗台上,糖糖便扒著窗楞對譚鈴音撒嬌地叫喚。
譚鈴音于是走進二堂,抱著糖糖親了親。
唐天遠若無其事地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來喝,放下茶碗,明知故問道,「你昨晚去哪里了?」
「我在古堂書舍,昨天沐浴之後又吃了點東西,就挺晚了,也懶得回來,我就在古堂書舍歇下了,大人你找我有事?」
唐天遠搖搖頭。有些話他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先不說他尚未確定譚清辰是否真的對譚鈴音有想法——就算真的有,他又不是他們的爹媽,似乎管不到人家的私事上。可若是讓他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他又覺得堵得慌,不發不快。
我是父母官,本縣一應大小事情,不管是法紀還是人倫,我都該管得到。想到這里,唐天遠有些釋然,于是對譚鈴音說道,「你不覺得,你與譚清辰太過親近了麼?」
這話听起來著實別扭。譚鈴音皺眉答道,「他是我弟弟,我不與他親近,難道要與你親近?」
「就算是姐弟,可到底是男女有別,你們又都不是小孩子,怎麼可能百無禁忌。」
譚鈴音終于明白他這話是什麼味兒了,她大怒,「唐飛龍你什麼意思?!」
唐天遠移開眼楮,他也不知自己哪來那麼一陣心虛,「我是為你好。」
「用不著。」譚鈴音說著,轉身要走。這人思想齷齪,讓她很是著惱。
唐天遠剛欲說話,卻看到外面一個人影貼在門口,看身形應是周正道無疑。唐天遠當下心中閃過諸般念頭,突然一把抓住譚鈴音的手腕,把她往回一帶,「別走。」
譚鈴音猝不及防,一個趔趄,差一點栽進他懷里,她徹底惱了,抬高聲音怒吼,「你到底想干嘛?」
他深情地看著她,聲音像水一般輕柔,「音音,對不起。」
音音音音音音……譚鈴音只覺自己雞皮疙瘩一茬一茬往外拱,音你個頭啊!她背對著門口,根本不知道他唱的是哪出,此刻她氣得直翻白眼,「你閉嘴!」
唐天遠繼續擰著眉頭一副心痛蛋也痛的糾結表情,深情說道,「我知道你氣我昨天沒有保護好你,使你掉進那破井之中。那破井里有那麼多尸體,定然把你嚇壞了。你放心,我一定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我——」
「你有病。」譚鈴音總結道。
唐天遠突然後退一步,狀態全開,聲嘶力竭喊道,「是,我是有病!是你讓我得了病!我看到譚清辰看你的眼神,我就渾身不舒服!我不希望任何人那樣看你,除了我!」
譚鈴音簡直嚇得要尿褲子了。他這話是幾個意思啊!!!
「你那是什麼眼神,」唐天遠不依不饒,語氣中帶了幾分委屈,「昨天明明是你要去天目山玩兒的,還一定要爬那個山頭。那個破井也是你先找到的。我一同掉下去還不是因為你,你卻……」
「打住打住,」譚鈴音從他這瘋話里听出一點關鍵信息,「明明是你要去天目山的。」
唐天遠︰「是你。」
譚鈴音︰「是你是你是你!」
「好吧,就算是我。總之你不要鬧了。」
什麼叫就算是你啊!還有,到底誰在鬧啊!譚鈴音真覺得這瘋子不可理喻,她還想在口頭上佔點上風,于是搖搖頭,給他定了性,「唐飛龍,你這混蛋。」
「我混蛋?」他挑眉笑,語氣變得有些輕佻,「你在床上可不是這麼說的。」
「!!!」動口不行只好動手了,譚鈴音直接撲上來要撓他,「卑鄙無恥下流!王八蛋!」
她哪里是他的對手,兩只手腕直接被他一手握住。他笑得更加放肆,「說我下流?我現在就下流給你看!」
「你做什麼!」譚鈴音這回是真怕了。現在跑也來不及了,她用力掙扎,眼圈發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唐天遠看不得她這樣。他心口會疼。他轉了個圈,使她對著門外,得以看到外面的人影。他低頭,附在她耳畔輕聲問道,「看到了嗎?」
譚鈴音狂點頭。嗯嗯嗯,不是發病就好。
縣令大人不愧是縣令大人,演戲演得如此逼真,實在令人跪服。
唐天遠一邊說著渾話,一邊回頭看。他發現周正道遲遲不肯走。
這老混蛋,不會是想听個全套吧?也太猥瑣了。
譚鈴音則以為是他們演得不夠像,不對,縣令大人已經很像了,重點是她,她不夠賣力。于是譚鈴音瘋狂地哭喊起來,「不要!別踫我!我討厭你,滾開!不要啊啊啊!」
唐天遠︰「……」這種血脈噴張的澎湃感是怎麼回事……
糖糖已經嚇傻了,看到兩人糾纏在一起,它也不知幫誰,咬這個人的衣角一下,撞那個人的鞋跟一下,一不小心被踩到尾巴,它嗷嗚一聲慘叫,逃到牆角。
兩人吵得正歡,沒有注意到糖糖。
譚鈴音一邊說著,一邊抓著桌上的東西往地上摔,制造氣氛。
唐天遠見此,靈機一動,抄起一個茶杯向門框砸去,接著故作驚訝道,「誰?!」
周正道總算走了。
譚鈴音松了一口氣,朝唐天遠豎起大拇指,「大人,高。」
假裝上山玩兒不經意間發現礦井,這樣就隱藏了真實目的,周正道也不會覺得可疑。為了給上山——特別是不走山路專門去那個山頭——找到合適借口,又假裝他們倆之間有奸-情,情人之間任性撒嬌胡作非為什麼的,多正常啊!
不僅如此,他還把她弟扯進來裝嫉妒,演得真假難辨,簡直太高明了。真是不服不行。
唐天遠神色怔怔,陷在方才的情境中回不過神來。譚鈴音跟他說了好幾句話,他都不理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她不耐煩了,直接一推他的肩膀。
他像個美人燈,被她輕輕一推,就退後了,直接坐在凳子上。
不過神智總算找回來了。他眯著眼楮,仰頭看她。
譚鈴音被他一看,就想起他方才說的那些胡話,簡直比色魔都色魔。她紅著臉低下頭,「大人,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唐天遠叫住她,「我對你的弟弟很好奇,你能否跟我說一下他?……你們是親姐弟嗎?」
譚鈴音聞言搖頭,「不是。」
果然不是。唐天遠垂眸盯著地上遍布的青瓷碎片,暗暗感嘆,果然不是。
譚鈴音又說道,「其實清辰命很苦,他是我伯伯撿回來的。我伯伯是我爹的親哥哥,他醉心武學,無意成家立業,成天天南海北地走,逍遙江湖什麼的。清辰就是他在遼東撿的,那時候他都快沒命了,幸好被我伯伯治好了。可惜變成個啞巴,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我伯伯就把他送給了我爹,那時候我爹還沒有兒子,就把清辰當義子養著,聊勝于無嘛。清辰特別特別懂事,嘿,其實他的名字還是我給他取的呢。怎麼樣?……後來我繼母生了兒子,清辰就成了她的眼中釘。不過沒關系,反正有我罩他……」
一個人特別想家的時候,就總是忍不住想要把自己過去的生活分享給旁人。譚鈴音現在就是這種狀態,只不過她的過去是不能輕易與人言的。現在在唐天遠面前滔滔不絕地講著,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對他已經是怎樣一份信任。
她說了這麼多,唐天遠的注意力全在一個地方上,「你剛才說,那個孩子是在哪里撿到的?」
「遼東。」
作者有話要說︰第十八章給我劇透並且還被頂上話題的那位讀者放學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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