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門寺的法會靈佛只在開場前由著寺內執事引入正殿時,在眾人跟前隱約露了個側影,接著便一直于殿中听觀正禪師誦經超度。
前前後後一共耗將了三個多時辰,顧相檀始終默默地跪在佛像前一動未動,待到禮畢時,安隱來扶他,顧相檀的腿都有些酸軟了,不過今日七世子趙則和三世子趙界也同他一起來了,趙則燒了不少紙錢,趙界卻始終安安靜靜地和顧相檀一同跪著,直到顧相檀起身了,趙界才跟著起身。
連一旁釋門寺的主持在嘆完顧相檀的孝心後,不由也夸贊了一番趙界的赤誠之意。
顧相檀點點頭,又看了眼走過來的趙則,道,「兩位世子之心,相檀領了。」
趙則搖手,趙界也忙推月兌自謙,又說了一番自己之前怎般敬佩裕國公的話,顧相檀細細听著,同他們一道走出了大殿。
出了門,顧相檀頓了腳步,回頭和觀正禪師耳語了幾句。
禪師頷首,然後對釋門寺的僧眾道,「靈佛感念今日前來參誦听經者,佛門清苦,無甚招待,每人奉清茶一杯,望安。」
話落,釋門寺的和尚們便一一給前來的禪師們都奉了茶,而給四方游僧和百姓們的則取了幾個大水缸放到門邊,由他們自行取飲。
雖說只是點水,但因是靈佛親自吩咐擺置的,便好像得了什麼天大的好處般,更有甚者傳言喝了此水可治百病雲雲,一時引得群情激蕩,大嘆靈佛果真活菩薩,朝中又有哪個達官貴人們會想到這一茬呢,百姓最易滿足,于是顧相檀等人離開時,便見得遠處磕頭跪拜又是一通稱頌,場面比來時還要鋪得更開。
趙界坐在轎輦內,踢了踢酸痛的膝蓋,掀開簾幃一角,看著外頭那些百姓臉上的誠摯之色,相較于當初趙勉的不屑一顧,他卻是實實在在被震動了一把。
「父王說得對,靈佛之力,果真不可小覷……」趙界暗嘆,也不枉他陪著跪了大半天。
三王趙典在京中自有王府,趙界途中便同二人道別,趙則和顧相檀一同回宮。才進皇城,遠遠便瞧見一個小太監急急朝著此處跑來。
走近一看,正是趙則身旁伺候的小奴才寶慶。
趙則探出頭奇怪道,「你跑這麼急做什麼?」還找到這兒來了。
寶慶激動的話都有些說不溜了,「公、公子……六、六……六世子回來了!」
趙則一怔,繼而不敢置信道,「你……說什麼?」
「六世子……六世子方才進宮了,由陳護衛迎回來的!」
下一刻趙則一把拽住了寶慶的前襟,大喊道,「人呢?現下人呢?」
「在紫微宮呢,皇上跟前說著話。」
趙則听了,也顧不上坐轎子,直接跳下來便要跑,跑了兩步才想起來一旁還有顧相檀在,忙轉了身,就見顧相檀不知何時也下轎了,臉上帶笑的望著他。
趙則撓頭,「那什麼,靈佛,我六哥竟然回來了,我先……」
他想說我先走一步了,沒想到顧相檀卻問,「六哥?便是你同我說的趙鳶嗎?」
「嗯嗯,就是他,」趙則雙拳緊握,可見心緒激蕩,「要不……靈佛你同我一起去看看吧?」
他也不過就是那麼一說,誰知顧相檀卻點了點頭。
「好啊。」
兩人也不坐轎了,顧相檀陪著趙則直接用走的,趙則原是照顧著顧相檀,怕他跟不上,所以不敢走得太快,卻不想顧相檀腳程也不慢,有一段反而把趙則給落下了,趙則這才加快步伐,兩人只用半柱香的時間便到了紫微宮。
一路進了內殿,當在御書房的門外真瞧見了牟飛和畢符的時候,顧相檀才確信,趙鳶真的進京了!
牟飛和畢符只淡淡瞧了顧相檀一眼便轉開了視線,小太監給通報的,沒一會兒孫公公便出來了,見得顧相檀,孫公公有些意外,不過即刻便同二人行了禮,將他們帶了進去。
偌大的內室,燃著裊裊的燻香,宗政帝趙攸坐于案後,看著面前站著的那位白衣少年,少年身姿頎長挺拔,長長的黑發在腦後豎起,垂蕩而下輕輕搖曳。
顧相檀盯著那背影看了半晌,才默默地轉開了視線。
而趙則卻沒他那麼淡定了,甚至顧不得和皇帝見禮,三兩步就沖到了那人的面前,接著便見得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熟悉的是眉眼,陌生的是輪廓,只眼角那滴血紅的淚痣,同記憶中那個粉雕玉砌人間仙童般的六哥十足相似。
趙則嘴唇抖著,良久都未說出一句話來。
宗政帝本是看著趙則,但見到其身後跟著的顧相檀時,表情一頓,片刻一臉和藹的笑了起來。
「則兒,還不見過你六哥?」
趙鳶起先垂著眼,待察覺到趙則來到近前,這才緩緩抬起。
趙則身量只到趙鳶眉眼處,五官也未長開,兩兄弟此時瞧著頗為相似。
見到多年未見的血緣至親,趙鳶眼中的冷色稍稍退了點,趙則既不說話,他便當先對他點了點頭,「七弟,你長大了。」
趙則只覺鼻頭一酸,終究忍不住上前一把拽住了趙鳶的手,「六、六哥……你可安好?近些年你可安好?」
趙鳶頓了下,反手握住了他,「我很好。」說著,又淺淺地斜了一眼不遠處的顧相檀,慢慢道,「我回來了……」
不知為何,這輕飄飄的一句卻說得在場幾人皆心頭一蕩,顧相檀和趙則是一個心思,趙攸听來卻是另一個心思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趙攸回神,撫案感嘆了起來,接著對顧相檀道,「這位便是大王爺的六子趙鳶,他幼時離京至今才歸,不知靈佛可否識得?」
顧相檀直直看著趙鳶,趙鳶也在看他,兩人目光中皆透出打量的神色來,片刻,顧相檀大方地對皇帝點了點頭。
「我們見過。」
趙攸微訝,「何時?」
顧相檀想了想,「約莫……三歲?」
趙鳶也是點點頭,「太|祖祭禮。」
顧相檀「嗯」了聲,「那時我年紀尚小,還吃了六世子的暗虧呢。」
「什麼虧?」趙則問。
顧相檀說,「被絆了一跤,摔破了鼻子,險些留了疤。」
趙鳶和顧相檀一樣,也是七歲離得京,不過他比顧相檀大三歲,兩人皆為王侯子弟,之前有過會面無可厚非,因著摔了一跤記憶猶新,倒也正常。
趙攸一番琢磨,又瞧二人神色,暗暗放下了心。
又對趙鳶噓寒問暖了幾句,大王爺府早隨著幾個義子出征而空落了下來,皇帝想著,便讓趙鳶暫時同趙則一起,待到之後重新修建再讓他住進去,又听得趙鳶眼下|體質仍虛,忙讓孫公公記著讓太醫多注意,又送了兩支野山參和一堆好藥,這才讓他們下去了。
顧相檀也隨著他們一起往回走,沿途听著趙則在那兒小心翼翼地詢問趙鳶前兩年的事兒。
趙鳶只簡略地告訴了他,自己剛離京時的確在北向住了一段時日,後頭病不見好,便又兜轉了好幾個地方,尋尋覓覓才到了鹿澧,得觀蘊大師救治,後終于勉強保住了命,又將養了一陣,眼下已是大體無礙,這才回來了。
趙則卻從中听出了趙鳶這幾年在外所受的苦,心里如箭攢刀絞一般,偏偏又不知怎樣安慰,難受了半天才想到要問,「那……以後是都不會走了嗎?」
這話一出,趙鳶明顯感覺到顧相檀也看了過來,未幾,他點了點頭。
顧相檀便悄悄提了提嘴角。
到了須彌宮外,顧相檀同他們告辭。
待進了內室,一直跟在後頭把他們的話都听去了的蘇息終于忍不住道,「怎麼趙家小少爺……變成六世子了?」他竟還是大王爺的兒子?「公子也好像一副不識得他的模樣……」
安隱面上也是疑惑,但隱隱又好像明白了點什麼。
顧相檀自己解了腰帶寬衣,一邊看著銅鏡里的人奇怪道,「我何時認識趙鳶了?」
蘇息訝異,「啊?那趙家小少爺……」
顧相檀回頭直直看向蘇息和安隱,眼中幽光一閃而過。
「那是淵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