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鹽城的市內人口約有十八萬一千人,中心城區人口為十萬零八千人,其中百分之六十都是監理派教徒,其中還不包括因為年齡不足而尚未行過堅信禮的孩子和不被教派所承認的有色人種——西班牙裔、非洲裔、亞裔、印第安裔,以及數量少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混血」。「混血」所指的不僅僅是血統上的,一些監理教派教徒沒有按照「聖人」,抑是「長老」的旨意嫁或者娶一個虔誠的教徒為丈夫/妻子,而是讓一個異教徒(即非監理教徒)的人成為自己的情人以及伴侶的話,他們會被立即驅逐出去,他們的孩子則被視為「靈怪」,意為低劣的小魔鬼——他們在一百年前還是這樣被稱呼的,只是近半個世紀以來,這一任「聖人」杰瑞德開始實行外軟內硬的「果實」政策,即是說,至少在表面上,監理教派不再那麼不近人情與冰冷,他允許表現優良的教徒開設五金店、飲食店與服裝店,允許學校建立橄欖球隊與游泳隊,允許經過鑒別與審查的外界人有秩序的進入白鹽城參觀與游覽……一些容易引起外界人反感警惕的敏感詞語被調換,其中就包括被更換為「混血」的「靈怪」,雖然這兩個詞于教徒而言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而聖人杰瑞德就是站在金字塔塔尖的人,緊挨著他的只有一個人,海曼.斯特朗雅各,他今年只有十九歲,卻已經是最受聖人信任的長老之一,即便是年紀有著其三倍之多的親叔叔,也得向他彎腰行禮,而他的母親、姐妹們只能跪在地上,吻他的腳——在得到允可的情況下。更多的時候,她們被禁止靠近他。像這樣一個人物,他所能佔有與使用的資源當然不會被歸類到「少」與「差」里面去,事實上,海曼.斯特朗雅各的待遇僅次于聖人杰瑞德。他有一個獨立的套間︰臥室、會客室、書房、連接著露台的半開放式健身房,浴室里設備齊全,除了冷熱水之外,還可以特殊的浴盆能夠提供與海水成分相近的合成鹽水——負責這里所有的清潔與整理工作的姐妹工作勤懇而認真,哪怕是通風口里面,也找不到一絲半點兒的灰塵與污漬。她們甚至能舀起馬桶里的水來喝。
海曼站在了佔據著半個牆面的鏡子前面,他知道鏡子應該是被擦干淨了的,他固執地盯著它看。然後在臆想中制造出一塊並不存在的污漬,正是這塊污漬擋住了他的視線,讓他看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
他抬起一只手,按住自己仍然在流血的眼楮,說︰「你們要事奉耶和華你們的神。他必賜福與你的糧與你的水,也必從你們中間除去疾病。」
他移開手,眼楮依然在流血,劇烈的疼痛就像是天使的長矛那樣從眼楮里刺入身體內部,一次又一次,下一次永遠比上一次更為嚴酷。
他曾經無數次地說過這句話。也曾經無數次地這樣踫觸別人,他治療他們,而他們總能得到痊愈。但他無法治療自己,也無法治療他地上的父——因為他們正是這世界上唯二不相信海曼.斯特朗雅各的人。海曼只相信杰瑞德,而杰瑞德只相信以前的哈芮,現在的斯蒂凡。
一個叛徒!一個異教徒!一個逆子!
他按住了自己胸膛,用沾著鮮血和眼淚的手指。他想要發出一聲蘊含著憤怒與悲哀的咆哮,卻最終將這聲咆哮按捺在體內。他捶打自己的心髒,向天上的父求助,祈求憐憫——因為他地上的父已經拋棄了他。
「主啊,求你憐憫我,因我終日求告你……
……我一心求過你的恩;願你照你的話憐憫我!
……求你轉向我,憐憫我,好像你素常待那些愛你名的人!「
海曼.斯特朗雅各哭泣著,年輕而又健康的身體被緊緊地蜷縮起來,他跪在地上,額頭抵住冰冷的地板,細長的手指在面孔上爬行,停留在那只受傷的眼楮上面︰「如果這是您要的……」他喃喃自語般地說道︰「那就拿去吧。」
只要您能夠重新看我,愛我,召回我。
我的主,我的父。
手指深深地插入眼眶,他做的有點兒不熟練,但動作很穩定,仿佛所有的痛苦與刺激都已經拍打著翅膀遠離,海曼仔細地摩挲著那顆柔韌渾圓,熱乎乎濕漉漉的東西——然後挖出了自己的眼楮。
***
「你們在這兒干什麼?!」出現在通道另一端的進攻組教練喊道︰「中場休息時間到了!」
作為需要在中場休息時間表演的啦啦隊的一員,莉拉是必須出現的,托她的福,格蘭德的啦啦隊可以說是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她警惕而惱怒地瞥了別西卜一眼,貼著通道的牆壁(也就是距離暴徒首領兒子最遠的地方)腳步輕快地溜了回去。
別西卜也得趕緊回去,下一輪就輪到格蘭德進攻了,教練會抓緊這幾分鐘為他們最後確定陣型與作戰計劃,而撒沙則需要在色內克先生的陪伴下去見見他的父親,安東尼.霍普金斯先生——別西卜早就在教練出現之前就收回了屬于自己的那一部分,異能者強悍的痊愈能力保證了他接下來的小小謊言不至于被立即揭穿——胸口的傷是他在跳下通道時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掛住受傷的,當然,男孩子們的小把戲是瞞不過霍普金斯醫生的。
他並沒有向撒沙仔細詢問這件事情,比賽頂多再持續一小時,之後,他總能找到機會弄清楚的。
如同海嘯般的呼喊聲從不遠處傳來,撒沙略微抬高了下頜,大霍普金斯伸出手,攏住他的面孔,讓他看著自己,「不必太擔心比賽,」醫生說︰「這次的勝利必然屬于格蘭德。」他一邊說著,一邊為兒子固定好傷口上的紗布。
「這是一定的。」除了寶兒的特殊飲品,格蘭德這兒還有霍普金斯,別西卜是撒沙迄今為止唯一一個朋友,也是切加勒.比桑地的兒子,一枚首次被放進西大陸並給予厚望的棋子。暫時性的,別西卜做的很不錯,但總還有些需要提點與幫助的地方,而安東尼.霍普金斯就擔任著這個角色——作為一個曾經深受上層社會人士青睞與信任,享有盛名的心理醫生,他對他們實在是太了解了。
不過了解並不代表你能夠輕易進入那個圈子,那是個復雜紊亂得足以超越安德爾河邊的海納安德爾迷宮(世界上最大的植物迷宮)的鬼地方,你永遠都不明白他們要的是什麼——極其經常性的,你擁有了財富,卻發現他們需要的是名譽,等你有了名譽,他們卻向你索要權力,你好不容易弄到了權力,又發現他們更注重聲望,等你往各種各樣的慈善基金會里面扔足了錢,很遺憾,你還缺少歷史,好吧,也許你能從你家的閣樓里翻出有關于祖輩的記載,但那真是太糟糕了,你的祖父居然是個旅店商人,而你的祖母只是個農家女,你的曾曾曾祖父居然還曾經是個被吊死的賊。
最後一個問題看起來是挺讓人絕望的,不過也並非無法可解,譬如說,你可以娶一個有著顯赫姓氏的妻子。這是之前大部分人選擇的方法,而近幾十年來又有了全新的,看起來相當可行的一條路徑——那就是秘密精英社團。
每個大學都有不下百來十個社團,但只有寥寥幾個歷史悠久,實力雄厚的大學才有所謂的秘密精英社團,能夠踏入此類社團大門的學生在今後的幾十年里幾乎個個都站在西大陸經濟與政治權力金字塔的塔尖上,而他們的席位也可以說基本都是世襲的,父母對父母,孩子對孩子,如果他們有個簽到簿的話,你會發現里面的大部分姓氏都是重復的——但他們也很注意引進新血,每年總有那麼幾個幸運兒被引入社團,在經過一系列的測試與考驗,以及戲弄與利用之後,還能夠保持住自我,並得到絕大多數人贊許的人就能夠被初步認可,最初的時候,他們或許得不到什麼明顯的好處,甚至可能會被視為踏腳石或是更好點的——僕人,但這是一個機會,西大陸的上層並不是一成不變的,那是一個相當殘酷與現實的地方,失去活力與精力的老枝會被剪掉,他們的位置將被生機勃勃的新人頂替。幸運的話,說不定只需要一兩代人,比桑地家族就能在西大陸站穩並佔據一席之地。
這正是切加勒.比桑地所期望的。
所以,別西卜.比桑地的紀錄必須非常漂亮,漂亮到讓人難以忽視——至于下面有什麼動作,哦,霍普金斯醫生覺得某本娛樂性小說的作者說的很不錯︰「沒有證據的罪行就是不存在的。」
***
「把這個送到祭壇上去,」海曼說,無視于驚呼的修士與修女們,他展開手掌,掌心里是枚異常新鮮的眼球︰「這是我的奉獻。」
(待續)
什麼也不說了,游下去繼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