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漫無邊際的黑暗。整個人都被黑暗籠罩著，巨大的絕望伴隨著黑暗將她包圍，緊緊地扼住她的喉嚨。
恐懼，絕望，悲傷……
還有，一點點的，期冀？
她有些迷茫，期冀？她在期冀什麼？
這是在哪兒……到底在哪兒……
遠處似乎有白色的光芒在閃爍，朦朦朧朧，看不真切。她抬腳往前走，卻覺得每一步都邁的如此艱難……
「你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她愣愣，覺得這個聲音十分熟悉，不由得停下腳步向四周看去，最後確定這聲音是從那白色的光芒處傳來的。她遲疑了一下，又往前進了些。
白色的光芒越來越明亮，越來越清晰，可是卻絲毫沒有刺眼的感覺。她站定，眯起眼看過去，那里竟站了一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女子，一頭黑發沒有梳理，猶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垂在背後，那女子背對著她站著，白色的光芒，居然是從她身體里發出來的。
那女子又開口道︰「你來了。」
她本是不想理她的，卻又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這……是哪里？」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面前那個女子，從她看到這個女子的第一刻起，她就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女子好像輕輕笑了一聲︰「這里嗎……這里，是我們這些東西，生活的地方呢。」
「我們這些……東西？」她不確定地重復著這句話。
女子搖搖頭︰「不是的，不是你，你不該來這里，也不能呆在這里，蘇萱。」
她愕然︰「你認得我？」
那女子終于轉過身來，她的臉在光芒中逐漸清晰，黛眉微凝，膚若凝脂，唇角好像嚼著笑，卻苦澀的要命。
蘇萱好像被雷擊中一般，呆呆地看著她︰「你，你是……」
「我是。」白衣女子點頭，「楊落濛。」她想一笑，臉上的笑容忽然變得淒涼︰「應該是，魂魄才是。」
「那這是哪里？地獄？」蘇萱很快冷靜下來，往前走了幾步，「我也死了是嗎？你呢，你又是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啊……」她的聲音飄渺，好似煙塵，「我不知道這是哪里，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這里，我只是睡著了，醒過後，就到了這里，黑得要命，可怕得要命。」
蘇萱默默，只認真地听她說。
「後來，我習慣了在這里的生活，有一天，我在這兒看到了一個，和尚。」她淺笑，「我能感覺到，他是和我不一樣的，他是人。他告訴我，現在有一個靈魂代替我活在我的身體里。我說我想回去。他說，我離開身體太久，早已回不去了。」
蘇萱的腦里閃過一些畫面，沉聲道︰「那和尚，是念安吧？」
「嗯。」她點頭，「念安大師跟我說，很快，我們便會有機會見面的，你的靈魂，和我的靈魂，很快就會見面。」
「這麼說，因為我死了，所以我們見面了，是嗎？」
楊落濛搖搖頭︰「自然不是，我不會讓你死，因為，你要好好陪著他的。」
「陪著，他？」蘇萱皺起眉。
「他很孤單，總是喜歡皺眉頭，那麼小的時候就喜歡。」楊落濛的臉上有一種甜蜜的表情，好像陷入了回憶，「我第一次見到他，他才不過十二三歲，可是卻總是那樣悶悶地不說話，總是皺著眉頭，像個大人一樣。我陪他說了好久好久的話，告訴他，不要皺眉頭，皺眉頭一點都不好看。」
蘇萱的心頭一震，這話……听起來怎麼這般熟悉？
「其實那個時候，我還很小很小呢，才不過七歲。」楊落濛的聲音里帶了笑，「三姐偷偷帶著我和父親一起進宮去參加宴席，因為怕被認出來，我帶了面紗，宴席開始了，我就一個人在皇宮里玩，後來，便遇到了他，一個人坐在翠池邊扔石頭。」
「然後你們就認識了？」蘇萱試探地問。
楊落濛有些失望地搖搖頭︰「不是呀，他不知道我是誰呢，那晚，我陪了他很久，和他說了好多好多話。再後來，我就回去了。」
「會不會很好笑？其實那個時候，我就有些喜歡他了，就好想，好想再見到他。」她笑，「結果過了沒幾天，我居然真的又有了機會進宮，皇上的妹妹長寧公主，讓各個大家的女兒一起進宮過桃花節，我便尋了由頭，又跑到了翠池，卻不小心掉了下去。」
蘇萱忽然想起那日在翠池旁，南宮軒說的話。
「你倒是差點又掉進這翠池里了，莫不是懷念這味道？」
她忽然頓悟，了然問道︰「然後，你遇見了太子？」
「你怎麼知道？」她微微詫異，但還是繼續說下去，「是太子殿下救了我，其實，若不是他，我也不會掉下去，我在翠池邊想看能不能尋到王爺，卻遇著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居然認得我，知道我是誰，還問我為什麼到處亂跑，他的口氣挺嚴肅的，我當時年幼不知事，居然還和他頂了幾句。」
蘇萱挑高了眉︰「難道是他推你下去的？」
「當然不是，太子是那樣翩翩公子般的人。」楊落濛輕輕地嘆息，「是我想溜走，卻腳下一滑掉了下去，到最後，倒是太子下水救了我，可是我的臉卻被水中的水草給劃破了好大一條口子，換了衣服後，我又問太子殿下要了一個面紗帶上了。」
「那你那天，遇著他了嗎？」蘇萱問。
她莞爾︰「自然是遇到了的，那天他心情似乎很好，可是我沒來得及和他多說幾句話，便被三姐給找回去了。」
「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就沒有後來了，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跟他說話，即使見到，他身邊也一直有另外一個溫柔如水的女子。」楊落濛的眼神朦朧，「好看的要命，家世好得要命，他待她極好，好的要命。」
蘇萱嘆息︰「那個女子，便是杜紫珊吧。」
「十三歲的時候，我再次和他說了話。」楊落濛沒有听到她說的一般，「那時候，六王爺一箭射向我，我未來得及反應，差點被射中，是他救了我，那一整天，我都悄悄跟著他。」
「外人的流言便是從這里來的吧。」蘇萱記起她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听雙兒說的狩獵場的事情，「所以，才會有人說，你是因為他救了你，才愛上他。」
楊落濛頷首︰「旁人是這麼說的，他們不知道個中緣由。早在七歲的時候，我便愛上他了，那個皇宮里的夜晚，我坐著陪他說話的夜晚，我當時就在想，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的一切去換，去換他再也不要皺眉頭。」她的臉上掛著笑容，眼淚卻順著臉頰流下︰「可是，能讓他不皺眉的女子，卻不是我。」
蘇萱沉默地看著她，不知道說什麼，心里有一種奇怪的東西在涌動。
「蘇萱。」她輕輕地喊，「你之所以會來到這里見到我，是因為，你有了同我一樣的心思。」
「一樣的心思？」
她伸手擦去自己臉上的淚水︰「一樣的心思，你同我一樣，願意用一切去換他不再皺眉頭。」
蘇萱震驚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你還不肯承認你的心麼？」楊落濛又朝她走近幾步，面上憂傷的表情愈發清楚，「你已經，愛上他了不是麼？」
蘇萱張口想要反駁，可是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答應我一件事情好麼？」楊落濛臉上是溫柔的笑。
她鬼使神差地點點頭︰「什麼事情，你說。」
「為你自己，為我。」她伸出手試探地去踫蘇萱的臉，她的手指冰冷蒼白，「用心去決定自己的命，用心，去好好愛他，好好陪他，好不好？」
她的眼神哀傷，用哀求的口氣說出最後三個字，手指在快要模到蘇萱的臉時頹然落下，無力地握了握，又緩緩收回自己身側。
蘇萱沉默地看著她，她清亮的眸子正緊張地盯著自己，有些逃避地低下頭去，心里早已是波濤泛濫。
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是了，她確定了自己的心意，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了這個男人，冷漠無情卻總是愛皺著眉頭的男人。
可是，愛他，是一件正確的事情嗎？
她渾渾噩噩地想，耳畔忽然響起了之前听到過的清明的聲音。
「何為錯？何為對？皆無定數，唯有一點，隨心而做，一切事情，唯有隨心，隨了心意，便稱了心意，稱了心意，與自己而言便是喜事，自己喜了，便已足矣。因而，萬事遵心。」
沉默的黑暗中，唯有白衣的女子身上發出柔和的光芒，籠罩著兩個人，這光芒是唯一的溫暖，是唯一的期冀。
蘇萱抬起頭，重新對上那女子的眼楮，聲音有些沙啞卻前所未有的堅定︰「我答應你，但我不是為你，只是為我自己的心。」
楊落濛舒心地笑起來，笑容明艷好看，帶了如釋重負的輕松︰「好，都好，為誰都好。」她躊躇了一下，又問道︰「你可否，再替我，照顧好我的母親？」
蘇萱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個自信淡然的自己，點點頭︰「那是自然。」
楊落濛的笑容更大了︰「這樣便夠了，蘇萱，你也該回去了，回去他身邊，回去他們身邊。」
蘇萱點點頭。
楊落濛伸手指向她背後，蘇萱轉身後發現那里不知何時竟有了一道耀眼的光芒，和楊落濛身上帶著的柔和不同，那光芒極刺眼明亮，恍若所有光明的所在。
她身後傳來一聲聲催促︰「去吧，去吧。」
蘇萱頓了頓，邁開步子走過去，越走越快，最後成了一路小跑。
在她終于踏進那片光亮的時候，忽然仿佛听到身後的黑暗里傳來一聲嘆息，聲音模糊難辨。
「你……終是比我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