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深秋的時候，皇後產下了一個小小的女嬰，南宮淵龍心大悅，賜名莞。
蘇萱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給兩個孩子做冬日要戴的小帽子，手指頓了頓，便繼續穿針引線。
一旁的木常寧原也拿了繡繃繡著東西，听到這話停下了動作，頗為擔憂地看了蘇萱一眼︰「姐姐可要去瞧瞧麼？」
「有什麼好瞧的。」蘇萱將手里的小帽子舉起來看看，神色懶懶的，「左不過皇後宮里現在也擠滿了祝賀的人，過去也是無趣。」
「想必皇上現在也在鳳鸞宮罷……」木常寧嘆了一口氣，站起身看向窗外凋零了的樹葉，「都說皇上最愛的人是皇後……想來，也不會有錯了。」
蘇萱一針刺歪，險些刺傷自己的手指，看了幾秒細細的針線後，她煩躁地將東西往榻上一扔︰「不做這些針線活了，咱們出去轉轉罷。」
御花園內，難得的安靜，大多數的妃嬪都去了鳳鸞宮給皇後和皇上道喜，後宮里倒冷清了下來。已是深秋時節，連桂花都已過了花期，獨留了一簇簇的各色菊花爭奇斗艷。
木常寧的性子比起以前來要沉穩了許多，不再像個孩子，反倒有了些人婦的韻味，依舊是軟軟怯怯的模樣，看著有些心煩意亂的蘇萱溫柔道︰「姐姐是因為皇後娘娘生了孩子所以不開心嗎？」
蘇萱掩住她的口︰「這些話可不能亂說，皇後娘娘母儀天下，誕下公主，舉國同慶。」
木常寧緊張地眨了眨眼，連忙點頭︰「是了是了，妹妹知道了……」
「咱們去那邊……」蘇萱微微一笑牽了她的手，話還未說完就听見了一個清脆動听的聲音。
「給湘貴嬪請安，月才人請安。」兩人轉身望去，就瞧見了一襲梅色衣裙的莫茵憐。
「莫答應起身罷。」蘇萱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妹妹的氣色很好。」
「嬪妾不過是小小答應，得皇上寵愛，又怎麼會氣色不好呢？」莫答應笑的嫵媚，「倒是娘娘，怎的會有這樣好的心情在御花園里逛。」
「皇上恩澤庇佑，怎麼會心情不好。」蘇萱既知她是慧貴嬪的人，便不敢放松心思對待。
「對了，妹妹，今兒怎麼沒跟著慧貴嬪？」出乎人意料的，一旁原本沉默著的木常寧忽然啟了唇，笑吟吟地看著莫答應。
莫答應的神色一滯︰「嬪妾現下同慧貴嬪不在一個宮里，自然沒有日日跟著的道理。」
「我倒忘了這個。」木常寧掩唇一笑，「我如今怕是老了，記憶大不如從前，總還記著，妹妹你是跟在慧貴嬪身邊的。」
她話里句句指著莫答應曾是慧貴嬪侍女的事情，讓莫答應有些惱羞成怒卻又不敢發作的太明顯︰「那還請才人以後記住了，別再忘了。」
「慧貴嬪沒好好兒教妹妹規矩麼。」蘇萱輕輕一笑，「妹妹的話可有些失了規矩了。常寧，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了。」
木常寧笑笑，挽了蘇萱的手離開。
莫答應氣得扭緊了自己的手絹看著離開的兩個人，原本漂亮的臉蛋也因為憤怒而變得扭曲。
「小主別生氣了……」身後的小丫頭見自己的主子一臉憤怒，連忙上前勸慰。
「怎麼能不生氣！」莫答應咬了咬牙齒，「到底還是我出身不好，原是給別人做丫頭，現在免不了白白地被人笑話。」
「小主如今是主子，得皇上寵愛便是最好了，什麼出身不出身的，也不是最最要緊的。」小丫鬟扶住她的手，「小主貌美，難道還怕沒有出頭的日子嗎？」
莫答應捏緊了丫鬟的手︰「總有一天，我也要成為真正的主子。」
秋日里，入了夜總是多了許多寒意。木常寧一直呆在蘇萱的听雪軒里直到用過晚膳後才離開。蘇萱送她出門的時候瞧見天上一輪明月便道︰「今兒是十五嗎？」
「是了娘娘……」未月點點頭，「娘娘快些進去吧，別受了寒。」
「無妨。」一陣涼風過來，讓蘇萱不由得裹緊了衣服，卻又依舊不願動，「本宮看會兒月亮罷。」
「這樣冷的天看什麼月亮！就算是要看，也得多穿些衣服。」一個低沉的男聲忽然從身邊響起，蘇萱還未反應過來，一件帶著溫熱的大氅便披上了自己的肩頭。
蘇萱一驚︰「皇上……怎麼來了？」
南宮淵挑了挑眉︰「怎麼，不歡迎朕來嗎？」
「皇上說的哪里話。」蘇萱連忙搖頭，「只是今兒一早皇後娘娘剛生產完，皇上怎麼不陪著她？」
「朕陪了她一天了，她也累了，早早歇下，朕便想來看看你。」南宮淵溫柔地攬住她的肩，「倒是今日未在鳳鸞宮里瞧見你。」
「臣妾想著，皇後娘娘方才生產完，也不便去打擾……」蘇萱柔聲道，「等娘娘身子好些了，臣妾再去給娘娘請安，便不會吵著娘娘。」
「到底還是你最貼心。」他抿了唇笑，「朕好幾日未來你這里，快些帶朕進去瞧瞧皓辰和悠兒吧。」
夜深，蘇萱翻了個身後輕輕地坐起來，小心翼翼地越過熟睡的南宮淵後下了床，神色淡然地倚著窗邊看向那一輪明月。
「花好月圓人長在。」蘇萱抿了抿唇，閉上眼。
南宮莞滿月的時候，宮里開了宴席，一早陳連便來傳了話，說是今兒晚上妃嬪們各自都要獻上才藝為小公主慶祝。
蘇萱听了這話倒沒有什麼過多的反應，只繼續將東珠木蘭紋飾的耳墜往耳上戴。
一旁的星兒瞅著她笑︰「娘娘今兒可要把琵琶給帶上了麼，許久也不曾听娘娘撫琵琶。」
「左右日日撫琵琶，也招人厭煩。」蘇萱深色淡淡的，「總該叫人耳目一新才好。」
未月在她眉心點了一朵桃花的形狀，讓蘇萱整個面龐更加嬌女敕︰「娘娘想好了？」
「嗯……」蘇萱的神色微動，「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因而，便想試試，白舞。」
「奴婢去替娘娘準備舞衣。」未月向來貼心，將手里的梳子遞給星兒，彎了腰退下去了。
集英殿內，一派熱鬧景象。蘇萱進門的時候，南宮淵已經牽了皇後的手坐下，輕聲地說些什麼。許多宮女捧了瓜果吃食來來往往地穿梭于妃嬪王公之間，忙忙碌碌。
木常寧一眼便瞧見蘇萱，連忙朝她招手︰「姐姐快些過來，今兒怎麼來的這樣遲？」
「悠兒不知怎的同暮南鬧了別扭，哄了好一會兒才哄好，這才耽誤了些時辰。」蘇萱對她溫和地笑笑，在她身邊坐下，目光凝在了南宮淵身上，「皇上很是高興呢。」
「怎麼能不高興呢。」木常寧也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小公主生的很漂亮，又是正宮所生。」
蘇萱笑笑，沒有再回答她，徑自拿起面前的水晶盞。
不多時，眾人皆都到席。陳連看了一眼南宮淵的眼色，清了清喉嚨後一甩拂塵︰「宴席開始！」
一向在宴席里最為活潑的南宮耀今日不知是怎麼，沉默了許多，只靜靜地自顧自喝著酒。
「六弟今兒是怎麼了？大喜的日子倒看著你有些不開心了。」南宮淵一向也是最疼愛這個弟弟，難免多注意他一些，此刻也是端了酒盞笑吟吟地問他。
南宮耀愣了愣，目光無意地瞟了一眼皇後，輕笑道︰「臣弟有些不舒服，擾了皇兄的性質了。」
「怎麼了？可是天冷受了涼麼？」南宮淵關切道，「待會兒叫太醫給你瞧瞧罷。」
南宮耀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一笑，垂下頭繼續喝酒，一旁的南宮墨瞥了他一眼，湊過去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蘇萱的目光一直凝在南宮耀身上，就看見他臉色一邊，重重地將杯子放下後起身道︰「皇兄，臣弟身子不適，想先回去休息了。」
南宮淵也停下說話的動作，打量了他一下方點頭︰「朕著人送你，陳連，叫個太醫過去。」
陳連連聲應了，畢恭畢敬地跟在南宮耀身後出門。
蘇萱奇怪地看了一眼南宮墨，很是好奇他說了些什麼，對方感覺到她的目光，抬起頭對她溫柔一笑。
「皇上，今天是莞兒的滿月禮，臣妾想著，不知道眾位妹妹可否獻上才藝呢？」
「那是應該的。」南宮淵寵溺地拉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目光首先落到了文婕妤身上，「娜兒，你是眾妃之首，理應你先來。」
「表哥就是對皇後娘娘最寵愛了，娜兒可是會吃醋的啊。」文婕妤掩了唇輕笑，眉目間是說不出的情韻，「不過臣妾今兒身子多有不適，還請皇後娘娘見諒了。」
「無妨的。」皇後溫和道，「怎麼今兒妹妹身子也不適了？那……要不就湘貴嬪吧，可好？」
蘇萱施施然站起來屈了屈膝，目光皎潔地映在南宮淵身上︰「皇後娘娘大喜，臣妾豈有不賀的道理，請容臣妾下去換身衣服。」
「去吧。」南宮淵溫柔地看她一眼。
宮宴上的絲竹管樂自然是不會少，雖然樂曲迷人，但是卻又很多人都心不在焉地等待著下去換衣服的蘇萱。
解子南是近臣，自然也被邀請過來，他笑眯眯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的人後目光落在了身旁的南宮軒身上，漫不經心地喝了口酒︰「我說王爺，你這樣翹首以待的樣子是要怎樣呢？」
「這樣說本王，你自己不也是一樣麼。」南宮軒看都懶得看他，只靜靜地盯著蘇萱方才退下的方向。
解子南笑嘻嘻地聳了聳肩︰「我確實很期待她會有怎麼樣的表演啊。」他說著湊近了南宮軒的耳朵︰「吶，我從來都是很誠實的，不像某些人，口不對心。」
南宮軒神色淡然地推開他湊近的臉，不為所動地抿了一口酒水︰「嗦。」
解子南還想反駁什麼，就忽然听到絲竹聲發生了變化，伴隨著柔和的音樂，一個婀娜的身姿從原本的舞姬中間緩步出來。
「嬪妾听得這個曲子，就想起來李白的《白辭》。」楊落雪的聲音悠悠然響起，「不如嬪妾來替貴嬪娘娘唱曲兒可好？」
「自然好。」南宮淵看她一眼，點頭許了後目光又回到了蘇萱身上，眼里有驚艷的感覺。
蘇萱對著眾人行了個禮後，對著楊落雪點點頭，便開始起舞。
她穿著質地輕軟的長袖舞衣，伴隨著柔和地音樂緩緩地舞起，身姿搖曳，婀娜多情。時不時舉起雙手，長袖也跟著飄曳生姿，姿態輕盈各異。忽的雙手掩住了面龐，只余下一雙顧盼生姿的雙眼，一個輕輕掩袖的動作便將女兒家的神態演繹地淋灕盡致。
蘇萱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南宮淵的身上，欲語還休的眼神從南宮淵身上撫過，更顯露了她的嬌媚。
楊落雪的神色依舊清冷，聲音卻婉轉悠揚，雖不是清脆的很，卻到底有一種獨有的韻味。
南宮淵似乎已經看得痴了，手中握著的酒盞也停在半空中沒有送到嘴邊。伴奏的樂師手指一抖，整個樂曲瞬間變了風格，節奏變快了許多，伴隨著音樂，蘇萱的動作也快起來，雙袖一起揮舞，如同雪花上下翻飛。
整個殿內，除了樂聲和歌聲，便再沒有其他的聲音了，所有人都屏息看著屋子中間越轉越快的女子。
一個鏗鏘的撥弦聲後，蘇萱一個跪姿滑倒了南宮淵面前，笑容婉轉多情，目光盈盈如水。
沉默了一會兒，解子南第一個站起來拍起了手。
眾人皆是一愣，隨後便是如同雷鳴般的掌聲。
南宮淵恍若大夢初醒一般，丟下了手里的酒盞，起身走到了蘇萱面前，握住她略微有些冰涼的手將她拉起來，眼楮里是難以掩飾的驚喜和愛意︰「萱兒，朕從來不知道，你還會跳舞。」
「臣妾不過獻丑，謳皇上一笑罷了。」蘇萱柔柔地看著南宮淵，「皇上不嫌臣妾跳得不好就好。」
「怎麼會不好。」南宮淵笑著將她攬進懷里，又轉過身對楊落雪道，「你唱的也很好，賞。」
楊落雪從來是對這些身外之物無所謂的，只淡淡地謝了恩便一臉無所謂地坐下了。
蘇萱微笑著將目光掃過眾人，在對自己溫柔含笑的南宮軒身上稍作停留後又重新對上南宮淵的眼楮︰「皇上……」
「身子這樣涼。」他心疼地抱緊她一些，「快些下去換身厚一些的衣服。」
「湘貴嬪當真是舞藝超群呢……」皇後不知何時也站到了二人的身邊，微笑地看著蘇萱，目光間又不知明的閃爍。
南宮淵又是一陣爽朗的大笑，抬手端起了桌上的杯盞對眾人道︰「來，大家一起，為湘貴嬪的舞姿干杯！」
皇上的命令又有誰敢不听？在座的眾人，哪怕心里不痛快也只能舉起了酒盞，擠出一副高興的模樣。
南宮淵滿意地打量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文婕妤身上，蹙了蹙眉︰「怎麼了娜兒，你怎麼不喝？」
「啟稟皇上。」文婕妤笑容滿面地對他行了個禮，「臣妾已有兩個月的身孕，實在不宜飲酒。」
屋子里一下子靜了下來。
南宮淵有些錯愕地看著她，隨即不敢相信一般地問道︰「可當真麼？」
「已教太醫瞧過，自然不敢騙皇上的。」文婕妤眉目帶情，笑容嬌媚。
「今兒可真是大喜了。」眾人還在愣神的時候，南宮軒已端了酒杯敬向南宮淵，「臣恭喜皇上大喜，皇後娘娘大喜，婕妤娘娘大喜。」
皇後似乎也愣了半晌，這時才開口道︰「臣妾恭喜皇上了……」
南宮淵也是一副驚喜的模樣，松開了蘇萱的肩膀，快步走到了文婕妤身邊說些什麼。
殿內又恢復了熱鬧，眾人端了酒盞或說或笑，絲竹之聲也逐漸響起。
蘇萱攏了攏袖子，緩步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今兒，可真是大喜呢。」楊落雪淡淡地聲音似乎帶了些笑，在蘇萱耳邊響起。
蘇萱笑著看她一眼後，瞥向了慢慢坐下的皇後，她剛生產完的身子卻依舊姣好，此刻微微有了落寞的影子。
「只怕……原本應該大喜的人，今兒卻怎麼也喜不起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