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欲曉,鳳霞宮中,皇後在珠簾後望著跪在外頭的衍方。
「這個月來得倒是早。」
每隔兩個月,衍方便會偷偷來此同她請安一次,順道說一說靈佛的事兒,皇後對他還是頗為信任的,听他稟報著近日的情形,皇後沉吟片刻問︰「靈佛此刻還在將軍府?」
衍方頷首。
皇後凝起眉︰「也難怪了,這般三番四次地相救,就算是鐵石心腸也該動容,更何況靈佛慈悲之心,自然更是記他的恩。」
在皇後眼里,這位六世子雖有些皇族子弟的通病,自傲寡淡了些,但性情沉穩,不顯山露水,且文武兼修,比起三王那個表里不一的兒子來,皇後隱隱地更忌憚趙鳶,就拿對靈佛的態度上,平日再如何少言清高,對于討好顧相檀,他也算是下了苦功了,這麼一趟一趟不畏艱險的出手,終于換得了成果,只是眼下雖有了靈佛的青睞,卻還要看趙鳶這條命能不能保住了。
「也不知侯將軍的手如何了,你便隨著靈佛一起,在那兒好好伺候,無論是好是壞,都須得多多關心一下。」這就是要衍方多注意侯炳臣和神武軍營的動向了,要是趙鳶一不小心死了,還要馬上來報。
衍方順遂地應了聲。
皇後看他手里拿著本書,隨口問道︰「這是什麼?」
衍方說︰「靈佛著屬下捎給太子看得。」
趙勉那兒不管如何百般不願,顧相檀同他的「多讀書」的約定倒是一日不落,偶爾還會讓衍方親自送些自己看得上的書去同太子分享。
皇後听得這個也是心情繁復。
「也多虧得靈佛有心了,這時候還能記著勉兒,那你快去吧,早些去,太子這幾日身子有些不爽利,但也不能耽誤了用功。」
皇後又吩咐了幾句,衍方便退出了鳳霞宮,一轉身往乘風宮去了。
衍方在沒去須彌殿前,在乘風宮殿外當過幾年的差,這兒的宮女侍衛本就有些識得他,而他也不是第一次代靈佛來送書了,于是前幾道關卡很容易便放了行,衍方便朝太子書房所在的偏殿走去,臨到入口了,又被人攔了下來,說是太子在正殿,這兒不能過去。
衍方想了想,說︰「那我便在此等著吧。」
他怎麼說也是靈佛跟前的人,那些人不能真讓他在這兒站著,于是將衍方請到了一旁的涼亭里坐下,讓他慢慢等,說是太子一般會在卯時來書房看書順帶一同用早膳。
衍方也沒客氣,走過去坐了,只是背脊仍是挺得筆直,書冊放于膝上,手則輕輕地按在書冊上,目光穿透眼前的宮殿,遙遙地望著遠方。
……
顧相檀早就醒了,但是他卻未起,仍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環抱著趙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身上源源不斷傳來的冷意,在這隆冬的時節,凍得顧相檀整個人都忍不住瑟瑟發抖,但是他卻沒有放手,仿佛沒有感知一般的收緊雙臂,無絲無縫地貼合著身邊的人。
半晌,顧相檀才慢慢抬起了頭,趙鳶的面上透著一層薄薄的青灰,唇瓣也越發接近死白,若不是他的胸口還傳來一下一下微弱的跳動,真以為這個人已是沒了氣息。
顧相檀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起身披上了衣裳,又給趙鳶把被子掖好,下了床來到了外室,桌案上放著一本經書,一只木魚,是按著顧相檀的意思擺進來的。
顧相檀輕輕撫過經書,拿過木魚,對著霞雲隱逸,紫光朦朧的西方跪了下來。
觀正禪師說來不及了,但是顧相檀不信,不管有無有用,他都要姑且一試,只要能夠救淵清,任何法子他都不會放棄。
木魚輕輕敲擊三聲,屋內傳出顧相檀低低地吟誦之聲。
第一大願︰願我來世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時,自身光明熾然,照耀無量無數無邊世界……
第二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
第三大願……
……
衍方在書房外等了趙鳶足足大半個時辰,瞧著來送早膳的人一次一次來來回回地跑著,涼了再暖過,暖了還未等到便倒了重做。
眼見著已到辰時,趙勉還沒有人影,衍方不由站了起來。
書房外的小太監忙哈著腰過來賠罪︰「衍方大人受累了,我們太子爺平日里自是守時用功,這幾日有些不適才誤了些時辰,勞煩您費心了。」
衍方瞧著有人又自書房里拿了冷掉的早膳離開,他搖了搖頭︰「靈佛著我辰時前需回去,這書你便代為交給太子吧。」
小太監一怔,暗道要糟糕,要真讓他走了,指不定回去要在靈佛面前告什麼狀呢,到時太子挨了皇上的訓,倒霉的不還是他們這些做奴才的麼,于是小太監自不會讓衍方輕易離開。
「別別別啊,這……外頭風涼,大人要不進屋去等吧,太子就來了,該是在路上了,這書還是大人親自交到太子手上的好,小的們萬一誤了靈佛的囑托,可擔待不起。」
衍方看了看升起的日頭,似是做了番猶豫,最後還是點了頭。
小太監將他引到了房內,陪他一起在案前站著,好在趙鳶還不算離譜,約莫過了小半盞茶,他終于駕到了。
此時外頭又有侍女入內,將熱好的早膳重放在了幾上。
听得趙鳶動靜,小太監急急就小跑著迎了出去,留下衍方一人在內室中,看著不遠處那冒著暖暖熱意的清粥,眸光隱隱一閃……
趙勉由著一堆侍從引著呼啦啦地進來了,在案前坐下,剛要打呵欠,一抬頭看見面前的人又硬生生地忍住了,目光轉到衍方手里的書上,不雅地癟了癟嘴。
「煩得很……」衍方听見他說,下一句又問︰「趙鳶死了沒?」
說起這事趙勉不由得腦仁微痛,他不承認自己昨兒個被趙鳶這一口血吐得嚇著了,回到乘風宮是坐立難安,他一方面又盼望趙鳶出事,早死早了,一方面又生怕侯炳臣將錯處怪到了自己身上,以為是他使了什麼手段害得對方半死不活的,說到底神武將軍在大鄴聲名顯赫了這麼些年,就算此刻出了事,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余威猶在,夠讓太子驚上一跳的。
後來從宗政帝那兒得知是有人給那六世子下了藥,趙勉才松了口氣,此時想來不禁又怒又慪,將面前的粥拉過來胡亂攪著,加之他記得衍方是皇後的人,所以這話說起來更是肆無忌憚。
衍方盯著他手中的湯匙,片刻垂下了眼︰「還未。」
「命可真夠硬的啊。」太子感嘆,剛要低頭去喝粥,忽的和喜匆匆走了進來,對著趙勉附耳了幾句。
趙勉眉頭一皺,嘖了一聲︰「她來做什麼?!」
和喜搖頭︰「該是來探視您的。」
趙勉「啪」得扔了湯匙,不耐道︰「不見!」
和喜為難︰「許是皇後吩咐的……」
趙勉眉眼一瞪︰「你這是拿母後來壓我?!」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和喜連連跪下討饒。
趙勉哼了一聲,推了面前的早膳︰「讓她進來!」
趙勉沒讓衍方出去,所以沒多時,衍方便瞧見一個儀靜體閑的身影緩緩步入殿內,她看了看一旁的衍方,這才走到近前,繼而有禮地對太子福了福身。
「懿陵給太子問安。」
趙勉瞥了對方一眼,不言語。
貢懿陵,也就是未來的太子妃便這麼垂著頭一動未動,直到太子覺著胸口的氣漸漸消了些才讓她起來,貢懿陵面上神色分毫未變,似是對此刁難並不放在心上。
太子沒好氣道︰「你來做什麼?」
貢懿陵還能做什麼,只剩三個月兩人便要成親了,太子對她不喜整個大鄴宮中都曉得,但是皇後卻極力促成這段姻緣,只要一有閑時,定是要叫貢懿陵去主動親近,討得這位未來夫君的歡心。
貢懿陵拒絕不得,便只能來太子這里受氣。
「奴家帶了些菩提山的珍品良果……」
「什麼珍品良果的,不就是藥麼,你這是盼著我病吧?」太子挑著她的刺。
貢懿陵不卑不亢道︰「這是皇後親自挑選的。」
一句話就堵得太子沒話說了。
趙勉漲紅了臉,憋得面皮都有些發抖,他指著貢懿陵和衍方︰「你們這一個個都要把我氣死才高興!」
貢懿陵微微側了側頭,就見不遠處的侍衛正目不斜視地看著前頭,整個人都如一張弓般崩著,手掌更是在襟袍別緊握成拳,仿似背負著無形的重壓一般。
貢懿陵注視著衍方那隱隱都爆出了青筋的手背片刻,眉眼微微一閃。
太子又念了半晌,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早膳,胃口早在見著這女人進來時就沒了,但他還是直覺性地舀起一勺就要往嘴里送去,此時,卻忽的听見面前傳來一聲低喝道︰「——等等!」
……
第十一大願︰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若諸有情,饑渴所惱,為求食故,造諸惡業……
顧相檀念到此木魚忽的一頓,猛地張開了眼!
就听外頭傳來一片喧嘩,下一刻,羿崢的聲音響了起來,里頭帶著難以抑制的興奮。
「靈佛,靈佛……丹丘果送來了!」
顧相檀驚了下,立時站起,跑著去開了門。
羿崢就站在那里,手中正踫著一盒東西,急急遞到了顧相檀面前,說道︰「快看,有了,有了……」
顧相檀將之接過,還有些雲里霧里,顫顫微微地才將盒子打開。
只見里頭果然有一顆小巧圓潤的果子,赤紅晶瑩,如一枚琉璃玉珠一般,一看就是無價之寶。
顧相檀盯著那珠子發了會兒愣,剛想問是哪里來的,就瞧到盒邊擺了一株純白的玉簪花。
作者有話要說︰碼到一半竟然斷了網……好容易上來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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