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來，如畫方整理好床榻回過頭就瞧見了蘇萱捂住胸口站在窗邊，她不由得一驚，連忙過去扶住她︰「小姐怎麼了？心口又不舒服嗎？」
「沒，沒事……」蘇萱皺著眉搖了搖頭，「不知怎麼回事，最近心口總是經常一下子一下子地疼，沒事的。」
「怎麼會沒事呢？」如畫眼楮瞪的大大的，「好好兒的忽然就心痛了？而且這幾天來一直都是這樣，經常會疼，小姐，要不，奴婢出去請個大夫什麼的？」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大驚小怪了。」蘇萱笑，「不過是一下子的疼而已，又不是疼成什麼樣，這也屬正常，你啊，最近怎麼越來越喜歡大驚小怪了。」
「奴婢擔心小姐的身體嘛。」如畫似乎也覺察到自己近來一直都太過于緊張兮兮了，咧嘴一笑，「那小姐要不坐下來歇會兒吧？」
「也好。」蘇萱剛在榻上坐下就听見南宮軒的聲音︰「怎麼了？不舒服嗎？」
「小姐一早起來就說心口痛。」如畫如今和南宮軒已經熟絡，看到他來整個人都心定了一樣，「這幾天一直都是這樣，經常就會痛，奴婢想去請大夫，小姐還不準。」
南宮軒的腳步頓了頓︰「心口痛？」他的表情一滯，然後目光里寫滿了關切︰「現在還疼嗎？」
「你別听如畫在那里說，哪里有那麼嚴重。」蘇萱笑笑，「可能是最近夜里沒有休息好的緣故而已，真的沒什麼事。」
「這樣麼……」南宮軒在她身邊坐下，一貫溫和的臉上此刻竟多了許多猶豫，「有件事，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
「應不應該這樣的問題，我相信你可以權衡的很好。」蘇萱雖然不解他的猶豫，但還是一如既往地對她微笑。
「嗯……二皇子他，病了。」南宮軒難得地蹙起了好看的眉毛。
「病了？」蘇萱瞧著他的臉色便知曉這肯定不是什麼小病，心中一緊，「什麼病，怎麼會得病的？到底是怎麼搞的？」
「你別著急。」南宮軒瞧著她都快要跳起來的樣子，連忙安撫道，「現下已經沒事情了，差不多快要康復了。」
「你別瞞我，到底是出了什麼事？」蘇萱心里都快要急死，「我不過出宮這麼些日子，為什麼他就病了，不是姐姐照顧他的嗎，怎麼會生病的？他得了什麼病？怎麼會這樣的……」
「雖然有柔貴嬪照顧，到底下人們不認真做事，柔貴嬪也不能樣樣都知道。」南宮軒安慰地拍一拍蘇萱在小桌上握成拳頭的手，「孩子又懂事，下人不好好伺候，他也不願意去麻煩柔貴嬪，下人們便不給屋子里添炭火，想必是受了寒，又沒能及時發覺，所以，才成了肺炎。」
「肺炎……」蘇萱的身子都軟了，喃喃道，「肺炎……怎麼會這樣……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他們……是我連累他們了……」她的手按住胸口，「所以……我才會心疼麼……我的孩子，得了這麼嚴重的病……我卻不在他身邊……」
「好了！」南宮軒眼里寫著心疼，低低地喝住了她的話，「現下二皇子已經沒事了。雖然之前太醫院也不願給他治病，可是公主去求了皇上，皇上如今已經下了旨，若是誰敢再不好好兒伺候公主和二皇子，就通通打發到慎刑司去服役，柔貴嬪也把自己宮里的下人們各個都呵斥了一頓，現下也無人再敢看輕他們了。」
「是……這樣嗎？」蘇萱看著他。
「我何時騙過你？」南宮軒溫柔的看著她，「真的沒事了，我就是怕你擔心所以到現在才敢告訴你。你真的不用擔心他們，柔貴嬪會盡心盡力，我也會想辦法保護好他們，而且……皇上對這兩個孩子也是格外疼愛的，尤其是悠兒。」他說到這里不禁笑起來，「悠兒古靈精怪的性子，總是討人喜歡的，各宮嬪妃也都挺喜歡她。」
「所以我更不放心皓辰些……」蘇萱心中對南宮軒是信任的，雖然仍舊擔心兒子的身體，但到底情緒上也緩和了些，「那孩子一貫沉默些，總覺得太成熟，小小年紀卻懂事的很……」
「是你教的好。」南宮軒輕輕一笑。
蘇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沒教他們什麼……到底，大多數都是子南他，教的……」說到解子南，她的聲音又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好了好了，別又提傷心事，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南宮軒道，「不說這些了。倒是你，身子這些日子可還好嗎？」
「有你幫襯著，哪里有不好的。」蘇萱肉了揉眼楮，「我一個廢黜到外宮的人，跟冷宮廢妃無異，倒能過上這樣的生活，不知道是多少年修來的福氣了。」
「什麼福氣不福氣。」南宮軒的聲音里微微有些責怪，「于我而言，這些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到底和皇宮里的日子不能比的。」
「哪里還敢跟皇宮里的日子比？」蘇萱忍不住笑起來，「已經比尋常人家要好很多很多了。」
「你畢竟有著身孕……」南宮軒的語氣哽了哽，「只是我也不能常常來，雖然，皇上未曾在這里派人看守，我來往不受限制，但是……到底還是有人看著的。」南宮軒的目光悠悠地飄向了窗外，「這里是京郊，只要你出了這長門宮十里外，便出了京城的地界。據我手下的人回報，只要你出了這京城的地界，只怕是很快就會有人把你抓回來……他到底，也不是一點都不管你。」
「是麼？」蘇萱低下頭順了順自己的衣袖，如今在長門宮，雖然吃住不是問題，但是到底也只是穿著粗布衣衫，雖然不舒服，但這麼些日子下來都已經習慣，「他若管我，就不會把我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她對著如畫輕輕道︰「你先下去吧。」
「怎麼這樣說？」南宮軒目送著如畫出門後回過頭有些擔憂地看著蘇萱，「你好像……很，失望……」
「是失望麼……」蘇萱模了模頭發，笑笑，「或許是，其實，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樣去想，所以不願意去想。他將我丟在這里，不關我的死活，如果不是有你在，我在這冬日里，應該吃些什麼？應該用些什麼？他從未想過，也從未管過，不是嗎？我只是覺得悲傷而已。」
「可是就算這樣，你還是不願意跟我走。」南宮軒的手死死地抓著小桌的邊緣。
蘇萱抬起頭看他︰「你方才說了，只要我踏出京城的地界，就會被他知道的。」
「那又怎麼樣？」南宮軒的眼里有無法釋懷的狂熱，「大不了這個王爺我不當了，本來就沒什麼所謂，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帶你走，你想去哪里我帶你去哪里，皇上不會為了一個妃子大動干戈的。」
「我現在有孩子。」蘇萱避開他的眼神，「是他的孩子，不管怎麼樣我不可能不要這麼孩子。」
「沒關系，我不在乎……」南宮軒仍舊盯著她，「我真的不在乎，我會把他當作自己的親生孩子來看待的。」
「可是我在乎！」蘇萱提高了音量，「我不能這麼自私，不能對你這麼不公平，也不能對孩子這樣……更何況……」她的聲音不由得輕下去，「阿軒，我忘不了他……我的心里，只放得下一個他……」
屋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男子骨節分明的手從桌子上緩緩滑下，無力地落回到自己的膝蓋上，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手的顫抖，輕輕地握成拳頭。
「對，不起……」男子空洞的聲音努力克制住顫抖，化作一個溫柔的笑容掛在嘴角，「抱歉，又說了這些讓你困擾的話……」
「沒有，是我應該……」蘇萱心口一酸。
「好了。不說這些了。」南宮軒的臉上重新恢復他在蘇萱面前柔柔的笑容，「馬上快要新年了，還記得那年新年帶你出去玩的樣子，今年沒法帶你出去，你可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嗎？」
「我，想吃的東西嗎？」蘇萱也配合地露出笑容，「過年的時候，你來這里好不好？我做年夜飯給你吃？」
「真的嗎？」南宮軒的臉上寫著驚喜，「那我一定來，不過素來除夕有宮宴，我可能會來得遲些。」
「沒關系啊，我等你。」蘇萱也笑，「叫他們白日里多吃些，我們年夜飯吃遲一些好了，不過，你得早些送食材過來！」
「這個沒問題。」南宮軒看著她的眼眸里畫著包容和寵溺，「累不累？說了這麼久的話。」
「哪里這麼弱了。」蘇萱好笑，「你別把我當成什麼柔柔弱弱的女子好不好？」
「好好好，我知道了。」南宮軒輕輕咳了一聲，「我上次給你送了一把琵琶過來，此刻忽然想听了，這麼多年了，到底還是你的琵琶最好！」
「又夸我了。」蘇萱故意擺出一副臉，「不過既然你這麼夸我，那我就姑且談首曲子給你听。」她從榻上站起來，從屋子里唯一的一個小櫃子里拿出了那把精致的琵琶。
「你想听什麼？」蘇萱搬了個凳子坐下，對著南宮軒輕輕一笑。
「不拘什麼曲子都好。」南宮軒合起衣袖做出洗耳恭听狀，「只要是你唱的，都好。」
蘇萱眨了眨眼，撥了撥弦。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
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
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
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後《六ど》。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蘇萱只唱了一半就停了下來，笑眯眯地看著南宮軒，後者更是極為贊賞地拍了拍手︰「好一個‘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這句詞著實是極好。」
「這算不算是我的心境之作？」蘇萱輕笑，「白居易的《琵琶行》，白居易謫居臥病潯陽城，只不過，阿軒你同我，倒算不上是‘同是天涯淪落人’。」
「怎麼算不上，我倒瞧著很算得上呢。」南宮軒微笑，「如今我不過是孤家寡人，而你，也是孤單于此，可不是淪落人。」
「好吧好吧，算你有點道理。」蘇萱偏頭一笑，「不過你只說了詞好，還未說我的琵琶彈得如何呢？」
「‘今夜听君琵琶，如听仙樂耳暫明’。」南宮軒直接拉了《琵琶行》里的詞來回答，「五弟那里倒是有不少琵琶曲，過些日子我讓他尋來給你瞧瞧。」
「這樣好嗎！」蘇萱瞧他鄭重其事的樣子，忍不住發笑，「那妾身謝過王爺了。」她故意起身作出一個謝恩的姿勢。
「你啊……」南宮軒無奈地看著她笑，卻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別過臉去，將眼底的落寞灑進冷冷的空氣里。
注︰琵琶曲摘自唐朝白居易《琵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