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嵐山,赤那思君王帳中。
君王的斷臂已經封住血管,起碼不會因鮮血流盡而死了。他身旁的蘇日勒和克神情痛苦地問道︰「父王……還痛嗎?」
「呵呵,傻小子,斷你一條胳膊試試看!」君王笑道。
蘇日勒舒了一口氣,起碼父王的語氣很平和,沒有因為失去手臂還沒能打下縹緲城而一蹶不振。不過只要活著就好,活著就好……而且他們馬上就要返回草原的家鄉了。離開了快三個月了吧,不知道家鄉那些玩伴都怎麼樣了……
君王看著蘇日勒和克年輕飽滿的面龐,眼前又浮現出林夕皇帝那張張狂的笑臉來。那個年輕的皇帝只比蘇日勒大不到兩歲而已,可兩個人不論武力還是心智都是雲泥之別,要是自己回去把君王之位傳給蘇日勒,他能不能成長為一個與夢陽新皇帝比肩的人呢?夢陽虛弱的時候,他們這群北方的狼會轟轟烈烈的殺下來,同樣,他們虛弱時,南方的夢陽是不會放過可以打壓他們的任何機會!
君王嘆了口氣,看著自己的斷臂,宵練劍斬下來的切口很平整,端口已經覆上藥膏包扎好了,只是自己的戰力已經大打折扣,今後的路可能會很不好走。幾個汗王可能借此逼位,自己能安心得將君王的位置交給蘇日勒麼?
幸好還有蘇和和阿拉坦倉兩個大將在,但轟烈騎已經損失了近一半,必須好好休養生息才行。
像是突然想起來了,君王抬起頭問道︰「申國雙世子呢?」
「父王不會真的要殺他吧?」蘇日勒小心地問。兩國同盟,一方卻私下從戰場上逃走,這已經是違背盟約的事了,按照規矩,對方押在己方的質子當斬首。
君王用僅剩的右手攏了攏頭發,琥珀色的眼楮泛著亮光,說道︰「雙世子是個人才,我真心不願意殺他……僅僅他預測事情的能力,就比族中的巫師強太多。哼,族中那幾個只會吃羔子喝酒爛醉的巫師連今年大旱都預測不來,留著還有什麼用?」
蘇日勒想起那幾個神神叨叨,白天在帳篷中睡大覺喝酒玩女人晚上就出來找個背風地方躺著看星象的巫師就想笑。每次父王讓他們預測吉凶,那幾個糟老頭都會點一盆火炭把牛膝骨扔進去燒,滿帳篷都是牛骨頭味,然後捧著燒裂開的牛骨頭,湊到眼前盯著那些古怪的裂縫看老半天,才說‘大吉’。好像每次父王讓他們預測時運他們都會說大吉,大吉,可結果總有禍運出現。
君王淡笑著說︰「好像戰前雙世子說,要是他父親毀約,就放棄申國世子的身份,跟隨我們回草原做巫師的……申孤嵐的確是正激戰著就獨自帶著他的武士撤離戰場,這下該怎麼算呢……」
大帳的門簾突然被掀開了,一個白衣勝雪的身影走進來,那眉宇間淡淡的憂傷讓這個年輕人更加動人。他迎著君王和蘇日勒和克的目光走進來,跪倒在地上,說︰「偉大的君王,我謹代表我父親像您表示歉意,若不是他中途退離,您或許也不用受這樣的痛苦……」
君王楞了一下,看著那個天神般的年輕人,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申凡雙繼續說道︰「我不會違背當初對君王許下的諾言,凡雙願意跟隨君王去極北做巫師,但凡雙還有個不情之請……」
「哈哈,我赤那思的大巫師……只要你願意做巫師,你的要求我還有什麼不能答應的?但說無妨!」君王心胸一陣豁達,他原以為申凡寒不會跟他回極北,畢竟那里太苦了……這樣出身高貴的人兒不會喜歡那里貧寒的環境和剽悍的民風!
不過在草原民族眼中,巫師是個無比高貴的存在,因為只有巫師在能讀懂天象,能听到騰格里說出的話,能理解星空諸神的意志,為草原蠻族指出一條明路。
當年戰神卓力格圖也是听取那時候一名大巫師的話,下決心搜羅蠻族上下所有黃金,買來南方最優質的金屬,打造一批重甲,戰刀還有長弓,創建最強的蠻族騎兵轟烈騎,還有詭秘可怕的隼騎射手。僅僅是這批裝備就耗盡赤那思所有積蓄,算是傾盡權財。然後毅然南下遠征夢陽,勝了就是一片安康,草原祥和,敗了就是整個赤那思的覆滅。
出征前夜,大巫師觀天而算,說︰「卓力格圖君王遠征必勝!」
或許是這句‘必勝’支持著卓力格圖,或許是卓力格圖認為讓他取勝是騰格里天神的意志,拼盡四萬多轟烈騎終于殺進縹緲城,將刀架在當時夢陽的安陽皇帝脖子上,讓他簽下了臣服赤那思的協約。之後二十余年里,夢陽年年得向赤那思進貢數萬鎰黃金財寶,各種瓷器絲綢,還有草原人無法制作的機括玩意兒,整個草原部落因為卓力格圖這次豪賭而有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安定,因此卓力格圖被草原上的人奉為‘戰神’,甚至牧民的馬頭琴小調彈奏的都是卓力格圖的事跡。
當卓力格圖暮年之時,躺在床上漸漸安息,他回響起自己這一生最大的事跡,就是一直南下,殺到夢陽的帝都,將草原民族的腥烈瘋狂的‘蠻’帶進夢陽人高貴華麗的大殿中,讓夢陽高高在上的皇帝對他叩首稱臣。但戰神最終還提了一個人,就是當初勸他傾盡全族財力打造轟烈騎的大巫師。戰神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若沒有大巫師傳達騰格里天神的旨意,我也不過是個碌碌無為的君王!」
從那時起,巫師在草原部落的地位更加超然,草原部落相信巫師能帶來騰格里天神的旨意,能告訴他們凶吉,是能與騰格里天神對話的人。甚至在他們心里巫師就是騰格里的使者,是主宰星辰軌跡的至高存在。
在草原部族中,人們對巫師的敬畏僅次于君王,甚至那幾個汗王的地位都無法與之相比。
現在申凡雙已經答應做赤那思的巫師了,那君王自然不會拒絕他的要求。在草原,君王需要巫師鞏固他在人們心中的地位,而巫師需要君王給他必要的保護!兩個人相輔相成,共同站在草原的權利之巔。
申凡雙抬起頭看著君王,眼中的神色是迫切的懇求,那張白淨俊美的臉仿佛一瞬間綻放出光芒來,說道︰「偉大的君王,我父親突然離開戰場是有他的苦衷,申國被秋月偷襲了,父親著急趕回去援救。這是夢陽皇帝特意安排好的,就是為了削弱父親與您之間的同盟聯系,調虎離山,減輕縹緲城的壓力……」
「嗚……」君王琥珀色的眼楮眯起來,果真是哪個年輕的皇帝,他是在掌控整個局勢麼?整個夢陽的戰場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這樣與年齡毫不相符的心機,未免太過可怕……
「君王,我希望,我懇請您能派兵提醒一下,幫助一下我父親……那是個圈套,讓他不要回申國去了,申國……申國已經不再屬于他了……」申凡雙的語氣是真切的懇求,他只是一個勢單力薄的申國世子,沒有兵權,能做的只有依靠這些赤那思武士的力量……
君王看了他許久,臉上是耐人尋味的神色,緩緩說道︰「雙世子,現在的局勢已經是這樣了,我的武士剛剛大戰結束,他們急的趕回家鄉看看親人們怎麼樣了。而且已經和夢陽的皇帝達成協議,不再征戰……我的武士已經沒有心力再戰斗……」說著君王表示愛莫能助,聳了聳肩,結果斷臂處可笑的舉著,他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習慣失去手臂的生活。
申凡雙緊張地盯著君王的嘴唇,生怕漏掉什麼。他焦急地說︰「君王,不要您出兵幫我父親奪回申國,只要提醒他一下就可以……我父親一向都是很張狂的人,他的野心太大了……我怕他沖動丟了性命……活著比什麼都好啊……」申凡雙語氣都焦急起來,說話語無倫次。
君王的神情黯然了一下,說道︰「你是好孩子,不過你還是不懂你父親。他是梟雄,是要縱橫在大陸的帝王級人物。只有亂世才是他的舞台……與其讓他放棄申國,苟且偷生,這比殺了他還難受……既然失去了申國,那就應該再奪回來……與沖動無關,與熱血無關,可能就是滿滿的期望吧……申孤嵐,不是一個喜歡安逸的人……那種人就適合這樣的亂世……」
君王嘆息一聲,說道︰「蘇日勒傳令蘇和將軍,點五千轟烈騎,每人配兩匹天神之足,加緊趕往申國……記住,不要在戰場牽扯太深,我們大部隊先趕回極北,讓蘇和之後趕回來……」
蘇日勒和克點了點頭,轉身走出帳篷。
申凡雙激動的連聲說︰「謝謝……謝謝……」
君王擺擺手,說道︰「我的大巫師,不用說謝謝。你在草原上是和我並肩站在騰格里之下的人,我們要接受百萬草原人民的膜拜。等回到極北,我會為你舉行加封巫師的典禮……我準備讓你加封巫師和蘇日勒繼承君王的大典放在同一天,所有的部落都會聚到一起,他們會跪在你們腳下高聲贊頌著‘長生’的詩篇……」
申凡雙再次跪下來,低頭行禮道︰「謝君王……」接著他抬起頭,直視著君王琥珀色的眸子,認真的問道︰「若是凡雙沒有預測未來的能力的話,君王是不是會直接將我殺死呢……」他歪著頭,像個好奇的孩子,眼中的神色是令人揪心的執著,就那樣看著君王的眼楮。
君王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申凡雙站起身來說道︰「其實,人們敬仰的只是力量,只有擁有了世人所沒有的力量,他們才會跪伏在你腳下叩首行禮……若是一無是處,估計在哪里都會被當做螻蟻般一腳踩過,是生是死只能看老天的心情吧……說到底,還是力量啊……沒有強大的力量,連主宰自己命運的能力都沒有,難道不很可悲麼?」
申凡雙彎腰鞠了一躬,轉身離開大帳,他純白的衣袂在掀開簾子的那一刻被風卷了起來,飄然如仙,只見大帳外耀眼的陽光打在他身上,像是鍍上一層耀眼的光暈。明亮的陽光勾勒出他優美的剪影,竟是天神般的完美……
君王突然覺得,申凡雙絕對不是什麼小人物,僅僅是那超然的氣質,就足以攪的天下大亂……
不知道強留下這樣的人作赤那思的大巫師,到底是富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