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外婆住院,雖是提早出院,但也花了五六千元。最後母親和兄弟討論後決定還是先讓外婆回家。農村的風俗大都這樣,就算到老也要躺在自己家的床上,所謂落葉歸根。
陸楓的心一片冰涼,又能說什麼呢,說到底還不是為了錢。想到小舅為了生活的重擔,不得不出外辛苦打工,每天早出晚歸,干著體力活,才四十出頭,卻已是白發斑斑,風刀霜劍使他的面容變得蒼老,歲月滄桑的確能改變一個人的容顏。更因著外婆的病長期連綿不絕,為了照顧和分配醫療費問題,家庭大戰更是屢屢上演,婚姻漸漸變得支離不堪,原本想多盡些孝道,如今也只能仰天長嘆。
丹姨是一個堅毅的人,做為最小的女兒,她除了管理好廠里的工作外,一有空就會去照顧外婆,很難再顧及家里的日常生活,叔叔的怨言和不解自是難免。但不管有多苦,她在人前的笑容依然,把內心的苦掩藏得那麼深,那麼沉。
大舅家雖說好點,但在農村沒什麼退休養老金,只有村里每月分發的幾百元錢,所以只能出去掙些外快防老。
如今要把錢扔進這無底的黑洞,心難免會痛,畢竟錢是他們用一點一滴的血汗換來的,況且外婆的病不能根治,這次即使醫好了,也不知道何時又會突然發作,再說外婆今年剛好七十九歲,算命的人說,九是外婆一生中的一個大劫,不好過。
陸楓努力去安慰自己,不必太悲傷,太難過。可這些只是無聊的自欺欺人。說實在的,對于我們所愛的人,誰不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誰願意她早早地離去呢。
第二天,終于挨到了下班。陸楓輕輕地走到外婆的病床前,只見外婆已睜開了渾濁的雙眼,見他來,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她努力地張開嘴,用極其細微的聲音呼喚著他的名字,陸楓湊近耳朵听著,不禁也欣喜地笑了。握住外婆傷痕累累的手,他只能暗暗地祈求。
母親把外婆扶起來,斜靠在床上,畢竟整天一動不動地躺著,不利于血液暢通。此時外婆的眼楮顯得有些呆滯,當母親又拿來一杯茶水讓她潤喉時,外婆茫然四望,呢喃道︰「陸楓呢,在哪,讓他先吃吧。」而後又如夢初醒般,「我這是在哪里?」
母親看來是司空見慣了,笑著說︰「陸楓,不要害怕,多陪陪外婆吧!」這時陪了大半天已經疲憊不堪的大舅起身道別,此時的外婆好象明白了什麼,像個孩子似的也嚷著要回家。
母親忙湊到外婆耳旁說︰「你可不能走啊,還要在這里好好休養呢!」出門的時候,听見母親和大舅低語,才知道外婆比以前更加神智不清了。
陸楓心如刀絞,靜靜地看著眼前越發削瘦的外婆,淚珠兒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轉。想不到外婆就算變成如今這樣,還依然如此牽掛著他,就像小時候慈祥可親的外婆呼喚著他回家吃飯一樣,是那麼的溫暖如春,真希望能回到兒時,重溫那份永恆不變的親情。
寂靜中,雨淅淅瀝瀝。那是春的淚珠,滴落在地上,泛起層層霜花。失去春的臂膀,失落在土地上。
「嘀,嘀,嘀」一串急促的聲音,從1號床傳來,那里躺著位病危的老人。他的家屬忙叫來醫生,看著氧氣罐中的氣泡直速上升,劇烈沸騰。
此時才發覺生命是如此渺小,渺小得只能依靠這小小的氧氣罐。生命又是那麼短暫,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生命已然輪回,日暮月圓的交替,世道又幾經滄桑。
「啊爹,我走了,下午如果有空,我會再來看你。」循聲望去,原來是3號床的一位老人正和兒子告別。老人輕輕地「哦」了一聲,雙手緊緊握住了兒子的手,久久不肯放手,像是牢牢抓住了自己的生命,那里仿佛包含了他全部的希望。老人雙眼噙著淚,一聲不響,只是緊緊地握著,此時千言萬語又怎能抵得過這無言的瞬間。
然而,終于還是別了。老人蜷縮在被窩里,身體瑟瑟發抖。無法掩飾內心的痛苦,皺巴巴的臉上布滿了淚珠。听人說,老人的兒女除了剛才那個,其余都沒能來看望他,照料的人也是顧來的。
老人少小打拼,*勞一生,幾多辛酸,有誰知曉,可到最後難道要孤身終老嗎?難道上蒼真是如此殘忍,到死也沒有一個親人來相伴左右嗎?
幾天後,當陸楓急急來到外婆的病房,有不少人守護著,臉上帶著凝重。外婆正掛著鹽水瓶,輸著氧氣。她靜靜地躺在床上,沉沉睡著。陸楓呆呆地站在一旁,看著外婆爬滿蚯蚓般的臉,那刺滿針眼枯瘦如柴的手,心痛不已。可是外婆,不管你最終變得如何,我依然會陪在你身邊,等著你的醒來。
1號床依然「嘀嘀嘀」響個不停,看來病人沒什麼起色。3號床來了位公證員,正根據老人的口述和其他資料做筆錄。老人所欠的醫療費已有幾千元,如再不付清,將被強制驅逐出院。老人原本有上萬的積累以備防老,卻不料被後妻佔用,而幾個兒女又不甘心付醫療費,遂只好告上法院。
老人斷斷續續地講著,心雖痛,卻很堅強,沒流下淚來。听旁人說,老人在住院的這段時間,遇到什麼困難,很少麻煩別人。而當旁人主動詢問他需要什麼時,他才有所請求,可他又是何其不幸。
老人的神態顯得很平靜,靜如一泓秋水,也許經歷了太多的坎坷,遭受了太多人生的風霜雪雨,學會了看透苦難的沉默。
低頭沉思,猛然發覺外婆旁邊空蕩了許多,人呢?我問大舅,舅說,她們正在走廊上商量事情。陸楓心如亂麻地走出門外,見母親的眼中滾著淚,眼楮紅腫,憔悴的面顏也越發蒼老。她哽咽著,淚水止不住落了下來,說︰「不會的,不會就這樣去的。」母親柔腸寸斷,泣不成聲,無法面對這即將到來的殘酷。
丹姨心如刀絞,抽噎著安慰道︰「要做的我們都已做了,如果真的去了,我們也沒什麼遺憾了。文字首發。」她說得如此淡定,但陸楓知道,丹姨同樣和我們一樣難過,傷心,堅強的外表下深藏著無盡的愛。如果說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運,誰也逃不離。如果生命真的到了盡頭,無力再挽留,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默默回到病房,看著外婆干枯消瘦的臉,愁緒萬千。幾個月前還給外婆拍過照,那慈愛的目光,燦爛無邪的笑容,如同刀鐫在我心。想不到只隔短短時日,昔日美夢已成幻影。
帶著沉重的心情走出醫院,外面陽光依然無悔地散發著光和熱,給天地萬物帶來了蓬勃生機,而我的心冷如冰。想到外婆的病基本無望,經一致同意決定先讓母親把外婆接回家,暫由退休的母親照料外婆生命中這最後的余光。
「人,就是這麼回事,老了,連可憐的人都沒了,真是悲哀,不知我們的余年會不會這麼慘!」陸楓把‘我們’說得很重,仿佛彼此的生命已連在一起。
紅葉知道了他外婆的病況,見陸楓神情沮喪,低低嘆喟道︰「難說啊,老了都一樣。沒人可憐沒人疼,無人照顧無人愛,孤孤單單度余生吧?!我永遠記得女乃女乃,是她從小把我拉扯大的,所以她去世的那一天,不管單位給不給我假期,我都要送她最後一程,我對她的感情很深。喚姐曾問過我,為什麼不給她醫治,我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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