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降下來，整個兒的都涼了許多，早晨楊落濛起床時，倒覺得有幾分涼意了，便喚了雙兒捧了件薄的寶藍色杭綢褙子披上，坐在貴妃榻上刺繡。雙兒立在一旁從小桌上的線簍子里取出絲線來一縷縷捋好，
一時間主僕二人都做的認真，兩人都沒有說話，屋子里靜悄悄的，只听得外面雨水打落葉子的聲音。屋門口的簾子被悄無聲息地打開，她二人竟也沒有察覺。
「姐姐繡的好認真，竟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一個溫柔嬌俏的聲音忽然在屋子響起了，著實嚇了二人一跳，雙兒手中的絲線一松，都掉回了線簍子里。
楊落濛手上的針因為驚喜猛地一歪，險些扎到自己的手指，抬眸後方才撫了胸口道︰「你真是嚇死我了。」又偏過頭對著窗外嗔怪道︰「初煙，王妃娘娘來了怎麼也不通報一聲，害的我失了禮數。」
初煙聞聲端了茶水進來，卻也笑著︰「原不能怪奴婢的，是王妃娘娘悄無聲息地來了，偏不許奴婢通報。」
辛婉柔穿了一身品月色直領錦衣群，上面還穿了件青哆羅呢對襟褂子，整個人捂的嚴嚴實實的，她倒是一點不見外，在楊落濛對面坐下，溫溫笑道︰「姐姐別怪她，是我想來給姐姐一個驚喜的，不料卻是給了姐姐一個驚嚇。」
楊落濛細細打量著她，雖說今兒個外面因為落雨降了溫，辛婉柔卻顯得比之前氣色好了許多，又或許是不再只著一身白的緣故，整個人也不再看起來那麼飄飄渺渺，總讓人覺得柔弱。她的臉有些紅撲撲的，可能是一路走過來有些呼吸不暢，裙角沾了些泥土，可卻讓她整個人多了份親和。
「姐姐做什麼這樣看我，眼楮都不眨一下的。」辛婉柔接過初煙上過的茶，喝了一口後又不禁贊道，「姐姐這是六安茶，今年的新茶罷？」
楊落濛點頭︰「確實，我只愛喝這個，其他的，說起來名貴的很的，倒也不是很喜歡。」復又皺眉︰「你身子才好些，怎麼冒了雨過來？」
辛婉柔拿過手邊的青玉抱香靠枕，抱在懷里似是取暖似的︰「王爺不是和七弟一起去護送錢糧了麼，我一個人呆在家里也是無無趣，便想著來看看姐姐。婉柔很想念姐姐。」她的目光澄澈透明，面上是開心的表情。
楊落濛不由得心底柔軟︰「你能來看我自是好，只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溫度降得厲害，你身子本就弱，仔細著了涼。」
辛婉柔倒是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笑︰「婉柔是來听姐姐談曲子的。」
楊落濛也不拒絕，只招了手道︰「初煙，去取了我的琵琶來。」
不多時，南音琵琶在手，楊落濛橫抱著，對了她溫和一笑，便撥弦起來。曲調悠悠揚揚的清脆。辛婉柔听了了然一笑，啟唇唱道︰「揚清歌，發皓齒，北方佳人東鄰子。且吟白停淥水，長袖拂面為君起。寒雲夜卷霜海空，胡風吹天飄塞鴻。玉顏滿堂樂未終。」
雙兒，初煙和辛婉柔的侍女青兒，只靜靜立著，不敢也不忍打擾正在演奏的二人。辛婉柔在音律上確實有著過人的天賦，除去演奏樂器，唱歌的聲音也真的是可稱為天籟，不得不說，不管是在現代還是在這里，楊落濛都覺得這聲音比她听過的其他歌聲都好听。
一曲終了，辛婉柔猛烈地咳了兩聲，驚得青兒連忙上前又是遞帕子又是端茶水。楊落濛也是緊張地握住她的手連連道︰「怎麼了怎麼了？」
辛婉柔擺手，好容易止住咳嗽又忍不住笑道︰「姐姐又大驚小怪了，剛剛唱的急了些，有些岔了氣。」她的臉上又多染上了些許驚喜道︰「姐姐也喜歡李白麼？方才的《白辭》彈得真好。」
「李太白其人，自由自在放蕩不羈，詩作更是狂放，有時候譜成曲子來彈，倒也是別有一番風味。」楊落濛不緊不慢，又撫了撫辛婉柔的肩，「你唱的極好，才讓這曲子多了幾分不一般的味道。」
雙兒看著兩人互相夸贊，在一旁笑說︰「二位主子就別在這里互相夸獎了，兩個人都是極好的，都是好的不得了！」
楊落濛不由得笑罵道︰「就你知道的多，白白在哪兒都要插上一句才肯罷休。」說完便傾著身子向前，作勢要打雙兒
辛婉柔按住楊落濛的手，亦是笑的快要打跌︰「姐姐快饒了她吧。」
楊落濛反握住她的手，不由得欣慰地一笑︰「看你這樣健健康康的，才叫人放心，不然，真的是。」她的話不知該怎麼繼續下去，戛然而止。辛婉柔自是知道她的意思，也不答話，只一味笑著。
「大老遠就听得你這里如此熱鬧，我道是誰。」屋里的幾個女子正鬧作一團，只听得一個微微淡漠的聲音忽的響起，眾人聞聲抬頭，聲音的主人也正好邁步進來。
南宮淵今日穿了一襲鴉青色素面刻絲直裰夾袍，發上帶了白玉的發冠，臉上是淡淡的笑容，看著屋里的女子，陳連跟在他身後，對著楊落濛和辛婉柔行了禮︰「見過二位娘娘。」三個侍女也跟著忙忙地向南宮淵行了禮。
「婉柔今日怎麼得空過來？」南宮淵負手而立，對著辛婉柔道。
見到南宮淵後，辛婉柔也不再似之前那樣活潑，只是有些勉強卻也溫柔地微微一笑︰「原是在家里帶著急了，想著和楊姐姐聊得來，便來拜訪。」
「如此也好。」南宮淵點頭，「多多走動也好。」
楊落濛並不打理他，只是靜靜端了桌上的杯子，輕輕抿了一口茶。
「既然四哥回來了，婉柔也不便打擾了。」辛婉柔悄然起立，搭了青兒的手，對著南宮淵屈了屈膝，「我也該回去了。」
南宮淵也不挽留，只是「嗯」了一聲。楊落濛也跟著起身道︰「我送送你。」她牽了辛婉柔的手一直送到小院子的外面，二人各由侍女撐著一把油紙傘，手卻依舊沒有松開。
辛婉柔笑道︰「姐姐可知白舞？」
楊落濛被她突如其來的問話弄的詫異，卻也點頭道︰「有所耳聞，卻也不是很熟悉。」
「什麼時候姐姐去我哪兒，婉柔教你可好？」辛婉柔的手指還是十分縴細，雖說緊握著楊落濛的手，可是卻依舊有些無力，「姐姐跳出來肯定好看。」
楊落濛抬起手替她挽一挽發絲，口中不自禁帶了寵溺︰「你說什麼都好。」
「那我便走了。」辛婉柔對著她笑笑，轉身走入了雨中。
暗黃色的油紙傘，在漫天的大雨中漸漸消失，離開了視線，楊落濛靜靜立著，雙手握在一起，似乎還有方才女子縴弱手心的溫度，她的眼眸透過雨幕，似乎看到了很遙遠的地方，雨水在她的腳下濺起一朵朵水花，在她的繡花鞋上留下一個個印記。
庭院里的樹葉被大雨沖洗的十分干淨，綠的驚人，楊落濛回去的時候摘了一片葉子放在手心里細細看著，心里忽然莫名地難過。
「娘娘可是覺得，心里過不去？」撐著傘的初煙忽然輕輕道。
楊落濛點頭︰「她真心待我，我卻，對她總帶著利用的意思。」她終是不夠狠心吧。
初煙伸出一只手替她將身上的褙子整理好︰「娘娘自己可想想，方才和五王妃在一起，難道真的沒有真心嗎？」
楊落濛一怔。
沒有嗎？方才的歡聲笑語，方才的彈奏演唱，方才的玩笑打鬧，難道都是自己裝的？
怎麼可能，似乎每一件，都是發自內心的。
「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她忽然響起了當初辛婉柔對她所說的話。
初煙默不作聲，只靜靜立在身後，撐著傘。
雨依舊下個不停，屋檐的積水越來越多，像簾幕，一道道流淌下來。
注︰白辭，一作「白苧辭」，古樂府題名。《樂府古題要解》︰《白苧辭》，古辭，盛稱舞者之美，宜及芳時行樂。其譽白苧曰︰「質如輕雲色如銀，制以為袍余作巾，袍已光驅巾拂塵。」清王琦注︰舊史稱白苧，吳地所出。白苧舞，本吳舞也。梁武帝令沈約改其辭為四時之歌，若「蘭葉參差桃半紅」，即其春歌也。第一首詩盛稱歌者相貌美，歌聲美，舞姿美。即使在寒苦的塞外，陰冷的霜夜，也給滿堂听眾帶來無限歡樂。詩分兩段。前五句正面描寫歌者。後三句以環境反襯諸美的客觀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