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相檀渾渾噩噩地往須彌殿走,衍方遠遠地隨著他沒敢言語,想必方才趙溯的那番話他應該也是听去了個十成十。
回到內室,顧相檀也不管蘇息和安隱關心,只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疲乏得很,便讓人都出去了,接著往床榻上一倒,徹底沒了氣力。
混混沌沌間只覺四肢沉重,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再一晃神,顧相檀已是站在了一道寬廣巍峨的高門前,門旁蹲著兩只凶獸狴犴,正對著自己怒目而視張牙舞爪。
顧相檀暗忖︰這兒是哪兒,陰曹地府麼?
門後有一條幽幽長道看不到底,顧相檀猶豫了下,跨步走了進去,本想著怕是要走到天荒地老,誰知不過半刻便已見了盡頭,只是那顯出的景象卻讓顧相檀驚訝不已。
這是一座靈堂,堂內白色喪幡高懸,黑色祭嶂低垂,地上牆上的壁龕內都堆滿了密密麻麻的牌位,顧相檀原以為自己又來到了供奉著顧家滿門的地方,誰知定楮一看,卻又被靈牌上的人名震得說不出話來。
趙界,宗政十八年卒。
趙勉,宗政十九年卒。
趙典,宗政十九年卒。
趙攸,宗政二十二年卒。
顧相檀恍惚地退了一步,抬頭又見另一邊。
傅雅濂,宗政十一年卒。
侯炳臣,宗政十一年卒。
曹欽,宗政十三年卒。
趙則,宗政十九年卒。
羿崢,宗政十九年卒……
顧相檀僵著背,良久才吶吶道︰都死了……都死了……
還有誰活著?!一定還有人活著!
他茫然四顧,急急去找,卻在牆邊一角又尋得了最後兩個靈牌,靈牌竟是新的,幽暗的內室還可得見清漆泛出的冷光。
趙鳶,宗政二十三年卒。
顧相檀,宗政二十三年卒。
顧相檀腳下一軟,一下子就月兌力地坐倒在了地上。
……
燭火一個「 啪」,駭得他猛然睜開了眼!
寂夜中四面一片 黑,只隱隱的月色透過窗帷映出了房中半角,顧相檀躺在榻上,呼吸急促,半晌才平復了下來。
他緊盯著床頭那桂子折蓮的雕花床欄好一陣,越看竟越像那狴犴的勾爪一般猙獰,顧相檀不由莫名打了個冷戰,一下子坐起,也不點燈,模著黑披了間外袍便走了出去。
今夜不是衍方當值,另一個侍從連峰只遠遠地守在廊下,見得顧相檀似有些驚訝,但也未問,行了個禮又端端正正地站了回去。
顧相檀順著偏殿行到了後院,這里便是須彌殿的佛堂,佛堂高兩層,顧相檀未進一層,而是拾階而上,來到了二樓的圍欄處。
欄下有湖,湖邊是牆,極目遠眺,月光浸水水浸天,一片空明互回蕩。
顧相檀看著眼前的景色,腦中卻依舊抹不去方才夢中的場景,那一個個人,一條條命,該死的,不該死的,到頭來全成了一把黃土,包括他顧相檀自己……
夏末的晚風陰陰冷冷,竟吹得顧相檀無端地打起顫來,他伏在欄桿邊隱約瞅見了城牆下一道白影晃過,然而再看,又只剩枝椏婆娑,夜色瀟瀟。
顧相檀抹了把臉,自嘲地笑了,笑著笑著又聞得耳邊腳步聲漸起,他頓了下才慢慢回頭,就見一人踏著夜色緩緩行來,衣袂舞動,輕盈若幻。
顧相檀直愣愣地看著對方走到近前,兩人目光在空中微微擦踫,顧相檀眸色一閃,匆匆垂下了眼。
嘴角微揚,口氣听來有些戲謔。
「你這是大半夜睡不著在皇城里晃悠麼?怎麼還晃到我的須彌殿來了?」
趙鳶未語,也不拿相同的話來譏回,只與顧相檀一起在欄前站定,側頭看向遠處。
小樓上夏風獵獵,卷起趙鳶的袍角,也卷起顧相檀的發尾,兩人于空中一個交互,又各自散開,不留痕跡。
靜謐片刻,顧相檀開口道︰「中秋過了……也不知師傅好不好。」
趙鳶道︰「過了年節就能回去。」
「能回去嗎?」
趙鳶轉過頭,對上顧相檀的眼楮。
「你要想的話……」他說。
當日離開,曾對傅雅濂許下奔完喪就回鹿澧的話,可是什麼時候能奔完喪,什麼時候又能了結此案呢?
顧相檀思量著,點點頭,面上若有似無一般笑著,抓著雕欄的手卻越握越緊,緊到指甲都磕出了血,緊到趙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迫著他松開,顧相檀才恍然回神。
趙鳶眉峰擰起,覺察到顧相檀在不停地發抖,再看他那張臉,一瞬間竟虛若金紙,好像就要被這往來的風給吹塌了。
趙鳶心頭一悸,忍不住探出手將人拉了過來。
顧相檀混沌間只覺跌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中,一只臂彎緊緊地環住了自己的腰,讓自己靠在他的胸前,一下子就遮擋住了周身侵襲的寒氣。
顧相檀起先是呆愣,待意識到趙鳶做了什麼的時候,難掩的酸澀又不停地泛上鼻頭和眼眶。
「是衍方告訴你的?還是你……早就知曉了?」知曉真相,知曉誰是凶手。
趙鳶沉默了下,輕輕說︰「到了京城才知曉的」。
顧相檀深吸了口氣,忽然就停止了顫抖,垮下一直挺直的脊背,無力地將頭埋入趙鳶的肩窩中,從他身上汲取著唯一的溫暖。
趙鳶以為顧相檀會怪自己為何要瞞他,卻听見他用著嘶啞壓抑的聲音沉沉地說︰「淵清,我好恨……」
今晚趙溯說得那些,那一點一滴一言一語,顧相檀全都記得,他怎麼能忘記,怎麼會忘記,曾幾何時這就是支撐顧相檀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活下去,讓那些人都付出應有的代價。他本以為自己已是經受過最壞的一切了,然而,當趙溯再一次重復起這段過程時,顧相檀的心依舊憤恨難平,痛苦激蕩。
上輩子,他就在此時遇見的趙溯,那時候的顧相檀正處心積慮費盡心機,趙溯的話趙溯的經歷對顧相檀來說都猶如切膚之痛,于是同病相憐一拍即合,自此相輔相成,合作無間。
只是到最後,趙溯得到了他所希冀的一切,而顧相檀回頭再看,卻發現自己竟然一無所有。
其境再歷,顧相檀恨那些害死顧家害死爹娘的凶手,然而他更恨這仇怨讓自己牽連了那麼多人,到頭來只換得一個玉石俱焚的結果。
「你想他們死嗎?」趙鳶忽的問。
他聲音依舊清亮平淡,好像在問一句無關痛癢的話一般,只輕撫著自己後腰的手掌溫柔異常。
然而這句話卻仿佛兜頭一盆冷水般自顧相檀頭頂澆了下來,讓他徹底自彷徨迷離中清醒了過來。
記憶中,曾經有一個人也這樣問過他,一樣的口氣,一樣的神情,他說︰你想報仇嗎?
顧相檀是怎麼回答的?
他記得自己說︰想,我當然想,做夢都想,時時刻刻在想!我想要他們死無葬身之地,一個一個永不超生!
于是那個人在思忖之後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
然後他上了戰場,然後驍家軍連連大捷,宗政帝派其出兵瀘州關救趙界于危難,他卻以違逆軍令罪將趙界直接斬于軍中。
此時的三王早已苟延殘喘,此時的趙界也已是強弩之末,只要他回京,顧相檀就有一百種方法讓他人頭落地,尸骨無存,可是趙鳶卻先他一步動了手。
顧相檀那時不明,還曾質問過趙鳶為什麼要插手這事,後來他才突然懂了,卻已是晚了。
趙鳶不願他兩手血腥,所以替他手刃仇人,然而卻被三王余孽記恨,害的最後連一把骨灰都帶不回京城……
想到此,顧相檀心中大慟,一把抓住趙鳶的手,瞪著眼楮狠聲道︰「不,我不想他們死!」
趙鳶不語,眼中卻閃過驚訝。
顧相檀認真地看著他,眸色已恢復清明︰「神武大軍雖勇猛善戰,但趙典在京中布防嚴控,綢繆多時,又有羽林將軍在旁,勢力遠不到我們能動的,而宗政帝雖兵力甚微,但朝中黨羽眾多,一旦不測必引起朝野動蕩,民心不穩,加之邊疆危脆,御國將軍重任在身,遠水救不了近火,且還有南蠻人伺機而動,就算要他們死也不是現下,只有讓三王和宗政帝鷸蚌相爭才是最好的結果!」
雖然上一世顧相檀也是抱著漁翁得利的想法,只是他等不得,所以為求捷徑不擇手段,這一世他不再執著于仇怨,只要保得一人平安,連著那個人所重視的人一起,他知道趙鳶有其自己的計劃和準備,顧相檀不願趙鳶為了自己壞了他的主意,他只需按他的命途走就好。
面對著顧相檀深沉急切的目光,趙鳶沉吟半晌,輕道︰「我曉得了。」
顧相檀這才松下一口氣來,連帶著胸月復中的壓抑一同嘆了出去。
卻听趙鳶又道︰「所以你也不必管,且看他怎麼自己收場。」
顧相檀一怔,避開了趙鳶的視線,須臾,點了點頭。
趙鳶望著他的發頂,面上掠過一絲微不可查地無奈之色,又覺胸口一重,顧相檀重又撞入了他的懷中,伸手抱住了趙鳶的腰。
附耳輕語道︰「淵清,我們定要好好活著……」
趙鳶心頭一跳,感受著那觸踫,忍不住微微用力攬緊了顧相檀。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大家糾結在報不報仇上,正好寫到了這一章
顧相檀的心理很復雜,他有太多的顧忌,前世的種種、今生的信仰、加上宗教背景,所以不是簡單的話可以說得清
文還沒結束,不要著急喲
還有謝謝大家的支持,謝謝買V和送雷的姑娘們,感謝大家
謝謝Ricurioo扔了一顆地雷
臉好大扔了一顆地雷
探險隊隊長扔了一顆地雷
探險隊隊長扔了一顆地雷
大三吉扔了一顆地雷
RICE扔了一顆地雷
海苔扔了一顆火箭炮
海苔扔了一顆火箭炮
sansanerer扔了一顆地雷
棧橋遙聲扔了一顆手榴彈
薄荷菌扔了一顆地雷
海苔扔了一顆火箭炮
1234扔了一顆地雷
作死的節奏扔了一顆地雷
薄荷菌扔了一顆手榴彈
sansanerer扔了一顆地雷
bluefish扔了一顆地雷
以上,麼麼麼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