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崗、茅廬舍,默守孤墳整四載;
酌清酒、寄相思,月下獨飲影單只。
嘆紅塵、問長生,三千大道衍三千;
恨情仇、喜樂空,瀟灑中來瀟灑去。
自趙花兒慘死萬箭之下後,莫小曉便帶著那具模糊不堪的尸首回到了當初她背她回去的那個家。
結上一間廬舍,立起一座孤墳,就這樣,她日日與她相伴,默默靜守了四個春秋。
四年里,青衣長衫,墨發高束,莫小曉始終是一副男子打扮,終日里除了修行就是學著趙花兒那樣,舉著酒杯與她相酌對飲。
竟意外地發現自己原來還是個千杯不醉之人。
輕輕斟好一杯清酒,莫小曉將杯中的酒慢慢灑在趙花兒的墳前,道︰
「花兒姐姐,小曉在你的墳前一守整四年,每日里與你聊聊天、喝喝酒,練練功,倒也過得自在得很,只可惜,我那個不靠譜的師傅已然差了師妹和我弟弟前來喚我,師門有事召喚,莫小曉不敢不遵,只是此番離去,再次回來看你,卻又不知是幾個春秋之後的事了。」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終究不能安居在這廬舍一輩子,盡管,早就看厭了這世上之事,但現在的我還不能去過那種坐看雲卷雲舒的閑庭生活,有的時候,小曉真的挺羨慕花兒姐姐你的,你長眠于此,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無世俗之擾,無凡塵之憂,你可以不用在背負一切的活著,可是我卻還不能。」
「我有弟弟有娘有爹有家還有個不靠譜的師傅,我還有太多太多的牽絆,放不下,也不能放下,但也正有這些牽絆的存在,才能讓我活得更有意義吧。」
隨著莫小曉的話音落下,一個少年清幽的聲音響起,喚道︰
「姐姐。」
少年的聲音里透著濃濃的關懷與擔憂,已然出落成挺拔玉蘭氣質的如玉少年郎君的莫玉簫,此刻正微微皺著眉,眼里滿是憂色的望著身前不遠處的那抹淡青色的身影。
四年不見,姐姐似乎又縴瘦了很多,她的氣質變得不再向記憶里那樣狡黠,周身好似包裹在一團保護膜里一樣,看似灑月兌平易近人,實則卻是縴塵不染、片葉不沾。
每當看著這樣的姐姐,他的心里都會升起一股懼怕之意,他怕下一秒,他的姐姐就會那麼悄無聲息的走掉,讓他們無處尋找,就這樣,淡出于這個世間。
想到這,他不受控制的連走幾步來到莫小曉的身邊,伸出手牽住莫小曉的手,笑而道︰
「姐姐,我們先回趟家吧,母親和父親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過姐姐,甚是想念姐姐。」
莫小曉聞言回首輕笑,道︰
「好。」
再次回頭,重新看了一眼她居住四年的地方,幽然嘆息,如果可以,她真的很希望就這樣寄情于山水之間,過完她的余生,遠離煩囂、遠離爭亂,每日里游山玩水,做個在世神仙。
趙花兒的死,就像是一根刺一樣扎進她的心里,她殺過人,面對過死亡,可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讓她的心里感到那麼的痛不欲生。痛過之後便是席卷全身的疲倦。
她累了,她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多麼要強的女子,這場亂局不過是剛剛開始,可她卻已經感覺到累了,這樣脆弱的她,能夠笑著活到最後嗎?
她,也害怕了。
她又累又倦,又驚又怕,于是在這里一住就是四年,一想就是四年。
她從未羨慕過長生,她就是想要活著,想要無憂無慮的活完這一生,可同時她也明白,只要她還是莫小曉,她就注定很難達成這個夢想。
甚至,到最後還很有可能演變成一場空想。
所以,她不得不掙,為了她的家人,為了她自己,她只能再一次將自己武裝起來,去爭取到可以痛快活著的那一片自由天地。
白瓷般縴細的手指輕輕拂過粗糙的石碑,莫小曉淡淡一笑地對著石碑後沉睡的女子道︰
「我走了,花兒姐姐,你放心,這世上值得信任的人寥寥無幾,這一次,我會好好保護好自己,我會記住你的話,終有一天,我會再回來這里,青山綠水,與你為鄰。」
莫小曉言罷轉過身去,卻見幾步外一個長得嬌憨可人的小女孩正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楮望向自己,恰好與她看個對眼,便連連收回了視線,有些舉足無措地道︰
「小葉子見過女……啊,不不不,見過莫師姐!」
莫小曉聞言輕輕一笑,走到小女孩子的身前,輕語道︰
「怎麼,你一向不是都叫我女魔頭的嗎?怎麼四年不見,如今變得這般乖巧了?」
記憶里,還是一個圓滾滾的小女女圭女圭形象的小葉子,四年不見,早已抽條成少女初時的身姿。
小葉子聞言則是憋紅了一張俏臉,吱吱嗚嗚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好,只是怯怯的瞄了一眼站在莫小曉身側的莫玉簫。
莫小曉好笑的看著這個長大後變得文靜不少的小女孩,伸出手,像是舊時那樣,捏了捏小葉子尚還有些嬰兒肥的臉頰,道︰
「走吧,回家一趟,報個平安後,盡早趕回宗門才是。」
就這樣,三個人踏出了這片莫小曉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唯留身後一間空茅廬、一座孤墳,還有那清風拂過樹葉,好似人在低語的沙沙聲。
離開的莫小曉做夢也想不到,再回來時,已是百年之後,待到那時,她依然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有得到的,也有失去的,回想起今日情景,獨嘆息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