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您這麼晚出來不怕出事麼?」獅牙騎射副統領烏吉力?也速垓看到雨蒙公主夜晚大駕他的帳篷,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公主殿下怎麼能這麼晚亂跑?出了事負責整個營盤安全工作的他難咎其職——額爾敦刻圖大汗王不會輕易原諒犯錯的手下!
「也速垓將軍,我問你一件事,你必須如實回答!」還不等雨蒙開口,蘇日勒何克就掀開帳篷簾子走了進來,他臉上的表情很肅穆,帶著一股子執拗和煩躁——他太在意夜星辰的安危了。
烏力吉頓時有些怒了——他是阿日斯蘭部獅牙騎射的副將軍,草原上除了赤那思的君王和阿日斯蘭部的汗王外,還沒有幾個人敢和他這樣說話!可他看清來人後,卻不得不壓下自己心中的憤怒,畢竟赤那思的王子,未來蠻族的君王蘇日勒和克他還是認識的,盡管他並不怎麼將這個性情軟弱的王子殿下放在眼里!誰都知道,蠻族君王勃日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蒙都拉圖慘死後,二兒子蘇日勒和克就被封為世子,盡管蘇日勒並沒有他哥哥那樣強勢,可‘蠻族未來的君王’這個名號在那里擺著,他也不敢輕易怠慢。
「烏力吉,蘇日勒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這是我的命令!」雨蒙看了烏吉力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于是柳眉彎了起來,明媚的眸子閃過一分怒氣。
「是,是,屬下知道!」也許可以抵觸這個赤那思部王子的命令,可雨蒙?額爾敦刻圖的話他是不敢忤逆的!
蘇日勒上前一大步,鷹眉蹙在一起,眼神不善得盯著烏吉力說道︰「也速垓將軍,今天傍晚至天黑後這段時間,你們獅牙騎射最精銳的血獅騎有沒有出動的記錄?」
烏吉力的眼楮猛地張開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會問這種事情。他的眼楮閃出一分電光,與蘇日勒和克的銳利的目光狠狠交織對撞在一起。大帳的空氣似乎一瞬間變得黏稠起來,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呵呵。」烏吉力避開了蘇日勒和克的目光,輕笑一聲說道︰「王子殿下未免管的太寬了!盡管您的父親是整個草原蠻族的君王,可權利還沒有大到我們阿日斯蘭部派出每一支軍隊都要向您稟報吧?」
蘇日勒何可的眼楮眯了起來,眼中的光愈加鋒利。他嘴角的肌肉咬緊了,像是要將牙齒都咬碎般。
「您想獨當一面這是好事!畢竟未來的蠻族君王麼!雖然說實話,您和您的哥哥當年還差那麼一點點……」烏吉力輕聲笑了笑,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一點點’出來,漆黑狡黠的眼楮透過手指間的縫隙看向蘇日勒何可,冷笑道,「可您的觸手未免深得太長了,為何先不把你們赤那思部的事情管好,再來管我們阿日斯蘭部的事?這次你們赤那思南征元氣遠未恢復,怎麼,這麼快就蠢蠢欲動了……」
「烏吉力?也速垓,我警告你,我沒有心情和你在這里閑扯!告訴我有用的信息!」蘇日勒和克冷聲打斷他的話,眼楮里的光像是錐子般尖銳,狠狠扎向這個刻意刁難的武士。他的耐心在一點一點的喪失……
「哦?赤那思家的狼不耐煩了?」烏吉力?也速垓輕聲笑了笑,說道。他並不是很在意這個赤那思王子,畢竟這里是他們阿日斯蘭部的地盤。現在這個赤那思王子堂而皇之地闖進他的帳篷中質問這些軍事機密,若不是有雨蒙公主在,他早就下令武士沖進來將他拿下了!當做潛入的赤那思斥候抓起來,然後大張旗鼓地以犯人的名義移交給赤那思部,這是在抽草原之主的臉!堂堂的赤那思部,堂堂的未來君王……呵呵,可惜,有雨蒙公主在,他不敢造次。畢竟在蠻族中這已經不是秘密了——雨蒙公主已經和蘇日勒王子定親,等蘇日勒和克登上君王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們成婚之日!
可是這樣出言擠兌一下這個高貴的蠻族王子,也不失為一種樂趣。小人物難得能為難一下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這種樂趣還是要好好享受的。
「王子殿下,若您實在想知道,又不放心我,那就去那邊的宗卷中親自找吧!那里阿日斯蘭部近二十年以來所有的軍事行動都有記載。」烏吉力呵呵笑了笑說道,下巴沖著帳篷邊堆積如山的卷宗揚了揚。
蘇日勒循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瞳孔猛地縮小了。他胸膛中要爆炸般憤怒!那麼多卷宗一個一個找,恐怕三天三夜都找不完,這是玩他麼?他猛然間轉過身來,伸手掐住烏吉力的脖子,將他狠狠提了起來。他雖然剛十八歲,可身體壯實得像一頭牛,強勁的膂力像狂潮般從手間涌出來,烏吉力的臉色瞬間變得像豬肝一樣通紅。
他像掐著羊羔一樣將猝不及防的烏吉力拉倒面前,臉對著臉,恨聲說道︰「我沒有時間和你在這里耗,別逼我對你下手!」他一只手已經從腰間拔出佩刀了,鋒利的刀鋒抵在烏吉力漲得通紅的臉前。
烏吉力脖子感覺像被鐵箍緊緊箍住了,氣都喘不過來。他的舌頭狗一般吐出來,眼楮可怕得翻出眼白,臉色由通紅慢慢變得青紫,眼看著就要咽氣!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廢物王子’竟會突然對他動手,印象中這個蘇日勒和克一向是一個溫和心軟的人啊……
雨蒙捂著嘴巴向後退了兩步,看著強壯的蘇日勒緊緊掐住烏吉力將軍的脖子。蘇日勒的神情是從沒見過的冷酷和凶狠,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甚至比那次賽馬被胡扎的人截住,他殺人時的神情還要冷酷。
烏吉力終于從喉嚨中掙扎著吐出來兩個字︰「我……我說……」
蘇日勒冷冷一笑,這才松開手。烏吉力的身體從半空中墜落下來,癱軟得摔在地上,捂著被掐的通紅的脖子吐著舌頭喘氣。還不等他緩過氣,蘇日勒何克的佩刀就搭在他的勃頸處。
烏吉力回頭看了蘇日勒一眼,撞上的卻是一雙毫不帶同情的眼楮,蘇日勒那雙眼楮是湛藍色的,藍的純淨,藍的沒有一絲雜質,卻也無比空曠深邃,一眼看進去像是看到了無限的冰天雪地般!可那樣空曠高遠的目光就像是他一個渺小的人在仰望一座高聳入雲的雪山,就是這樣的感覺。
猛然間他一哆嗦,就像草原的君王在俯視著他犯了罪的奴隸一樣!他就是觸怒君王之威的奴隸,盡管這個君王還是一個年輕的君王!
「我——今天傍晚一個五十余人的血獅騎小隊悄悄出去了,那支隊伍的隊長是我一個弟弟……」
「父王不是說了冬天沒有他的命令,不得隨意派出軍隊麼?」雨蒙一下子著急了,如果真的有軍隊出動的記錄,那可能真的就是有關夜星辰的!更何況出動的還是阿日斯蘭部最驕傲獅牙騎射最精銳的那一支血獅騎!
「他們的任務是什麼?是誰派出去的?目的是什麼?那支隊伍現在在哪里?」蘇日勒面不改色接連發問道!盡管他心里也是一沉,可表面上依舊很平靜。
「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任務,沒有人指示他們,他們自己決定出動的,而我只是批準他們的行動,並掩飾下來……應該快回來了!」烏吉力感到脖子前的刀已經貼在他的皮膚上了,冰冷的刀鋒寒氣激起他一脖子的雞皮疙瘩!
「我父親知道這件事麼?還有扎德勒將軍知道麼?」雨蒙臉色不悅的質問道。「還有你剛說的掩飾下來是什麼意思?」
「這個——」烏吉力語塞,他終于感到緊張了,比脖子上的刀更緊張!
「說!」蘇日勒冷漠說道,手上使得力量更大了。
「啊——」烏吉力哼叫一聲,他感到脖子上的皮肉被割破了,溫熱的血躺了下來,順著身上皮襖的間隙流進胸膛上,溫熱濕潤。「這支小隊的隊長是我弟弟,他經常私下接一些活,都是貴族委托的。暗殺,劫持,驅散殺死不听從命令的牧民……我負責為他們提供消耗的箭矢武器,還有不給大將軍稟報他們的行動!他們從佣金中每次抽出一部分給我……」
「什麼?」雨蒙和蘇日勒臉上都變色了。雨蒙更是憤怒的叫道︰「這件事我要告訴父王,你這是死罪!你把我阿日斯蘭部的武士當成你斂財的工具了麼?」
「公主殿下——不要啊……」烏吉力臉上露出了慌張的神色。
「這次委托他們的是誰?」蘇日勒手上的刀再往下劃了一下,烏吉力脖子上的刀口更大了。
「不——不知道!他說這次任務牽涉太大,要小心……千萬要小心!」
「任務牽涉太大?」蘇日勒的眼楮危險得眯了起來,語氣更加不善了。他轉頭看了看雨蒙,微微點了點頭,說道︰「應該就是了!」
雨蒙伸手捂住了嘴巴,眼楮張大了,臉上是驚慌的神色。
「我要見你弟弟,盡快!你們這是在找死。」蘇日勒冷漠得說道,他抓住烏吉力的頭發將他提了起來,佩刀依舊搭在他的脖子前,刀子劃破了他的皮膚,鮮血流淌出來,但還沒有切到頸動脈和氣管,死不了人。
「我……我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應該快回來了,快回來了……。」感覺到蘇日勒何克的刀又逼近了些,連忙補充道︰「他回來的第一件事肯定是來見我」。
「那好,等。」蘇日勒沉聲說道,他從腰間抽出一條絆馬索扔給雨蒙,說道︰「把他綁起來。」
制服了烏吉力,他將刀收回鞘中,盤腿坐下來長長出了一口氣,說道︰「還好,找出線索了。只是不知道星辰的生死……」他雙手交錯得放在臉前,拇指托住下巴,目光越過指尖看著前方。他的目光虛無空曠,眉毛蹙在一起,很深沉的樣子,他年輕的臉上露出一份疲憊的神色來,下巴上也有了一層鐵青的胡渣,並不顯得邋遢,倒有一種成熟的感覺。
雨蒙站在一旁默默看著他,覺得蘇日勒從南方征戰回來後變了好多。無論是心智,手段,說話的語氣,還有那份帝王般的威勢……這些都是以前那個心慈手軟的男孩沒有的。他變了,那個曾經趕著羊寧願繞十幾里地就是為避過一片開得正烈的格桑花的少年,那個會追著蝴蝶跑,捉住卻只是吻一吻,嘴唇上滿是蝴蝶翅膀的鱗粉,然後又放走的少年,那個任憑她敲打著腦袋,任憑她罵的笨牛,終究還是要變成騎在戰馬上握著刀廝殺的帝王了麼?
突然間,雨蒙覺得難過起來……似乎所有童真單純的年月都湮滅了……草原還是那個草原,可疼愛自己的父王會變老,從小任她欺負任她胡鬧的男孩子會成長,自己這個草原上的明珠也要長大也要嫁人,為將來自己帳篷中的男人端女乃烤羊生孩子……想到這里,她就感到一股無法抑制的悲傷,像此時漫天冰雪的草原一般。
雪白的狐裘小襖,炙烈的石榴紅馬步裙,帶著金扣的牛皮小靴,烏黑柔順的頭發上的金簪花,柔媚的面龐,溫軟的眼線,飽滿的唇,還有肆無忌憚的笑……這樣的自己又能維持多久?
這樣不可逆轉的變化最讓人無力了吧……
寂靜的帳篷,只有烏吉力低聲的嗚咽,還有雨蒙不安的踱步聲,她牛皮小靴上的黃金搭扣在地上發出響亮的聲音。等待最是難熬,尤其是在等待一個令人不安的結局時。
「雨蒙,不要慌……」蘇日勒輕聲說道︰「現在著急沒用,烏吉力的弟弟是我們唯一的線索,我們目前能做的只有等待!」
「可是我擔心星辰一個南方小孩……你知道蠻族人對南方人的仇視,更何況現在冰天雪地的……我擔心他死掉啊!」雨蒙痛楚地低聲說道,聲音里再無平日的歡愉輕巧。
「沒錯啊,不知道他的生死。可是,萬一星辰真的死了,起碼我們還可以為他報仇,不是麼?他不會白死的,更何況,我並不相信他會這麼輕易死掉……」蘇日勒的聲音慢慢小了下去。他其實想說的是那小子和他擊掌為盟了,將來要成為夢陽的皇帝呢,要和他這個將來的蠻族君王簽訂永不征戰的盟約,那小子不會這麼早死掉的……
可這話怎麼也說不出口,或者說,他怕這話一說出口就像春天的冰雪一樣融化,再也找不到了……
沉默再次籠罩了帳篷。
突然間,帳外傳來一聲馬嘶,接著是一個男人的叫聲︰「哥哥——哥哥——」
蘇日勒一下子坐了起來,眼神陰沉凶狠。他踢了被五花大綁的烏吉力,伏在他耳邊說道︰「知道怎麼說麼?」
烏吉力驚恐地點了點頭。說實話,作為一名獅牙騎射的副將,他實在是軟了些。
蘇日勒抽出腰間佩刀,又將烏吉力的長刀抽了出來,反手握著像帳篷口靠去。他側身站在簾子後的間隙中,藏好身子。待他站定,回頭對著烏吉力使了一個顏色,又意蘊深長得看了一眼雨蒙,嘴角浮起一絲笑來。
雨蒙頓時明白他的心意——這就是默契了吧!
烏吉力努力穩住聲音,坐直身子,雨蒙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下大麾,蓋住他被五花大綁的身體還有脖子上的刀口。烏吉力這才說道︰「進來吧……」
「哥哥——」帳外的武士笑著走進帳篷。這是一名很高大的武士,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身赤紅的鎧甲,鎧甲上胸口上那只張口咆哮的怒獅紋飾栩栩如生。他的面容也想獅子般剛毅威武,只是眉眼中滿是笑。
「哥哥……」猛然間,武士看到了站在烏吉力身邊的雨蒙,楞了一下,連忙緩過神來單膝跪下行禮,手抱在胸口沉聲說道︰「查干拜見公主殿下——」
「查干?也速垓,穿著鎧甲興奮的干什麼去了?」雨蒙臉上帶著公主特有的高貴冷艷的微笑,俯視著他說道。
查干額頭上滲出了冷汗,抬頭看了一眼哥哥,可哥哥沒有接過他的目光,只是漫不經心看著帳篷簾子出。
「呵呵,你以為你們平日的勾當本公主不知道麼?若不是有本公主在父王和獅牙騎射的大將軍身邊周旋,你們兄弟兩早就被抓起來殺掉了……」雨蒙的柳眉彎了起來,眼神愈發凜冽。
「公主殿下……我們,我們……」查干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他只是一個小小的隊長,現在是堂堂阿日斯蘭部的公主在質詢他,這讓他怎麼回答?
「弟弟,說了吧。公主殿下說了,她只要知道這次你的行動,以前的概不追究。」烏吉力長聲說道。
有了哥哥的應允,查干這才放下心來,對著雨蒙說道︰「這次委托我們的是赤那思部的呼魯台家家主,他要我們劫持一隊大風帳武士護送的人……」
「是一個南方小孩?」雨蒙聲音寒了下來。
「沒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南方小孩。」查干答道,隱隱約約,他覺得一分不安,因為公主殿下臉色很難看。
「他現在在哪里?」雨蒙走到查干面前,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冷聲問道。
「在靠近荒合山脈的一個山洞里,離這里大概半個時辰行程……」查干如實說道,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公主殿下,屬下已經如實說了,您能放過我們麼?我們也是為了生計迫不得已才干這種勾當啊……我們……」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因為感覺到脖子處泛起一份寒意,他低頭看去,一道鋒芒已經在頸上吐著寒氣。對面哥哥的神情露出一絲痛苦和悲憫來,不住的搖頭嘆息。
查干只听到身後一個冷漠陰沉的聲音說道︰「很好,很好,馬上帶我去那個山洞……至于你和你的哥哥能不能活下來,就看被你們劫持的那個孩子的死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