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伽美什史詩》中曾經說過,當時唯一的王者吉爾伽美什的摯友恩奇都,無疑是一個非常出色的人,盡管有著美麗的外貌與溫和的性格,但是恩奇都本質上卻是一個不輸給王者的心志堅毅之人……在與吉爾伽美什合力殺死了神牛後,自己一人背負了神明的憤怒甘願被降下罪責而後死亡。
吉爾伽美什在失去了自己的摯友後放下了自己所有的自尊,只為再見他一面,可是連這也做不到,最後只能抱著摯友恩奇都的亡骸悲怮落淚。
——如果……如果鈴姬桑還記得往昔的那些記憶的話,說不定也會如同吉爾伽美什那樣吧。
黑子哲也坐在涼介辦公室的單人沙發上,黑之氏族全體成員現在都在這里听著綾崎颯的說明。這場鬧劇一般的自我犧牲不知為何卻讓人打從心底深處感到一陣悲涼。
——但是,終究是不同的人啊……
慕諳不是恩奇都,從一開始就沒辦法和鈴姬並肩作戰共同面對重重困難,相反的,在與自己的王相處的過程中,慕諳除了作為一個精神支柱外幾乎無法給予鈴姬更加具體的幫助,甚至還反過來成為了牽制鈴姬的弱點或把柄一般的存在。
鳳慕諳是一塊極美的白玉,觸手溫潤質地細膩,無論是容貌還是品格都是完美得讓人無話可說,這個溫柔婉約的女子擁有如同森林一般靜謐的美麗——但是不可否認,她內心深處的高傲與自尊同樣是不會輸給黑之王,盡管外表柔弱,但是內心極為剛強的慕諳因為無法忍受自己成為鈴姬負累而用了最極端的方法來成全了自己的心願。
而後,玉碎。
無論如何,這都是慕諳自己做出的選擇,盡管那個選擇是損失最小最接近完美的方法,但是終究還是決絕的讓人無法接受。
在這一點上,那個向來溫柔到極致的女人顯露出了絕對的理智,一如上一任綠王那樣將所有的得失計算好,然後以自己為代價去博取最好的未來,宛如最可怕的賭徒,在得到一丁點勝率後就毅然將全部身家壓上去。
「雖然這麼說很不禮貌……」
涼介揉了揉太陽穴,或許是因為黑王自己就是個自由隨性的家伙,連底下的氏族平時都是四分五裂的很難聚到一起,所以相較于哲也和颯,涼介啟介和拓海對于慕諳並不是很熟悉,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三個人反倒是比較能夠理智的看待慕諳的所作所為。
「不過,慕諳不是敵人還真是萬幸。」
啟介眨眨眼,不解的問道︰
「哥,這是什麼意思?我只覺得慕諳在這件事情上做的很蠢……」
「……唉——」涼介嘆了一口氣,似乎是對啟介的智商絕望了一樣。
「所以,我們這里面最蠢的那個人才是啟介!」拓海立刻默契的補刀,絲毫不顧及小叔子(!)的臉面。
「拓海你……!!!」
眼看著啟介又要開始炸毛,颯相當順手的把金發青年給安撫下來,但是天藍色的眸子卻帶著疑惑看向了涼介,而且哲也也開始用緊迫盯人的戰術明明白白的指望高橋涼介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旁觀者清……嘛,謝了。」
涼介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煙,手指從里面抽出一支放到嘴邊,而拓海則自動自覺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陳舊的打火機,湊到涼介的嘴邊點燃了那支煙。
如果鈴姬在這里一定會認出來,那香煙的牌子是上一任綠王高橋一生最常抽的牌子,而那個陳舊的打火機也是綠王沒事就會拿在手里把玩的、曾經是涼介母親送給一生的禮物。
自從繼承了高橋一生的醫院和那些資料後,高橋涼介的行為作風就越發的接近那個男人——不是外貌而是內在——常人難以企及的冷靜理智還有事無巨細的推測。
「從那個女人的身上,我根本就看不到溫柔!決絕、果斷、理智、殘忍、利益最大化……這些東西她根本就是一樣都不缺——就算出發點是為了鈴姬好,但是行事風格不覺得過于極端了麼?除了我家里的那個綠之王,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毫不顧忌的利用自己的死亡來得到最完美結局的人……而且,就算失去了記憶的鈴姬不會因為慕諳的事情而傷心,怎麼說呢……一般思維正常的人會選擇這種方法麼?徹徹底底的損己利人,女性大多是感性的,死後至少希望有人能夠記得自己,尤其是感情好的人就越會這樣,而能夠將最重視的三個人的記憶徹底洗掉而不是所有人都洗掉,恰恰證明了她根本就不在意除這三人以外的其他人——並不是真正溫柔的人,而是披著溫柔的假象,只對特定的人溫柔……」
一點一點揭開了慕諳的溫柔下隱藏的真實後,涼介藏藍色的眼楮毫無意外的看見綾崎颯秀氣的臉上發生了劇烈的動搖,黑子雖然表情看不太出來,但是眼神卻明顯發出了某種可以說是震驚的情緒。
黑王親自挑選的氏族沒有一個是笨蛋,在刨除了感情因素後,颯和哲也終于意識到了某些事情的本質。客觀理性的角度再次審視整件事後,即使是向來重感情的哲也與脾性溫和好說話的颯都不得不承認,涼介說的一點都沒錯。
「可是,我並不認為這就是全部的真實……慕諳桑對鈴姬桑是真心的關護喜愛!不論過程如何。至少慕諳桑的出發點是好的,而且最後的結果應該也算是好的……吧。」哲也在說到結果的時候,還是猶豫了一下。
無他,被剝奪了重要的記憶,固然能夠忘卻心傷,但是,卻也過于殘酷了些……硬生生的將自己的存在抹去,無論出發點是什麼,被留下來的人總歸還是最悲哀的那一個。
盡管,現在無論是鳳長太郎還是跡部景吾、哪怕是鈴姬都不會因為慕諳而悲傷就是了。
「所以才說她可怕啊……對自己夠狠的人,內心絕對不會是她的外表所表現出來的溫柔!」涼介掐掉嘴里的煙,煙頭在煙灰缸里被大力的摁滅,煙草燃燒的味道很快被排氣系統給抽走,但是黑色氏族們心里的那份難以言明的復雜感受卻是無法被抽走,只能無可奈何地沉澱下去。
「但是,黑子說的也沒錯,至少……她對鈴姬的心意是真的。雖然不太禮貌,不過這件事還是到此為止吧,天台上那個時候爆發出來的強烈的綠光還有那個時候突然崩潰的巨劍——不用我說你們也都知道,姑且……就當做慕諳是做了什麼對鈴姬有利的事吧,而奧里尤……」
突兀的出現在鈴姬面前的那個金發綠眸的美少年,現在也突兀的消失在眾人的視野里。
「死了。」
這麼說著的綾崎颯,卻露出了相當冷漠的宛若亙古不變的寒冰那樣冰寒的神情,天性開朗溫和的執事少年少有的放下了微笑,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無言的沉穩氣魄。
即使王不在身邊也可以統領其他的氏族為王分憂解難,被鈴姬寄予厚望的執事少年充分展露出了無盡的才華,即使比不上哲也的冷靜也比不上涼介的頭腦,但是那份沉穩大氣的氣質已經頗有大將風範了。
「我認為涼介的分析不會有錯,但是哲也說的也是對的,而且,慕諳小姐留下的訊息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因為有什麼威脅到了吾王以及慕諳小姐珍視的人們,于是,慕諳小姐連同奧里尤一起運用某種手段讓石盤暫且承認了慕諳小姐成為新的綠王,而後消除了吾王以及另外二人的記憶,最後排除了那個威脅。」
「恐怕,那個威脅和高橋先生的電腦月兌不了干系……」哲也淡淡的瞥了一眼颯,水藍色的眸子似乎是因為想到了什麼而瞪大。
「甚至需要一個王權者的犧牲才能解決的威脅……」相對應的,涼介藏藍色的眼楮也因為想到了某種可能性而顯露出驚愕。
或許是因為這兩個人的提示太過于明顯,一直插不上嘴的啟介琢磨了半晌,不確定的將那個過于驚世駭俗的推測給說出來︰
「難、難道……是……石盤……嗎?!」
拓海原本還算俊秀的面孔頓時變得陰沉下來,雖然當初加入黑之氏族的時候很大程度上算是鈴姬坑蒙拐騙得來的,但是相處久了以後,這個心性率真單純好懂的傲嬌女孩子已經被他當做了妹妹一般對待。盡管大多數時間都在外地,但是偶爾會被鈴姬撒嬌的拓海還是有一種哥哥的自覺。
或者說,工藤鈴姬本身的性格和心理都是那種很容易讓周圍的人把她當做妹妹來照顧寵溺的女孩子。
如果、如果他們的推測是真的的話,那麼,讓鈴姬成為了黑之王的石盤一旦確定就是那個對鈴姬產生威脅的對象,這整件事情就更加的撲朔迷離了。
「啊啊啊不明白啊!完全搞不懂啊!!石盤什麼的管它去死啦!!!」似乎是受不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彌漫著的壓抑氛圍,啟介抓狂的弄亂了自己的金發,煩躁的吼道︰「就算真有什麼事,就等到那個時候再說吧!!!本大爺雖然和鈴姬互相看不順眼,但是……但是,如果真的有危險的話,我是不會撒手不管的!」
「……嗯,我知道的。」
颯收斂起了壓迫感,慣常的微笑表情回來後很顯然讓其他人松了一口氣。盡管大多數時間,颯都是擔任那種好好先生的角色,但是一旦生氣就會很可怕。
真性情的啟介在看見颯的微笑後沉默了一下,然後稍微有點別扭的轉了一下頭,說︰「好了……反正再怎麼討論也一時半會得不出結論,還是先去看看鈴姬的情況比較好吧。」
那一瞬間,黑子哲也和高橋涼介以及藤原拓海那了然的目光簡直就像是最大功率的探照燈,不僅光線足夠明亮就連熱度都高的嚇人。
「呃……說、說的也是呢,那……我就先去吾王那里……那里了……」
「嗯、嗯!……慢、請慢走……」
等到藍發的執事少年跌跌撞撞的‘逃’出去後,拓海沒有辜負自己傲嬌殺手的名號,最拿手的直球攻勢瞬間擊中了呆在院長辦公室如坐針氈的啟介——
「秀恩愛什麼的還是小心一些吧……被鈴姬看到的話,會被揍的。」
「少……少嗦!要你管!!」啟介像是被踩到尾巴的黃毛貓一樣瞬間炸毛,怒吼的聲音若不是還有黑子的結界在,只怕要響徹整個醫院而不是這麼一個小小的辦公室。
簡直就像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存在感一樣,黑子睜著圓圓的水藍色大眼楮,默契的在拓海的直球攻擊後會心的開始嘴炮︰「不管不行啊,啟介君雖然腦袋笨了點但是好歹也是氏族的伙伴嘛~萬一被暴怒的鈴姬桑給打死的話,最後還要勞動颯君處理善後豈不是太殘忍了點。所以,請啟介君先說說看你以後打算死在什麼地方,我一定會不辭辛勞的將啟介君的尸體丟……啊不,是運過去的。」
「喂!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啊!!而且為什麼我就非死不可啊?!」
然後,就連涼介都忍不住露出了被蠢死的無奈表情,說︰「啟介,你覺得,被鈴姬知道你拐走了她最得力的氏族後,這個護短的中二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呢?」
「………………………………她會砍死我。」
「知道就好。」
得到了哥哥涼介的拍肩膀回應後,啟介哭喪著臉開始思考要怎麼和鈴姬攤牌——不過,貌似在啟介的腦海里,到最後總是逃不過被鈴姬的寂滅的斷罪者給砍死的下場。
紅著臉急匆匆的趕回鈴姬的病房的藍發少年深吸了一口氣,稍微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後,先是慣例的敲了兩下門後才推門而入。
「失禮了,吾王您醒了……麼……」
黑色的長發如鴉翼般細碎柔軟,純粹清亮的紅眸泛著溫暖的色澤。
鈴姬在流淚。
一直都是以強勢高傲的姿態示人面前的黑之王,坐在床上,用手背不停地擦去從那雙美麗的眼楮里留下來的淚水。
「啊 ?颯醬回來啦。」黑之王眨眨眼,有些苦惱的聲音傳進了執事少年的耳朵里,「給我拿張面巾紙……剛剛起床後不知道怎麼回事,眼淚一直都停不下來呢……」
坦蕩的表情除了少許的困惑不解外並沒有悲傷,但是正是這樣的表情刺痛了颯的內心。
——即使什麼都不記得了,卻還是敏感的察覺到了什麼而……流淚了啊……
「好奇怪……為什麼眼淚一直停不下來呢?」
個頭矮小的女孩子坐在白色的床鋪上,白瓷一般細膩的臉頰上全部都被淚水給濡濕了。
沒有悲傷,只有因為這無法停歇的淚水而感到迷茫不解的女孩手忙腳亂的擦著臉上的淚水。
有的人,即使是不存在了,也依舊擁有能夠證明自己存在的東西。
那些東西,是能夠被銘刻在靈魂上的。
正如那個少女一樣,用溫柔做假象,隱藏起自己的本質,卻又為了自己真正的溫柔而抹消了一切。
虛幻的、卻又真實無比的溫柔。
「砰~砰~砰~」
從綾崎颯的後面傳來了軟綿無力的敲門聲,將陷入思緒的綾崎颯從回憶里喚醒。
慌忙合上了桌子上的筆記本,藍發的少年有些慌亂的站起身,問道。
「……誰?!」
「是我啦,颯醬~」
獨特的昵稱完完全全的標示出了門外來人的身份,透過門板傳進來的軟糯女孩子的聲音伴隨著極其自然的開門聲一同傳進了綾崎颯的耳朵里。穿著從網上訂購到的動畫里人氣角色御阪美琴的呱太睡衣,進來的黑之王揉著睡眼迷蒙的紅眸一邊軟綿綿的抱怨著——
「……都是啟介啦,今天剛好踫到了激辣咖喱的試吃大賽,可惡那家伙怎麼那麼能吃辣啊!我的嘴巴到現在還在發麻呢……」
「反正又是不知道誰先開始的熊孩子挑釁吧……(小聲)」
「嗯?颯醬你剛剛在說什麼?」因為困倦而沒听清的。
「唔,沒什麼……難怪吾王今晚都沒怎麼吃飯呢,那麼,要來點什麼呢?」執事少年順利的轉移了話題。
「隨便啦,反正我的口味颯醬都知道……啊啊,最近都不會想要吃辣的菜了qaq」
隨手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鈴姬瞄了一眼綾崎颯的書桌,台燈還在亮,一本棕色的硬殼本子被慌亂的推到旁邊,鋼筆的筆帽也沒有蓋上。
「吶,颯醬剛剛在寫什麼?是情書嗎?真難得,颯醬居然也有情竇初開的時候啊~~」
「吾王請不要隨便開玩笑……」天藍色頭發的少年順手撈住想要撲過去的黑發女孩,毫不客氣的拎著衣領將鈴姬帶到門口,極其自然的關上房門後拉著鈴姬去了餐廳,邊走邊說︰
「還有,我是在寫日記!就算是吾王也不可以隨便偷看在下的日記哦~」
「哼!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用那種哄小孩的語氣對我說話啊!日記什麼的……我也是知道*權所以不會偷看的啦!!」
像倉鼠一樣鼓起臉頰的黑之王乖乖坐在餐廳的桌子上,坐等綾崎颯的料理上桌。
「給。」
「哦哦!真不愧是颯醬,手藝一如既往好的可以嫁人了呢~~」
「吃完了就快點回去睡覺,明天還要上課!」
「是是是~」
冬天已經結束。
宛如昏昏欲睡的春日般平凡普通的日常生活——
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