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是怎麼啦?霍普金斯。」胡夫說。
「我做了一個噩夢。」霍普金斯說,帶著哽咽,他低下頭去看著那只杯子,胡夫緊張地搓了搓手指。
「那一定是個非常可怕的噩夢。」胡夫滿懷同情地說,他挪動雙腳的時候踫到了酒杯的殘渣,玻璃碎片在地磚與塑膠鞋底間發出刺耳的聲音,「真抱歉,霍普金斯,我以為我聞到了苦艾的氣味。」
「這確實是苦艾。」霍普金斯說,他從藤椅上站起來,用赤著的腳拇指踫了踫一塊晶亮的碎片︰「你覺得它還能恢復原狀嗎?」
胡夫滿懷疑惑地看著霍普金斯,有點緩慢地搖了搖頭︰「不行……當然不能,我會賠你一個的。」
霍普金斯不確定胡夫知不知道這是個來自于弓箭玻璃器皿公司的古董水晶玻璃杯,每只價值一千七百五十元,相當于他一周的薪水——但這已經無關緊要了,霍普金斯低著頭,盯著那堆昂貴的碎片看了一會,確定它們確實不會跳起來重新粘合起來後松了一口氣︰「請等我一會。」他說,然後穿過房間,走進盥洗室,五分鐘後他回到露台上,胡夫把那堆碎片收拾好了,他把它們撿起來,聚攏在一起,放在原先疊在酒杯下的亞麻小墊子上,碎片在業已稱不上溫暖的陽光照射下散發著迷人璀璨的光芒。
「坐吧,胡夫。」霍普金斯說,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出淚水的痕跡了,他的聲音既柔和又平靜,還帶著點悲哀,看來那真是一個讓人傷心欲絕的噩夢,胡夫搖了搖頭,「校長要我來通知你。」他說︰「我們得出去一陣子了。」
「校際橄欖球聯賽?」
「是的。」別西卜說︰「從下個星期五開始,到感恩節前。」
「萬聖節怎麼辦?」貝普問道。
「我們會在橄欖球場上掛起足夠多的南瓜頭,」別西卜沒好氣地說︰「而球員們的褲兜里塞滿糖果,裁判則會穿上黑袍,手持鐮刀。」
「你的功課怎麼辦?」這是撒沙在發問,他剛從盥洗室里走出來,浴巾頂在腦袋上。
「祈禱。」別西卜干脆利落地回答道︰「聖母會回答我的。」
「大約會有幾場比賽?」貝普興致勃勃地問道︰「會有很多人想去看看的。」
「十二場,聯賽是積分制的。」別西卜說︰「希望他們不是想看我如何鼻青眼腫,或是折斷胳膊和腿。」
「每年聯賽都會導致四萬三千人至六萬七千人左右遭受腦震蕩。」撒沙補充道︰「我覺得這個才是最該擔心的。」
別西卜瞧了瞧他,「真高興你恢復過來了。」他嘟噥道。
「腦震蕩、骨折。乃至最嚴重的內髒破裂或者是脊柱被撞斷,輕者後半生癱瘓,重者當場死亡。」胡夫說︰「這是不可避免的。每場比賽都會有人受傷。」
「格蘭德球隊的隊醫呢?」
「可憐的老約翰昨天摔了一跤,骨折了,在任何一個隊員之前。」胡夫說︰「這只是臨時的,我們會盡快找到其他人來代替他——只是一個賽季,親愛的。我們看過你的履歷和證書,你是能夠勝任這一職位的。」
「這兒的孩子呢?」
「暫時由你的助理醫師照看,」胡夫聳了聳肩,「只能這樣了。」
霍普金斯沉默了一會,就在胡夫以為他會拒絕的時候,他點了點頭︰「好吧。」他和和氣氣地說︰「告訴我,我們先得去哪兒?」
「白鹽城。」
別西卜說︰「是我們的第一站。」他充滿希望地看著撒沙︰「富饒、廣闊、風景優美,空氣清新。民眾和善。」
「什麼意思?」
「我是說,」別西卜說︰「即便你不想為我的首戰鼓個勁打個氣什麼的,你至少可以去玩玩,順便去看場橄欖球賽。」
***
別西卜興致勃勃地把一整個墨西哥豆卷塞進嘴里,配著用燒烤醬小火慢炖的德式香腸。涂著芥末醬和番茄醬,滋味濃郁而刺激。一群身著白色上衣與黑色長褲/長裙的年輕男女從他身邊走過。個個身材勻稱,容貌秀麗。
「你覺得怎麼樣?」別西卜對身邊的人說︰「這應該是個好地方,但我總覺得有點兒古怪。」
「我不喜歡這兒。」撒沙懶洋洋地說,他的面前擺著一杯柚子汁,柚子汁咖啡旁邊是老板免費贈送的一碟子特色冰淇淋。
帶著玫瑰花香味的暖風從兩個男孩中間吹過,陽光明媚,天空晴朗的就像是狗舌忝過的盤子,白色的建築物在雲層般的紅杉樹後露出劍尖形狀的塔樓,塔樓的頂端閃耀著金色的小點。道路兩側建築物漂亮整齊的就像是孩子的玩具屋,行駛在灰色寬廣道路上的車輛一塵不染,偶爾還能見到車子後面拖著小汽艇(白鹽城附近有個很大的湖),車子里面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是面色紅潤,笑容可掬,有時候你還能看到一條狗從車窗里伸出腦袋,輕松愉快地朝你吐著舌頭。
「它讓我想起小鎮。」撒沙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柚子汁,︰「我和你說過一點……對,就是那個鎮子,一群監理教徒或是將來的監理教徒。」
別西卜想起來了。
「哦,」他說︰「真抱歉,我沒注意到這個。」
「沒關系,」小霍普金斯說︰「我只是在發牢騷而已——你知道我最近心情不太好。我喜不喜歡這兒和我來不來這兒沒關系,我又不是因為喜歡這兒才來的。」他漫不經心地戳了戳那粉紅色的冰淇淋。
又一群人緩慢地經過這里,他們的打扮好像還停留在上個世紀,每個進入他們視線範圍的人都能得到一個微笑和簡短的祝福。
「真像。」撒沙喃喃道。
別西卜沒說話,他吃掉了三個豆卷,五根香腸後才好像明白了點什麼︰「我知道那兒古怪了——撒沙,這兒沒有‘壞人’。」沒有乞丐,沒有流浪漢,沒有妓女,沒有無所事事,到處晃蕩的少年少女,你甚至看不到一個穿著不夠整潔的家伙——就連西大陸的首府都未必能有這麼「干淨」。
「白鹽城里的監理教徒佔總人口的百分之五十,我指的是行過堅信禮的那種,」撒沙說︰「誠實,真誠,貞潔,仁愛,善良,並為所有的人做有益的事——這是他們的信條,任何一個監理教徒或者有可能成為監理教徒的人都能得到他們無私的幫助……另外,在他們的教義中,懶惰也是極大的罪惡。所以……白鹽城的失業率非常的低。」
「听起來很不錯。」
「真實的情況也確實很不錯,」撒沙說︰「如果有那個總統可以讓整個西大陸的就業率提高到白鹽城的同等水準,說不定他能連任十屆。」
「也許這兒的確是個好地方,只是不太適合我們。」別西卜喝掉最後一點柚子汁︰「我得在教練咆哮著掀翻整個白鹽城之前回去,一起?」
「不了,」撒沙說︰「我準備四處走走看看。」
撒沙.霍普金斯想要看看的地方是監理教派的聖殿,也就是一座猶如白雪覆蓋的山巒那樣華美而宏偉的教堂群,它們已經在白鹽城的中心地帶矗立了近五個世紀。
聖殿的周圍沒有建築物,只有紅樹杉林與草坪,游客們可以進入教堂外圍建築,里面有著巨大的聖像與有關于聖經和監理教派由來的一系列油畫,白鹽城的歷史與之緊密相關,準確點說,白鹽城就是由一群受到迫害而不得不遠離故土的監理教徒建造起來的。
撒沙在白色砂岩的聖像前停留了一會,他的身邊不斷走過操持著各種方言與外語的游客,有身為監理教徒的導游為他們全程服務——監理教派的教徒向來就以善于學習外語方言而聞名,撒沙略微注意听了听,確實如此。
他轉往畫廊的時候,有人來詢問過他是否需要介紹,撒沙婉言謝絕,他自由自在地跟在一個小團隊後面,一直走到畫廊的末端,游客在導游的帶領下轉進另一個房間,而撒沙注意到另一個方向的門開著。
「游客是不被允許進入內殿的,」一個溫和的聲音這樣說道︰「只有教徒才能入內。」
撒沙轉過身,他身後站著一個年輕人,他和其他導游一樣穿著白色的立領襯衫與黑色的長褲,脖頸上掛著一枚精致的金十字架,手上拿著一本黑皮封面的聖經,撒沙注意到他的腰上系著黑色的帶子。
「但如果您願意的話,」年輕人說︰「您可以進入。」
撒沙看了他一眼,小霍普金斯的眼楮在人工光線下看起來是靛青色的,就像是深不見底的海穴︰「我不是監理教徒。」
「一個特例而已。」年輕人露出一個狡猾的微笑︰「我恰好有著這麼一點小小的權力。」
我主是不會將自己的寵兒與杰作拒之于門外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