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勉去了紫微宮便把方才發生的事兒重新說道了一番,在他嘴里自然變成了趙鳶目無尊卑、尋釁滋事、不知禮教,還企圖對太子動手的結果。
宗政帝始終默默听著,到後頭臉色則越來越差,待趙勉說到靈佛被驚得摔倒了時,宗政帝終于忍不住抬手便拿起桌案上的硯台砸在了趙勉的腳邊!
「糊涂東西!」
趙勉一驚,剛要反駁,宗政帝便恨恨地站了起來,指著趙勉身後的陳彩道,「你說,朕要听實話,敢有一句假的,便是欺君!」
陳彩想是料到會有這結果,頓了頓,開了口表述了經過。
自然,太子在側,他還不至于全把台給趙勉拆了,只是大致把過程說了下來,且用詞委婉謹慎,卻仍是听得宗政帝大為光火。
自己的兒子什麼模樣他能不清楚麼,這事兒必定比陳彩所言還要更沒有分寸,宗政帝瞪著趙勉險些氣得頭上的旒冕都要歪了。
他深吸兩口氣,冷聲對孫公公道,「嚴梁,國子寺斗毆,罰五十仗,摘去一等護衛之職,降為禁軍侍衛,三年內不予升遷。」說完又看向陳彩,「隨扈太子失職,罰三十仗,即刻領了。」
陳彩一怔,磕頭謝恩,隨著孫公公去了。
趙勉皺眉,對這結果似頗為不滿,「那趙鳶呢……」這事兒就算有錯總不見得自己背吧。
若是他有旁的希望,宗政帝恨不得能把這不成器的東西給掐死了。
「你記住,侯炳臣只要在京一天,你就給朕離趙鳶越遠越好!」這話說得幾乎咬牙切齒。
趙勉哪里願意服,宗政帝卻不待他回話就吩咐道,「從今日起,在乘風宮閉門思過,除了國子寺,你哪兒都不許去!」
又對外頭吼道,「再把瞿光給朕喊進來!」
趙勉憤憤而去不多時,禮部尚書瞿光便連滾帶爬的進了御書房。
宗政帝劈頭蓋臉便罵道,「你這表佷子管教得可真好!」
瞿光自來的路上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原來那嚴梁是他的一個遠房親戚,又因瞿光在皇帝和太子跟前都頗為受用,這官做得順風順水,近日更隨著太子跑了一趟鹿澧把靈佛給接了回來,于是帶著嚴梁平日也仰仗跟著得了不少另眼相待,一時才沒了輕重。
瞿光自己也知曉今日這事嚴梁之罪不可輕恕,不僅對皇世子動了手,還驚著靈佛了,若不是皇帝開恩,殺頭都不帶討饒的,嚴梁小命一條死不足惜,若是害到自家滿門,瞿光才沒處去哭。
于是忙跪下連連告起了罪,保證回去定會好好管教。
宗政帝哼了一聲,想到趙勉,這心頭堵得更厲害了。
瞿光偷覷了眼皇帝的臉色,眼楮轉了轉,小心道,「皇上,此事太子做得雖欠妥,但在臣看來,六世子似也有些魯莽。」
這話倒說到趙攸心里了,可嘴里仍是斟酌著,「他久離京城,無人管束,這般作態倒也正常,而且,不還有神武將軍在麼。」
說是這樣說,可趙鳶的表現卻比宗政帝原先預想得差了不少,看來他並不像當年大王爺那般不動聲色,也不似他幾個哥哥沉穩謙遜,反而仗著侯炳臣給他撐腰有些無法無天了。
瞿光頷首,「靈佛尊貴,茲事體大,皇上對太子不偏不倚賞罰分明,太子自然也會反躬自省以慰希冀,只是旁的人未必就能……」
話說一半,宗政帝眉眼一動,已會過意來。
……
接下來顧相檀每日皆能收到來自四面八方各種補身子的名貴藥品,有宗政帝賞的,皇後送來的,錦妃娘娘送的,還有太子送的,三王、三世子都著人送來了東西,院子滿滿的堆都堆不下。
顧相檀受了驚,臥床了幾日,宗政帝還親自擺駕須彌殿探視,又是一番知疼著熱,體恤之情不需言表。
靈佛休養,太子閉門,這國子寺才熱鬧了幾天就暫且安穩了下來。
這一天下了學,釋門寺的方丈和禪師便被宗政帝喚到了御書房。
進了內室,宗政帝便讓人賜了座,笑著道,「近日辛苦兩位大師了,為我大鄴皇子不吝賜教,只是不知皇子們學問如何,大師又有何高見?」」
兩位大師忙道不敢,繼而又听出皇上這是來讓他們評斷皇子們的高下來了,自前幾日那場混亂發生後,幾位大師也知皇上必要尋他們問話,可真到了這時,心下仍是跟著提了提。
挑揀著些不痛不癢的說了,無非是皇子們皆福慧雙修聰明睿智這些折中的話,听得宗政帝是嘆氣搖頭。
「大師莫須顧慮,學然後知不足,自省方可精進,古人皆知的道理,朕和皇子們自然也該知曉。」
兩位大師互看了一眼,宣了聲法號。
方丈道,「太子天性純善秉直,快人快語,只是性烈如火,弄性尚氣,有些……欠了穩妥。」
宗政帝眉頭暗蹙,片刻點點頭,「大師所言極是,朕往日也常常教導他需冷眼靜看三思後行,褥子尚需磨礪。」
接著他又看向堂主禪師,那禪師想了想道,「六世子辯口利辭穎悟絕倫,實乃不可多得的良才。」
「哦?」宗政帝似意外而喜,「當年大王爺七行俱下智周萬物,果然虎父無犬子啊。」
他這一句「虎父無犬子」,讓方才方丈數落太子的話立時顯得有些尷尬了,禪師只有道,「只是,六世子少小離家漂零蓬斷,行事言語缺乏慈悲之懷,難免有些……」
宗政帝見禪師踟躕,忙說,「大師直言便是,相信即便大王爺在天有靈,也不會責怪。」
禪師猶豫了下,說,「偏執寡思,孤標獨步。」
宗政帝對上禪師的眼,見他面帶惋惜之色,思量之後安撫道,「六世子年紀尚淺,自有改過遷善的時日,大師只需多多教行,他日世子必不負相看。」
又問了其他幾個皇子的功課,宗政帝這才讓人把兩位禪師送了出去。
然而孫公公來帶人的時候,卻見御書房外竟已等了好幾位要與皇帝商議國事的大人,其中就有右相仲戌良和羽林將軍,還有慈國公等人在。
之前宗政帝和禪師們說話時雖闔著門,但未避人,門外幾人想必將這番往來都听了個大概。
兩個和尚哪怕用了不少漂亮話裝裱,但一個說太子脾性急躁耿直難當大任,一個則說六世子偏激冷血清高孤傲。
太子德行如何,說一句大不敬的話,朝中無人不知,方丈所言倒句句中肯,倒是對六世子的評斷有些出乎眾人之料了,說到底大王爺的嫡親血脈竟也是個不堪大任的嗎?
一時幾位大人面面相覷,又不約而同的向著慈國公看去。
慈國公面若淡水故作平靜,但一雙暗暗緊握的雙拳似透露了一絲羞憤不滿的情緒。
趙鳶真是給他丟了大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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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已近六月,顧相檀到京城也已一個半月了。
白日天光艷好,和風熙舞,顧相檀披了件單衣坐在院里的樹蔭下看經書。
此時,安隱捧了藥碗過來,蘇息則隨在他身後。
顧相檀瞥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調回了書頁上。
安隱俯身道,「公子,喝藥了,莫要裝作沒看見。」
顧相檀嘴角淡淡一抽,不理安隱的話,轉而問蘇息,「做什麼呢?」
蘇息道,「公子,太子又派人送東西來了。」
顧相檀卻問,「誰來了?」
蘇息道,「這次是陳護衛。」
顧相檀垂眸翻了頁經書,「讓他進來。」
下一刻,陳彩隨著小祿子一起進來了,手中還捧著兩個丈寬的禮盒。
「太子護衛陳彩,見過靈佛。」陳彩將東西交付一旁,恭恭敬敬地給顧相檀磕了個頭。
顧相檀沒應聲,陳彩也不敢抬頭,便這麼老實地跪著。
半晌,顧相檀忽然道,「陳護衛傷著哪兒了嗎?」
陳彩不由挺了挺背,搖頭道,「小的無事。」
顧相檀對捧著禮盒的蘇息招了招手,蘇息忙湊到近前,顧相檀把那些東西一一翻看了下,挑出其中一盒拿起,接著竟遞到了陳彩面前。
陳彩一驚,不敢伸手。
顧相檀道,「這是麟脂膏吧?對外傷外敷都是有好處的,听聞短則三日即可痊愈。」
陳彩自然知道這東西有多好,所以更不敢收了。
顧相檀卻說,「陳護衛克己奉公,維護之心……相檀領你的情。」
陳彩心頭一驚,忍不住抬頭朝顧相檀看去,卻見眼前之人一身素白,眉眼還顯稚女敕,那氣度卻已透出恬淡清雅,清淺笑容掛于唇角,讓人一見動容。
那日顧相檀離京前,陳彩去趙鳶院中尋他,兩人自門邊相遇,若不是回來後陳彩于此始終未有言明,想必皇上和太子早就對兩人的關系愈加防範了,顧相檀的意思就是告訴陳彩,無論他這個行為有何目的,自己又抱著什麼想法,他都權當是恩德記下了。
「你為太子辦事,又替他受了苦,這點東西,太子知道也會賞你的。」顧相檀又道。
陳彩遲疑,又瞧到一旁小祿子打量的目光,他一個思量,伸手接了過來。
「謝靈佛恩典。」陳彩又磕了個頭。
顧相檀沒再和他多說什麼,任人交了差便離開了。
而陳彩前腳剛走,後腳衍方來報說,神武將軍帶著六世子和七世子來探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