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我看見那個身影越走越遠,像是就要這麼毅然決然地走出我的人生,從此再不相見,心下頓時哆嗦起來。
那個總是于危難之中拯救我的陸瑾言,那個總是來得不早不晚恰到好處的陸瑾言,那個幾句話的功夫就可以令我展露笑顏的陸瑾言……他要放棄我了?
我覺得委屈,覺得憤怒,覺得傷心,卻又覺得莫名心虛。
可我們昨天還一起在昭覺寺外等待日出,今天上午還在那個破舊狹窄的廚房里親密擁吻,我還記得他穿著圍裙對我笑的樣子,還記得一路在公車上牽著手時的溫度。
然而眼下,他竟然這麼快就要重新把我扔下了。
不知哪里來的沖動,我忽然間朝他離開的方向飛快地跑過去,腦子里沒有別的念頭,只反反復復念著一句話︰我要留住他。
他不能走。
他跑不掉了。
仍舊灼人的陽光下,我沒頭沒腦地朝著他跑去,在他已然踏進小區大門、走上了那條林蔭道時,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我喘著粗氣大聲叫他的名字︰「陸瑾言!」
他腳步一頓,停住了沒說話。
我就這麼固執地拽著他的手腕,死死地把他拖住,他不說話,我也不說,就像是賭氣一樣。
他又向前走了兩步,而我因為拽著他,也跟著朝前走了兩步。
這一次,他回過頭來皺眉說︰「放手。」
難得皺起的眉毛把他周身的溫柔都給抹去了。
我心里慌得要命,卻還咬緊牙關,死不松手,倔強地說了句︰「我不!」
他平靜地看著我,這一次徹徹底底地轉過身來,「那好,祝嘉,我們就好好談談。」
一副要與我攤牌的姿態。
小區里很安靜,這條林蔭小道上一個人影也沒有,樹蔭將日光隔絕在頭頂,只剩下細碎的光斑在地上晃動。
我生怕他又一次扔下我走掉,所以固執地抓著他的手,一直沒有松開。
他也沒有強求,只是輕聲問了我一句︰「你想要什麼?」
我一愣,看他耐心地又一次重復著這個問題,「祝嘉,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麼?」
我懵了,「我想從你這里……得到什麼?」
我既非土匪,又非強盜,怎麼會想要從他那里得到什麼?
他定定地看著我的眼楮,不疾不徐地說︰「祝嘉,有一件事情你好像誤會了,我是陸瑾言,不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心理醫生罷了。我不是什麼中世紀的騎士,也不是童話故事里的王子,而你似乎一直把我當做救命稻草,每一次都召喚我救苦救難,前來拯救限于傷心絕望中的你。」
我的腦子里驟然炸開了鍋。
他一字一句地告訴我︰「你是富家千金,也許算得上是公主,可我要跟你說清楚的是,如果你把我當做什麼英勇的騎士,任何事情都可以依賴于我——那麼很抱歉,恐怕我要讓你失望了。我這個人如果想要什麼東西,不一定計較付出多少,但如果情知得不到,那我寧可不要。」
「如果你心里還有陳寒,哪怕只有那麼一丁點角落留給他,都不要來再找我了。我自認不是家財萬貫,也不是商界精英,但我有我的自尊,我有我的驕傲。要是你覺得這段時間以來的陪伴都抵不過陳寒帶給你的回憶,那就趁早想清楚,因為我不是一個可以湊合著跟你在一起的人,也不會當你的垃圾桶亦或備胎。」
我想不通溫柔如他怎麼可能、怎麼可以說出這麼傷人又絕情的話來。
可他就是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用他那溫柔又動听的聲音宣布遠勝于末日降臨的噩耗。
「祝嘉,從你美好的想象里走出來,現在你搞清楚我是誰了嗎?」
像是一盆涼水從七月的酷暑里朝我潑來,我的一顆心在這樣的沖擊下瞬間凍僵。
我連牙關都開始打顫,說話也說不利落,就這樣渾身僵硬地望著他。
我甚至有幾分狼狽地問他︰「那過去那個對我溫柔有加的陸瑾言又是誰?是假的麼?你不應該是這樣的……」
你應該永遠溫柔美好,帶著三月的纏綿日光。
你應該從不對我發火,像是童話里走出來的人物。
他面色沉靜地望著我,「那個人是我,但我不可能一直是那個人,你懂嗎?」
我拼命搖頭,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他壓根沒有逼我,只是試圖和我講道理,可我的心像是被人緊緊拽住,只需要微微一用力,就可以被人一把捏碎。
我不明白我的玻璃罐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它不再溫暖明亮,反而給了我一股壓迫的力量。
我想說自己不懂,卻又似乎已經懂了他的意思。
陸瑾言看著我淚水盈眶的樣子,眼里似乎閃過了一抹異樣的情緒,可是片刻後,又恢復了前一秒的模樣。
他看著我那牢牢握住他的手,輕聲提醒︰「祝嘉,該放手了。」
我死命咬住牙關,生怕眼淚會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因為一旦它們就此滑落,我怕自己就真的再也控制不住了。
我拼命搖頭,覺得自己太蠢,听不懂他在說什麼,也不明白應該怎麼做才能阻止接下來看似必然的決裂。
可他就這樣冷眼旁觀我的脆弱,我終于慢慢地松開手,看著他從口袋里掏出那方干淨的墨藍色格子手帕遞給我。
我哆嗦著接了過來,而他一言不發地離開。
然後我終于哭了出來。
***
那個黃昏,我不知道蹲在原地哭了多久,直到听見手機刺耳地響起來。
我以為會是陸瑾言走了之後又放不下我,可是打開一看,屏幕上卻是陳寒的名字。
我曾有過的那種但凡看見他來電便會心跳不止的感覺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又煩躁的心情,我擦了擦眼淚,接起來,「喂。」
他還是那樣,一遍又一遍懇求我和他談談,而這一次我十分干脆利落地答應他︰「好。」
他被我弄得一愣,接著便有些不可置信地叫我一聲︰「祝嘉?」
仿佛擔心我被人魂穿了。
我深呼吸,很快說︰「步行街的星巴克,等我一個小時。」
這條路我一天之內三次經過,第一個來回是與陸瑾言一起,而現在這第三趟卻成了我一個人的短途旅程。
我坐在公車上,一旦想到今後陸瑾言要與我就此江湖別過,再不相見,一顆心就沉到了南極的冰川之下。
相遇以來的場景一幕幕從眼前劃過,像是有人按下了幻燈片播放,每一個畫面都被拉長,可卻又因為來去匆匆而無法定格。
陸瑾言。
陸瑾言。
瑾是瑾瑜的瑾,言是箴言的言。
我握著手機呆呆地坐在最後一排,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
他心如明鏡,他智慧卓絕,他一早就看出我對他的依賴和渴求,也清清楚楚看透了我自欺欺人的蠢態。
他什麼都不戳破,任由我拿他來當陳寒的擋箭牌,每當我傷了心、無地自容時,就會準時出現在我面前,比任何人任何物質都要光芒萬丈。
可他畢竟不是金鐘罩鐵布衫,他也會生氣,也會撒手不理,也會在我一直的裝傻之下無可奈何,也會在我對舊情人難以釋懷的時刻冷若冰霜。
溫柔的他,睿智的他,冷漠的他,慍怒的他——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我似乎明白了什麼,因為他告訴我,「那個人是我,但我不可能一直是那個人,你懂嗎?」
他在告訴我,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喜怒哀樂應有盡有,而非我想象中的那個救世主,任何時候都對我微笑,拯救脆弱渺小的我。他也會因為我心里那個念念不忘的陳寒而慍怒,也會因為我對他不是全心全意而失望。
而我問自己,我對陳寒究竟是真的還懷有不能放棄的感情,還是抱著那段天真傻氣的記憶耿耿于懷、舍不得丟掉呢?
人這輩子總要蠢一次,總有那麼一次迷迷糊糊搞不清自己的心意,可蠢一次就夠了,難道要一直蠢下去?
我低下頭來,手直哆嗦地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陸瑾言,不管是哪一個你,對我來說都只是陸瑾言。」
全世界只此一個的陸瑾言。
溫柔的陸瑾言,睿智的陸瑾言,冷漠的陸瑾言,慍怒的陸瑾言,最重要的是,于我來說不知何時起變得不可或缺的那個陸瑾言。
我不知道收到短信的他是如何的表情,如何的心情,可我已然下定決心按照他曾經告訴我的那樣去做。
「祝嘉,老天是公平的,災難與幸運都會一一降臨到你身上。而你要是不勇敢一點,命運又怎麼放心地將它的禮物交付于你呢?」
這一刻,回想起陸瑾言曾經對我說的那些話,我才終于從茫然無措里走出來了那麼一點。
我也許愚鈍,也許軟弱,也許固執又幼稚,可我只知道一點,關于陸瑾言這個人,我不希望自己像錯過陳寒一樣錯過他。
因為每個人的青春里都可能有一個陳寒,但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足夠幸運,能夠遇見一個陸瑾言。
而一旦遇上了,那就是命運的禮物,若我不夠勇敢,也許會錯失良機,錯過他。
陸瑾言,我絕對,絕對不願意錯過你。
所以這一刻,我寧願拋棄一些堅持已久的東西,只為勇敢一點,干淨灑月兌地奔向你。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了好幾遍都不滿意,晚點還會再修,然後斷在這里大家可能比較著急,所以今晚七點等我雙更麼麼噠
〒_〒最後昨天留言創歷史新低,能來點愛的鼓勵嗎?!
晚上七點見>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