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鈴姬就對于將高橋涼介和高橋啟介這對兄弟收作自己的氏族不那麼上心。與其實說收下兩個能力不錯的氏族,倒不如說是被綠之王那家伙瞄準自己的心軟後臨終托孤給吃的死死的。可以說,對于工藤鈴姬來說,這兩兄弟與其說是氏族倒不如說是鈴姬對自己未來將要殺死綠之王的宿命而間接做出的補償。
我奪走你的性命,而你死後也無法放下心來的兒子們由我來接收並給予補償。
那是黑之王給予綠之王無聲的承諾——承諾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身為黑之氏族的高橋家兄弟都會由我給予庇護,定會給他們平定安寧的生活,護佑他們的人生順遂,不必擔心被人威脅。
因為黑之王是最為護短的一個人,所以,成為了黑之王氏族的那對兄弟,是絕對不會有人想要打他們的主意的。
老實說,鈴姬也不知道自己將高橋家的那對兄弟收入自己氏族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愧疚?無奈?心軟?沖動?憐憫?
但是現在,她卻有一種想要立刻從這里逃走的沖動。
啟介的個性直來直去的,那股敢愛敢恨的脾氣讓鈴姬向來很是欣賞,但是現在,鈴姬不由得看了一眼倒在地上還蓋著屬于高橋一生的白大褂的美紀,沒有綠之王在的話那雙斷腿顯然是接不回去了,灰敗的水泥地上那樣一大灘明顯的血跡讓鈴姬連辯解半分的力氣都沒有。
砍斷了他們母親的雙腿……
殺死了他們父親的凶手……
做出這樣過分的事情的罪魁禍首,就是如今站在這里的這個嬌小的少女——第六王權者,黑之王,工藤鈴姬。
這樣的一個人,居然還是他們的王。
——這是多麼可悲可笑的因果啊?!
手中那柄巨大的寂滅的斷罪者發出微弱的嗡鳴聲,鈴姬死死咬住下唇,而後,倔強的抬起頭,用那雙美麗的紅色雙眸注視著憤怒的高橋啟介,開口說道︰
「這樣大吼大叫的,像什麼樣子?!早在最初見面的時候,不是就已經和你們說過,這麼樣的一天終究會來臨。連這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做好,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或許比起鈴姬來說,對這樣的啟介會感到失望的是綠王才對,但是,鈴姬卻一點也沒有辦法把那個人的名字說出口。一種莫名的情緒堵塞了她的喉嚨,散發出些微的苦澀。
「住口!你這個殺人凶手有什麼資格在這里對我說教!!你敢說這里的一切都和你沒有關系嗎?父親他……還有母親……」說到這里,啟介居然抽泣了起來,這個性格爽朗的大男孩此刻卻只是個失去了至親的悲傷之人而已。但是下一秒,啟介一揚手,一大團漆黑的火焰凝聚在他的手中,金發的大男孩用既悲痛又憤恨的表情直直的看著鈴姬,低聲吼道︰「……我要……殺了你!!!」
刻骨銘心的仇恨與悲痛沖毀了啟介僅剩的理智,那樣猛烈的黑色火焰伴隨著他那極具爆發力的身影瞬間竄到了鈴姬的面前,竟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氣對著鈴姬展開了攻擊。然而,寂滅的斷罪者沒有揮動,甚至連最基本的格擋防御都沒有,鈴姬只是用左手握著那柄巨劍,眼神迷茫空洞的躲避著啟介近乎瘋狂的攻擊。
仿佛連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一樣,一抬手,一矮身,該如何躲閃啟介的攻擊,全部都是下意識的動作,鈴姬的意識冷冷的像是一個旁觀者一樣。
——我做的,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呢?……我、已經完全不知道了啊……
工藤鈴姬的內心越是悲嘆,就越是感到一陣陣的空虛與迷惘。
——殺掉綠之王……這件事情,是正確的麼?
——不知道啊……我現在,已經連正確和錯誤的概念,都已經分不清楚了啊……
鈴姬面對那樣猛烈的攻勢卻毫無作為的表現對于啟介來說,不過是火上澆油的行動而已。旁人雖然有心想要阻止,但是卻都礙于對爭斗中的兩人的人身安全而束手束腳無法做出有效的行動。
然後,用著醫院打點滴所使用的支架緩慢移動到戰場邊緣的少女,出現了。柔軟的淺綠色長發隨意的散亂在肩膀上,淺綠色的眼楮恍若會說話一般明亮有神,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溫柔貼心的氣質。
然後,這個少女,滿臉悲傷的坐倒在地上,淚水從那溫柔和善的淺綠色眼眸中滿溢出來。
「[請住手!]」
那雙眼楮,這樣說道。
鈴姬停下了身體,任由啟介一拳砸中了她本就受傷了的右肩。
「別哭……慕諳,千萬別哭啊……」
那個少女的淚水,讓黑之王一下子就亂了陣腳,哪怕傷上加傷也不在乎,手上一直緊握住的寂滅的斷罪者也消弭于無形。然後,鈴姬走了過去,想要去安慰她珍視至斯的摯友。
就在鈴姬的手即將踫到少女的身體時,她僵住了。
跌坐在地的少女身後,就是被鈴姬砍去雙腿的高橋美紀。而坐在那前方的少女,露出詭異的笑容,宛若撕裂了獵物的野獸。
然後,那柄掉落在地上的、本該屬于美紀而現在卻被綠發少女拿著的鐮刀,貫穿了黑之王的月復部。
「吾王!!」
「鈴姬桑!!」
「鈴姬!!」
「……鈴姬?!」
巨大的痛楚侵襲著鈴姬的感官,仿佛神經都集中在了月復部一樣,那樣猛烈的痛苦竟然讓鈴姬都發出了痛苦的□□。
「唔呃……」
失控的黑色火焰席卷了鈴姬周圍的空間,好在綾崎颯千鈞一發之際制造出了鈴姬曾經教給他的結界,不然只怕整個醫院都會被這具有極大破壞力的黑色火焰給吞噬掉。
當然,給予了鈴姬那樣沉重的一擊的少女,宛若被打破了的玻璃一般,從外側剝落下了焦黑色的皮膚和灰燼,輕巧的化成焦炭在地上堆成一堆垃圾一般的小土堆。
左手死死捂住月復部傷口的鈴姬低垂著頭顱,沒有說話。
被鈴姬那樣重視的淺綠色少女,卻是給了她最為致命一擊的人。
報應麼?
如果這是報應的話,那這現世報來的還真快呢。
黑之王的內心充滿了苦澀。那一瞬間,被背叛了的痛苦遠遠超過了傷口上的痛苦,心靈受到的責罰與酷刑足以讓本就沒有理智隨時容易失去自我控制而陷入暴走狀態的黑之王——沉入更加深重的絕望之中。
不知何時凝聚而來的烏雲開始滴答滴答下起了雨,接著,雨下的更大了……
沉默,寂靜,無言……
然後,鈴姬終于抬起了頭。
負罪感與愧疚感,都在不斷地把黑之王逼到精神的極限,而那個虛假的‘慕諳’所帶來的攻擊,更是讓這個年紀不過14、5歲的少女差點就被徹底的壓垮。那雙鮮紅的眼楮,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宛若死去了一般,再無一絲光彩。但是,被那目光看到的人,卻都忍不住畏懼——
擁有著那麼一雙眼楮的人,無論做出什麼事情都不會有人感到奇怪。
「颯,幫我照顧好哲也和慕諳,涼介,其它事情就交給你來處理……嘛,反正青衣服的和兔子們會過來收拾殘局,你也不用太擔心,只要配合一下就差不多了……」
她抬起頭,因為身為王權者的關系,連原子彈都無法傷她分毫,所以,那冰涼的雨水自然也無法降臨到鈴姬的身上。
「啊,這樣根本看不到星星啊……」
似是孩童一般的抱怨,接著,鈴姬抬起完好的左手對著天空,沖天的漆黑火焰轟散了烏雲,露出了那之上的璀璨星空。
她還記得,那個總是帶著溫和笑靨的男人,曾經帶著怎樣幸福的表情,指著星空對她講述那些星座的故事。而在敘說那些故事的時候,那個狡猾的綠之王又是帶著怎樣懷念的表情將他和他妻子還有兒子們一起看星空的……
——至少,最後的這個時刻,把你這個家伙最喜歡的星空給你,作為埋葬你生命的道歉禮物。
這位高傲的王,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最後看了一眼地上的綠之王的尸體,對著在場的黑之氏族們揮了揮手,宛若散步一般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嬌小的背影本應是年輕具有活力的,此刻卻讓人看著就覺得異常蕭索,僅僅是看著背影,都能讓人感覺出這個少女究竟是背負著多麼沉重的東西,又是遭受到了怎樣令人心碎的精神創傷。
「吾王……」
綾崎颯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王的悲哀,王的溫柔,王的痛苦……事到如今,還能對那個人說些什麼呢?所有的語言都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誰也沒辦法拯救那個人,只因那個人是王。
所以,這個執事少年執事恭恭敬敬的彎下腰,然後遵照鈴姬的囑咐照顧好黑子哲也和鳳慕諳,然後就是隨時準備迎接自家黑之王的歸來。
鈴姬隨意挑了一個方向就開始走,一開始只是散步一樣的行走,接著就像是要發泄什麼似的開始狂奔、在樓宇之間跳躍。而現在,則又是恢復到了普通人一樣的行走。
成為王之後,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開發,但是,鈴姬還是覺得自己很累。若是說之前那樣懶洋洋的狀態是為了迷惑躲藏在暗處的敵人順便壓制住自己的破壞欲,那麼,現在就真的只是心灰意懶罷了。
殺死了綠之王——雖說斷罪的黑王需要承擔的罪責相當少,但是那份壓力也絕不是旁的一般人能夠想象到的。雖然事後稍微一想就能知道那個時候出現的少女就是被遺忘的第三個能力者,但是當時那種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是真的被那所謂的‘背叛’傷透了心。
而且,殺死綠之王給鈴姬帶來的精神沖擊遠比想象的要嚴重的多。盡管是自己的血,但是鈴姬看著那些溫熱的猩紅色液體時,仍然不可避免的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曾經為了被傷害的摯友可以毫無顧忌的大肆屠殺那些人渣的黑之王,現在卻連看到自己的鮮血都會有無法克制的惡心感,如果說以前的鈴姬在殺人的時候是一個完美的殺戮人偶,那麼,現在的鈴姬就是擁有了心的人類,輕而易舉地就能毀掉生命的少女現在卻因為殺死了綠之王而無法再隨意掠奪他人的性命,僅僅是因為擁有了生命是寶貴的這樣一個認知……盡管這對于黑之王來說是一件荒謬到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這也是綠之王的希冀。
到了最後,連自己已經注定了的死亡都要利用一把,沿著既定的命運,身為綠之王的高橋一生借由自己的死亡在黑之王的心靈深處埋下了名為人性的種子,利用自己的鮮血澆灌,順利的讓那顆種子生根發芽,成為了改變黑之王工藤鈴姬命運的關鍵鑰匙。
當然,那些都是後事了。綠之王埋下的暗線終有一天會昭白于天下,幫助黑之王徹底碾碎命運的軌跡,但是現在,黑之王工藤鈴姬偏偏又因為一連串的變故打擊而使她的精神處于極其低落的狀態中,而且,還身受重傷。
——右肩好疼,月復部的傷口也好疼。
許是因為先前受到的刺激過大才沒有反應過來,但是,現在冷靜下來以後,那雙份的痛楚更是讓鈴姬難以忍受。
「嘖……」
將全身的重量倚靠在牆壁上,鈴姬死死咬住牙,但是疲累的感覺還是一波接一波的沖擊著鈴姬的精神,終于,讓鈴姬失去了意識。
恍惚間,鈴姬看到了一個年輕人走近了自己,她迷迷糊糊的,連自己說了什麼都不記得,然後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但是,那個年輕人可沒有錯過鈴姬的話——
「……誰來……救救我……」
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嬌小的少女就站在那里,而她的腳下,就是德累斯頓石板。石板在微微的發光,散發著的奇妙波動宛若人類的脈搏一樣,透露出奇特的韻律。
這里是屬于黑之王的意識之海,也就是黑之王的精神世界,這里什麼都沒有又好像什麼都有,無邊無際的濃厚黑暗充斥著這個空間,似是虛無似是充盈……最好的形容詞就是混沌。黑色是聚集了所有的顏色之後形成的顏色,乍看之下這里似乎只是一片單純的黑,但若是細細看去又會發現這片黑暗在不時的閃過幾絲其他色彩。
嬌小的少女伸出手,似是要觸模那塊石板,但是那石板如水中月鏡中花一般虛無縹緲,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遠在千里之外。
石板依舊在散發出光芒,那光芒越來越明亮……
「……?」
鈴姬睜開眼,旁邊的窗戶透進了陽光,玻璃似是有些年頭了,上面有著難以擦去的污漬。她收回視線,伸出手想要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卻發現手背上有打過點滴的痕跡,那張醫用膠布顯得格外刺眼,然後,視線繼續向下——
「……!!!」
——衣服被換了一套,而且身上的那兩道傷口也得到了醫治,裹得厚厚的繃帶就是證明。不過,什麼人會這麼好心收留這麼一個看起來就很麻煩的人到自己家里而且還找了人做治療?沒有送到醫院,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來源……因為房間里沒有什麼專業的醫書所以屋主絕對不是醫生,那麼,找私人醫生的可能性極大……能夠有膽量有技術面對自己身上這樣的傷口的私人醫生怎麼想都是黑幫的醫生才對吧……不過話說回來,這年頭的黑幫有這麼樂于助人的精神麼?而且黑幫怎麼會這麼窮……那麼,到底是什麼人救了我呢?
鈴姬從舊的榻榻米上爬起來,大號的男士襯衣倒是足夠長,不過褲子倒是女式的,但是這款式也只有歐巴桑會喜歡穿。不合身的衣物讓鈴姬稍微皺起了眉頭,不過倒也沒怎麼挑剔。
——至少到現在為止,沒有感受到什麼惡意就是了。
——而且說不定恰恰相反,這或許是非常普通的善意而已。
換了衣服的鈴姬拉開門走了出去,下了樓梯,一大片水果跳進鈴姬的眼里,一個中年婦女就坐在那里看店,因為有人在買水果,所以那個女人就只是對鈴姬點了一下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後就繼續招待客人。
送走了買了一袋西洋梨的客人後,中年婦女和善的把一片切好了的哈密瓜遞給鈴姬,「來,先吃一下這個吧,阿姨去給你做點吃的,幫阿姨看一下店吧~有客人就喊一下我,知道麼?」
或許是因為對方身上散發的善意特別明顯,再加上對方還是長輩,所以鈴姬乖巧的點點頭,在得到了這位水果店阿姨的模頭獎勵後,就安靜的坐在了那張椅子上默默的啃起了一條切好了的哈密瓜。
像是什麼小貓一樣乖巧坐在那里的小女生啃著切好的哈密瓜——真島誠一回到自家的小水果店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女孩子似乎是看到了自己,對著里面喊了一聲,然後圍著圍裙的自家老媽就急匆匆的跑了出來。
「什麼呀,是阿誠啊……那個是阿姨的兒子,就是把你帶回來的那個人唷。阿姨我很快就做好飯了,再等一下喔。」和顏悅色的交代完小姑娘後,水果店阿姨立刻叉著腰瞪著自家兒子說︰「阿誠,好好照顧人家小姑娘啊,回頭把那個昨天新進的葡萄給人家洗洗吃,知道嗎!」
——對別人那麼好,結果對自家兒子就完全是命令,這是差別待遇啊!!
不過鑒于自家老媽的威懾力,真島誠還是乖乖的點了頭,隨後就目送自家的彪悍老媽走回廚房。
真島誠轉過頭,然後就看見了鈴姬因為眼前的這一幕而略微露出的一點微笑。
那一瞬間,心里好像忽然有什麼東西變得柔軟了起來。真島誠伸出手模模鈴姬的頭,看著鈴姬鼓起的臉頰,越發覺得眼前的這個孩子像極了貓咪。
「吶,我叫真島誠,我的朋友都喊我阿誠,你就叫我誠哥吧。你呢?你叫什麼呢?」
鈴姬稍稍抬起頭,一張和善的陽光大男孩的笑臉映入她的眼中。就好像僅僅是那麼看著就會讓人覺得世界非常明亮,充滿了希望。
「……鈴姬,叫我鈴姬就好。」
黑之王再次低下頭啃起了哈密瓜,而真島誠則自覺地跑去給鈴姬洗葡萄了。
——唔,感覺……還不賴?x2
這個想法同時在鈴姬和阿誠的心里響起。
或許,這也是一種緣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