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息的眼楮因為太過震撼而圓圓瞪著,嘴巴也石化定格了般半張著合不攏。不用去刻意揣摩,三分不思議七分錯亂就已經分分明明的寫在了臉上。
這樣僵硬的氣氛很難再一個人自顧自的把話說下去。
秦風宇暗中調整了幾次呼吸,勉強控制住自己擺弄凶器的手指不至于打顫。托著槍身反復轉幾了花式,見方息還是直愣愣的沒有反應,秦風宇只好又故作鎮定的放慢速度,沒事找事的將槍再一點點重新拆了開。
只是,這樣靜態的拆卸動作很難打破滿室的沉默。
屋子里一下子變得太安靜了,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而其中一人更幾乎是小心翼翼的半屏住呼吸,深怕打擾,或者打破什麼。
這種場景,在秦風宇腦海中已然反復推敲過不下百次,他有自信無論對方做出怎樣的反應,他都不會讓兩人的關系在這種地方戛然而止。
過了好一會兒,秦風宇手中的物件不知整合又零散了幾個來回,方息才從呆滯中漸漸緩過神來,一雙大睜的眼楮從茫然放空,逐漸轉變為烏黑深邃。
掩飾尷尬般的輕咳了一聲,見秦風宇已然全神貫注的凝望著自己,方息的臉不免微微發燙,嗓子也多少發干,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振作起精神,而後長嘆了口氣,
「……既然是這樣,不如,你給大哥打個電話先?若能放歐陽家一馬,就放一馬吧。」
大概是怎麼也沒料到他竟然一開口就是提這個,秦風宇手上的動作愕然而止,就連一向沉穩鎮定的臉上也是難得一見的,浮現出全然無掩飾的錯愕。
「雖說談不上深交,但我和歐陽明明好歹也算認識一場,她千里迢迢找上門來,我若連話都不幫她說一句,未免也太……當然,我畢竟不了解秦家的狀況,若是讓你和大哥為難,就當我沒提過……」
「……」
並不習慣于這樣的求情,無論怎麼組織語言都覺得干癟,而直面戀人因為詫異而大張的眼楮,也讓人心生不自在。
「……畢竟歐陽是外人,比較起來當然還是你的感受更重要……」
「……」
唇舌發干的頓了又頓,終究因為說不下去,而慢慢閉了嘴。而或許是意外于他難得的求情,或許也是在權衡他所提要求的可行性,秦風宇抿著嘴唇,眼神幾度從詫異到晃動到再到閃爍,臉色也是意味不明的變了幾變。
一段兩相沉默的,很是讓人壓抑的靜場。然而最終,戀人還是從懷中掏出手機,默默按下了某個快捷鍵。
「哥,是我。那位h城的歐陽,給留條生路。」
從頭到尾不過短短一句話,擅自掛斷電話的戀人只是輕嘆了口氣什麼都沒再說,而另一邊突然接到沒頭沒腦莫名電話的人也沒有打回來確認情況。
「……于是,晚餐吃什麼?」
他岔開話題的方式明明很生硬,但聞言,秦風宇卻只是愣了一瞬,緊接著就回以微笑反問道,「你想吃什麼?」
心照不宣的翻過這一頁,兩個人也恢復到日常的家長里短,很有默契的雙雙不再提起這件事。
但方息知道,那位歐陽前boss後半生的命運,已然就此改變。即使注定晚節不保,也已經不至于落魄到晚景淒涼了。
一個人,不,應該說是一個家族的命運,明明那麼舉足輕重,讓原本嬌氣驕傲的歐陽明明不得不放下自尊,甚至差點拋棄尊嚴,但對秦風宇來說,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這就是權力的力量,不可否認的充滿魅力,卻也深深提醒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的,兩人之間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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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腳步簡直是快的不可思議,不過轉個眼的功夫,窗外的世界就從草色遙看,飛速進展成滿城煙柳處處花香了。
腦袋頂著幾片被風吹落的杏花瓣推門進店,方息將手中大大小小的購物袋重重往櫃台一丟,大大舒展了個懶腰,隨後對櫃台內一臉端正嚴肅的清點「戰利品」的戀人露齒一笑,
「我說,風宇,別不相信革命群眾啊,我完全是照你的清單購物,確保沒落項。」
顯然是對某人的盲目自信頗不以為然,秦風宇眉梢都懶得抬一下,在眾多可行的菜單中迅速做出選擇,將其中三樣留下,然後再將其余袋子往方息方向一推,用下巴點了點廚房方向,
「要看是哪些群眾,某些同志可是有前科的,上次的草莓就全是膨化劑過量變形的壓箱貨,都快沒草莓味了,讓人十分質疑你的采購水準。不過,這次幾樣菜挑的都還不錯,提出表揚。」
「喂喂,你這就是傳說中的賞個巴掌,給個甜棗嗎?」
從善如流的接過戀人推來的各色購物袋,方息一邊盤算著冰箱里還剩多少空間,一邊對戀人的吐槽表示抗議,
「再說,上次的草莓也沒全變形,不是還有那麼一兩個活潑健康麼?」
見戀人表示不屑一顧的翻了個白眼,方息哈哈笑著,幾步拐進廚房,擼胳膊挽袖子開始將東西分門別類收拾整理,以便塞進冰箱。
魚和雞是在市場就處理好的,幾樣應季菜看樣子戀人並不打算當天開動,只要保持新鮮狀態就好,水果洗了一部分當零嘴……合上已然滿滿登登但井然有序的冰箱門,方息充滿成就感的長舒了口氣,隨手抄起早就準備在側的柑橘,轉身打算給兩人各榨一杯果汁。
「對了,方息。」
冷不丁的從門口探出頭來,秦風宇一邊遞過已然削好的土豆,一邊無害又無辜的眨了眨眼,
「剛忘了和你說,我已經把店面出售的信息發網上了,只比成本價多掛了5%,如果有人來問,你心里有個數。」
「……哦。」下意識的接過土豆,方息瞪著一雙眼楮,慢了半拍才後知後覺的應了一聲。
眼看著戀人交代完畢就一個閃身回去前廳繼續顧櫃台,方息在原地站了一會,才慢吞吞的回身將土豆放到龍頭底下挨個沖水。
雖然隔壁貨場仍沒有半點要動遷的影子,但秦風宇既然已經下了決定,那麼盤出店面就是早晚的事情,何況這問題他們之前就已經討論過,他當時也沒什麼意見,覺得財政大權既然已移交給戀人,這些由戀人做決定就好。
按理,他不應該在這點上糾結。
但現在,不舒服的感覺確是無論怎樣也忽略不掉的強烈真實。
抽出在水流下已然變得冰冷的手,方息一瞬不瞬的注視著已然泡得發水的土豆,半響,到底只能長嘆口氣,關上已經不知白白流淌掉多少水費的龍頭。
其實,之前在菜市場的時候,他有接到歐陽明明的來電,通話時間並不很長,只是簡單告之了她們家的現狀,說是雖然被扒掉公職,但也出乎意料的算得上全身而退,現在已經開始了全新的生活…以及,一而再對他的雪中送炭表示由衷感謝。
他听的心不在焉,對話筒那端提出的實質謝意也興趣缺缺。大概對方也感覺出了他的冷淡,雖然不明就里,但也頗有眼力的未多打擾。
或許歐陽家更樂得省下這筆謝禮也說不定。雖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畢竟今非昔比了,傍身錢財當然能省就省,越多越好。
其實,他戶頭那點傍身的銀子,相信就算在落了難的歐陽眼里,也只是毛毛雨,而他本身更是與兩袖清風或者艱苦樸素這類的品質相去甚遠。他自己也明白,不想要歐陽那邊的錢財,說到底,無非是他那點根本不值錢的自尊心在作祟。再怎麼提醒自己不需要去在意秦家的事情,戀人並沒有錯,但執拗的感覺卻不是理智可以控制的。
即使做出之前那些都已落定,現在開心幸福就好的樣子,即使在戀人面前可以正常的談笑風生,但方息自己知道,自己其實遠沒那麼灑月兌。
晚餐做的小雞蘑菇炖土豆。即使土豆被某人弄得水當當吃起來頗為敗興,但菜的整體效果還算可以,雞肉夠女敕,蘑菇也是上好的松蘑,加上夠水準的料理手藝,土豆只是小問題,瑕不掩瑜。
「……總之,方哥你說你還能干點神馬(什麼)?連洗個除痘(土豆)都能狀況百出!」嘴里嚼著大塊雞肉,小工讀生口齒不清的對方息抱以強烈鄙視,為了加強效果,還特別眯起眼楮斜著上下打量了那麼幾下。
「快吃你的吧!吃還堵不上你那張破嘴!」
故作惱羞成怒狀的夾了整條雞肉塞進工讀生碗里,看著對方立刻諂媚的彎眼笑,方息眼角抽了幾抽,到底沒忍住狠狠拍了工讀生的腦殼一下,
「你個沒節操的吃貨!一條雞腿就能讓你眼楮笑完成這樣!」
「哦喔¥#@*&……」嘴巴應不暇接的工讀生顯然已經塞的言語不能了,各種美好全都寫在臉上。
用余光看著戀人坐在旁邊看熱鬧看的嘴角飛揚。方息不由得暗暗舒了口氣,干脆更加賣力的與工讀生打鬧成一團。
吃過了晚飯,刷過了碗,甚至散了一會步,又看了一場電影,拖無可拖的,終究又到了午夜休息時間。
之前方息生病,為了方便照顧,秦風宇早就和工讀生以及服務生小妹編排好了作息時間,將後半夜的時間檔全部空了出來,幾曾何時,方息還心心念念期盼著,等病好了體力恢復後,可以利用著大好的午夜時光,拉著魅力滿點的戀人好好享受一下甜蜜時光。
「……方息,睡了麼?」
「……」
背對著大半床鋪,方息鮮明的感受到戀人輕手輕腳的拉開被褥,然後身後的床墊就是重重一沉。
黑暗里戀人均勻的呼吸聲分外鮮明,方息不安穩的翻了個身,戀人果然也是背對著他,兩人各佔著床鋪的一角,沒了情趣的老夫老妻般直挺挺干躺著,連個擁抱都嫌多余。
這種相敬如賓的模式已經持續了相當一段時間,換做剛確定關系那會兒,方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守著如此優質的戀人,還會有清心寡欲的一天。
而現在,的確是無論白天里如何相處的輕松隨意,都難以掩埋午夜時分的冷清。
沒心情就是沒心情,就算想敷衍,都難以提起興致。望著身旁那個明顯睡得不安穩的影子,方息在黑暗中默默的想,
好吧。果然,再怎麼給自己洗腦,身體是不會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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