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太夫人因為不慎吃錯一粒湯圓兒,昏迷了個大半個月,最終還是去世了。
二老爺鳳澤在生母的靈前哭得肝腸寸斷,他本身體弱多病,哭了幾回,便就昏倒在了靈堂前,慌得下人們趕緊攙扶、請大夫診脈,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大老爺鳳淵則告了假,披麻戴孝,日夜守在繼母靈前哀哀欲絕。
每來一個拜祭太夫人的客人,他都上前拉人哭訴,「家母身體一向硬朗的很,可恨下人不會服侍,竟讓家母吃錯東西,害了她……」老淚縱橫哽咽起來,「原說趕著辦兩場喜事沖一沖,誰知……、誰知天不假年,竟然讓家母撒手去了。」
他哭得泣不成聲。
客人們想著他做官做得好好的,突然死了繼母,要是丁憂三年的折子呈上去,皇帝不批「奪情」,就要面對丁憂三年的麻煩。都是心下自覺一片明了,紛紛勸道︰「國公爺節哀,節哀。」
鳳太夫人逝世的當天,上房小廚房的甜點廚娘便上吊自盡。太夫人的貼身丫頭哭訴是自己疏忽之過,要給太夫人償命,竟然一頭踫死在太夫人的棺材前!至于其他照顧太夫人飲食起居的丫頭們,因為沒照顧好主人,也一並被送去鳳家的莊子上。
整個上房頓時散了、空了。
鳳鸞作為孫女,穿了一身雪白孝衣跪在靈堂盡孝,心中紛亂如麻。事情……,好像已經超出自己預計的範圍,變得、變得……,有點失控起來。
之前的猜測再次浮現在她心頭!
本來祖母突然吃湯圓噎住,就很蹊蹺,偏偏在迎娶了兩位嫂嫂以後,祖母又恰到好處趕著時間去世了。
這一切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
如果是人為……,鳳鸞忍不住打了一個冷冷寒顫。
先前自己猜測可能是大伯父下手,讓祖母「昏迷」,還勉強在接受範圍,只要等嫂嫂們娶進門來,祖母再慢慢養好就是了。
雖然過分了一點兒,但……,不失為一種有效手段。
現在祖母死了!
如果這也是人為的話,那也、也……,太恐怖了!
不是自己信不過大伯父,更不是自己多心,實在祖母昏迷和死去的時間太巧了。
要知道,祖母去世,大伯父就能光明正大丁憂三年啊!而且不管是朝臣們,還是皇帝,都不會疑心大伯父做了手腳,一切順利成章。
畢竟現在外人看來,鳳家正是鮮花著錦、烈火油烹的時候,英親王馬上又要「凱旋而歸」了,誰會自己主動想法子丁憂呢?鳳家的對手們,肯定都在偷偷嘲笑大伯父的「倒霉」,認為他運氣不好。
鳳鸞捏著染了蔥汁的帕子擦眼楮,不停掉眼淚,做孝子賢孫,不敢抬頭去看祖母的黑色靈柩,怕多看一眼,自己就忍不住多打一個寒顫!
寶珠跪在她旁邊貼身服侍,小聲道︰「小姐,你不舒服嗎?」
「沒事。」鳳鸞咬牙,好歹撐到天黑拜祭的客人走掉,然後在丫頭們的攙扶下,軟綿綿的回了望星抱月閣,整個人頓時散了架。她原本皮膚白皙如玉,此刻卻白得有點過分,好似白瓷,臉上幾乎沒有一點血色。
姜媽媽以為她是累著了,吩咐丫頭去打熱水,給主子泡腳。等到卷起褲管一看,膝蓋處有些微微紅了,不由心疼道︰「看來還是綁的墊子不夠厚,得再加一層,偏生眼下天氣熱,太厚,又怕捂著……」
「我累了。」鳳鸞讓人擦干了腳,汲了鞋,衣服都沒月兌就躺上了床。
寶珠輕聲呼道︰「小姐,你還沒洗臉。」
鳳鸞反手扔了一個枕頭過去,連「滾」字,都沒有力氣說了。
她昏昏沉沉的躺著,想了很多,……想到祖母的意外昏迷,想到祖母的死,甚至想到了貞娘的婚事,忽然豁然驚心!難道貞娘嫁去肅王府做妾,也是大伯父的安排?不對不對!如果大伯父相信自己的夢,那就應該暫時避忌和皇室聯姻,免得惹皇帝不悅,他不會做如此安排。
但是……,肅王倒台還有好些年,先用一個貞娘拉拉關系,也似乎可行的。
鳳鸞腦子里面亂亂的,無法確定。
迷迷糊糊中,看見肅王穿了一身大紅新郎官喜服,笑著朝床邊走來,「看來你還有幾分姿色,不錯,不錯。本王折了五千兩銀子與鳳家,換了你,不算吃虧了。」
鳳鸞正在心驚不已,那高大頎長的身影一晃,又成了蕭鐸。
他徑直在床邊坐下,伸手道︰「過來。」嘴角微翹,一副志在必得的自信,「貞娘折給我皇兄做妾了,你就折給我罷。」
「你走開!」鳳鸞拼命搖頭,夢境中的景物頓時四下旋轉,很快徹底崩塌!她從半夢半醒的混亂中醒來,渾身冷汗津津,伸手一模,心口還在「撲通」狂跳不已。
還好,還好,只是一個夢。
她這樣安慰自己,下一瞬……,卻怔住了。
聯姻啊,二哥娶了穆柔嘉,三哥娶了王氏,貞娘要被送去給肅王做妾,那麼自己會不會……,像夢里夢到的那樣,被大伯父塞給下一任皇帝?
畢竟想讓鳳家順利退出官場,還要保持鳳家將來的地位不被動搖,僅憑穆家和王家的聯姻還不夠吧?肅王是走不到走後的,而蕭鐸……,他才是隱藏最深的一張王牌,可以保鳳家將來幾十年富貴!
大伯父他,會不會相信自己的夢賭一把?!
鳳鸞心里猛地一緊,像是被人用絲線勒住了心房,懸在半空!她緩緩坐了起來,十指深深嵌進頭發里面,掐著頭皮,分析這個猜測有幾分可能。
似乎有點矛盾。
鳳家和穆家、王家聯姻,還說得過去,皇帝不好出面阻攔,但若是自己和貞娘都嫁給皇子,皇帝只怕不會太樂意了吧?至少在處置英親王之前,皇帝不會喜歡鳳家再增添勢力,免得英親王落馬,鳳家會跳出來幫著他周旋開月兌。
大伯父是聰明人,應該不會和皇帝對著來吧?
可是……,自己心底深處,卻總有一種難言的擔心和不安。
鳳鸞翻來覆去好幾次,實在睡不著,干脆下了床,執意讓丫頭們點燈出門,去了海棠春塢,只說自己有要緊事。
甄氏已經上床躺下了,見女兒進來,不悅道︰「你跪了一天不累麼?這會兒還過來做什麼?」她讓丫頭墊了幾個枕頭,懶洋洋問,「什麼要緊事?說吧。」
鳳鸞攆了所有的下人們,沉聲說道︰「母親,我曾經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盡量穩定情緒,將整件事的起因經過說了一遍,生怕漏了什麼細節,又描補了幾次,然後問道︰「母親,你听明白了嗎?」
「這事兒啊。」甄氏的情緒沒太大波動,挪了挪身子,抬手掠著耳邊發絲,「其實那天在地下密室的時候,你大伯父就說過了。」並沒說當時還有什麼人在,只道︰「所以我是早就知道的。」
鳳鸞怔了怔,「大伯父還跟你說這個?」
真是奇怪,有關鳳家命運和將來的大事,後宅婦人基本出不上力,所以自己才會找到大伯父求助謀劃,他跟母親說有什麼用?難道兩人「幽會」的時候,找不到什麼話題,所以就隨便閑聊?
可卻沒有閑情細細琢磨,只能撇下不管,轉而遲疑道︰「母親,我總擔心……,祖母去世的時間太巧了。」
甄氏漫不經心听了,淡淡道︰「你管這個做什麼?」
鳳鸞有點急了。
可是心里清楚,母親是不在意祖母死活的,祖母正常死的也好,死于非命也罷,母親都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即便自己,對沒有感情的祖母也沒有多難過,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擔心。
「母親……」鳳鸞在肚子里斟酌說詞,盡量委婉一些,「我擔心的是,如果祖母去世能讓大伯父退出官場,和穆家、王家聯姻能保鳳家地位穩固,那麼……,我呢?我和貞娘會不會也用于聯姻?母親你是知道的,像鳳家這種人家,聯姻個把女兒從來都是尋常事兒。」
甄氏的眼楮猛地一亮,「你是說……」她是一個聰明人,很快明白了女兒話里的意思,但旋即搖頭,「不,不會的。」她蹙眉道︰「你不一樣,豈是貞娘那種小婦養的能夠相比?別胡思亂想了。」
「萬一呢?」鳳鸞擔心道。
「萬什麼一?萬一、萬二,我都不會答應的!」甄氏惱了,冷笑道︰「我才是你的親生母親!你的婚事,自然是我說了算,別人瞎摻和什麼?我瘋了,才把女兒當貨物賣去別家呢。」
母親的話,讓鳳鸞稍稍放心下來。
甄氏見女兒臉色有些發白,怕是不知道亂想了多少,怕她小人兒嚇出病,又道︰「現在你祖母剛剛過世,你是孫女,得為祖母守一年孝期,沒有祖母剛死就嫁人的。」
鳳鸞點點頭,「也對。」
看來是自己最近弦繃得太緊,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是啊,首先自己母親健在,婚事當然是她說了算,只要母親不松口,別人……,大伯父也沒有壓過母親,插手佷女婚事的道理。其次,祖母正在孝期里面,是不會有人上門來提親的。
甄氏又道︰「唔……,其實我已經看了好幾家,就是暫時沒定,回頭在這一年里給你定下來就行了。」
「那就好,那就好。」鳳鸞頷首,抹了抹被嚇出來的一頭虛汗。
甄氏好笑道︰「你看你,真是自己嚇自己。」
鳳鸞赧然一笑,「我……,擔心嘛。」
「好了,你別想東想西的了。」甄氏打著哈欠,伸手揉了揉額頭,對女兒道︰「早點回去歇著,明兒一大早還要出去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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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知了在樹上不停的「 」鳴叫。
端王妃輕搖手中的絹面團扇,搖頭嘆息,「哎,太夫人還是沒能熬過去。」
在名分上,鳳太夫人算是她的外祖母。可她現今做了王妃娘娘,身份尊貴,加上又正懷著孕,所以並沒有過去鳳家吊祭,只是派人送了東西。
蕭鐸倒是過去了一趟。
鳳太夫人不是妻子的親外祖母不要緊,不再是奉國夫人也不要緊,和鳳家拉攏關系才是要緊的。皇子中,太子殿下雖然沒有親至,但也讓肅王代表他表示了哀悼,自己當然要親自走一趟了。
去的時候,還踫到了一身江水白長袍的蕭湛。
這位小兄弟成親以後,顯得沉穩許多,神采飛揚、豐神俊逸往那兒一站,倒是引的不少人打量他。呵呵……,可惜鳳家二小姐沒有看到,不然說不定,還要被引得芳心砰動那麼幾下子呢。
蕭鐸心下冷笑,他蕭湛都已經娶了秦氏女了,還不知足麼?在鳳家祭拜的時候,做什麼不時往後宅方向看去?真是得隴望蜀,難不成鳳二小姐還能給他做妾?心也未免太大了。
「王爺?」端王妃等了半晌,不見丈夫回答,只見他臉色變幻不定,疑惑道︰「今兒去鳳家有事?還是……,朝堂上面有事?」
「沒事。」蕭鐸手里撥著茶盞,飲了一口。
端王妃眼里光芒閃爍,之前的猜疑再次浮現在了心頭,王爺他……,對鳳家的態度有點古怪。每次去過鳳家以後,神色都變得陰晴不定,可又不像是生氣,還每次都十分樂意過去。
這就有點蹊蹺了。
蕭鐸手上繼續撥弄茶盞,眼神飄飄浮浮的,顯然有心事。
端王妃心思一過,問道︰「今兒王爺去鳳家的時候,可曾見著鳳家二表弟?」她很自然的流露出關心,「也不知道,他待柔嘉好不好?」
蕭鐸抬眸,「見面說了幾句。」又道︰「鳳家老二的精神瞧著還好,至于……,他對小姨好不好,我就無從可知了。」
「瞧我,又說傻話了。」端王妃抿嘴一笑,「王爺在外面行走,即便見著鳳家二表弟說得也是正事,哪里會說到後宅上面去?」嘆了口氣,「我這也是白擔心,柔嘉嫁到舅舅家里,嫁給自己表哥,自然是千好萬好的。再說了,柔嘉和鳳家二表妹要好,有小姑子撐腰,在鳳家不知道過得多快活呢。」
蕭鐸听了,忽地問道︰「這麼說,那鳳家二小姐性子十分跋扈?」
端王妃心下猛地一沉,丈夫從來都不關心後宅的事,卻因自己隨口一說,就搭話問起了鳳家表妹!她微微含笑,「那倒不是。」不論出于什麼考慮,都沒有說自家表妹壞話的道理,「我那表妹原比別人生的好一些,又是二舅母唯一的骨血,自然養得比別人嬌貴,舅舅家的長輩都多疼愛她幾分呢。」
蕭鐸笑了笑,「原來如此。」並不對鳳鸞多加評論。
端王妃不好繼續挑起話題,免得說太多,引得丈夫起疑,因而模了模肚子,「這幾天小家伙老實許多,不似從前那般愛鬧騰了。」
「是嗎?」蕭鐸頷首,「那就好,你也少受一點罪。」
端王妃見他目光仍舊漂浮,並沒有像平常那樣,對著未來的嫡長子問長問短,心下不免更低沉了。也就是說……,鳳家表妹很可能是干擾丈夫思緒的因素,以至于讓他分了心,在自己面前走起神來。
門外來了一個丫頭,「啟稟王爺,外面有小廝過來回話。」
端王妃收起紛亂的心潮,神色溫婉,微笑道︰「王爺慢走,去忙罷。」
「你好生歇著。」蕭鐸點點頭出去,見了小廝,得知是心月復石應崇有要事找,當即去了自己的書房梧竹幽居。
顧名思義,梧竹幽居種植了一片郁郁蔥蔥的碧竹。平時少有人來,丫頭們亦是遠遠的在外候立,沒有主子吩咐,絕對不敢靠近書房重地,因而十分幽靜。
「王爺。」石應崇在門口候立多時,跟著主子進了門,然後關門,一直走到內室方才說道︰「五城兵馬司那邊送來的消息,說是外頭傳言,鳳太夫人的棺材里珍寶無數,什麼避水珠、九重玲瓏玉,樣樣價值連城。」他頓了頓,「說是據消息報,有人動了心思,準備趁鳳家人送靈柩出城的時候……」
話沒說話,意思卻是不言而喻。
蕭鐸眉頭一皺,「還有如此下作的人?」
「是啊。」石應崇也笑了,又道︰「那趙振平算是個有眼色的,不枉咱們喂了他們這麼多年,趕著送了這個消息過來。回頭王爺就可以去鳳家打個招呼,免得鳳太夫人的棺材被小毛賊禍害了。」
有人要劫持鳳太夫人的靈柩,端王親自過去送消息,避免了橫禍,鳳家的人自然會感激不盡,這可是一個不小的人情。
蕭鐸卻沒有即刻答應下來,而是一陣沉思。
石應崇不解了,「怎麼……,王爺覺得不妥?」他想了想,沒覺出有啥不妥的,反正人情不送白不送,過期作廢啊。
片刻後,蕭鐸烏黑瞳仁里光芒閃爍,「做人情,光是幾句話太過輕飄飄了。」
「這……」石應崇外表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內心卻很細密,稍稍一想,便很快明白過來,低聲笑道︰「屬下懂了。」他咧嘴一笑,「既然做人情就要做大的,光是幾句提醒如何能夠?不如……,咱們把那鬧事的毛賊給抓住了,護了鳳太夫人的靈柩,這份人情才算是做足了。」
蕭鐸滿意的笑了笑,揮手道︰「去準備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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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吊祭儀式下來,鳳家的人都憔悴了一圈兒。
可是這還沒有完,頭七過後,太夫人的靈柩得送出城去安葬,這還虧得下葬的吉日比較近,不然大夏天停放起來,又是一份麻煩。哪怕鳳家不缺冰塊等物,到底人身肉長的,放久了,肯定氣味不好聞。
因此下葬吉日擇的早,鳳家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氣。
鳳鸞卻又提心吊膽起來。
這一連串的事情真詭異,英親王一出征,祖母就吃湯圓兒噎著了,然後剛娶了兩位嫂嫂進門,祖母就去世了。
現在就連黃道吉日都挑的這麼快,更叫自己驚心!
鳳鸞坐在雪白縞素的馬車里,精神緊張,不停的安慰自己,一切都是意外,祖母的事只是時間趕巧。
再說即便有蹊蹺,也未必就會波及到自己。
首先祖母去世,自己作為孫女是要守孝一年的,這期間不會有人提親;其次母親答應了自己,她向著自己,別人不能對自己的婚事指手畫腳,……不能夠!
可像是某種不好的預感一樣,今兒一大早起床,右眼皮就不停的跳,她摁了半天都不管用,隱隱的……,總覺得像是要發生不好的意外。
呸呸呸!鳳鸞啐了幾口,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穆柔嘉在馬車外面喊道︰「阿鸞。」她伸手掀了簾子,一面打量,一面嘀咕,「等下馬上就要出門了,你怎麼在這兒睡覺?是不是最近都沒有睡好?」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悄聲道︰「其實……,我也沒太睡好。」
鳳鸞勉力應付她,「嗯,你也回去馬車里歇一歇。」
「你不讓我上來?」穆柔嘉原本興沖沖跑過來,就是要和她湊一塊兒的,沒想到被淡淡拒絕了,她被噎得面紅耳赤,「你、你……,你真可惡。」
大夫人穿著孝服走了過來,招手道︰「柔嘉,快回你自己的馬車。」
穆柔嘉咬了咬唇,她在家嬌氣任性,出嫁以後還是收斂了許多,當著婆婆的面,只能憋氣應道︰「是。」然後狠狠瞪了鳳鸞一眼,扭身走了。
大夫人亦是轉身離去了。
鳳鸞略感奇怪,大夫人作為婆婆親自過來喊柔嘉,是不是過于鄭重了?叫個丫頭過來不就行了?難道怕丫頭過來喊,柔嘉不肯走?可就算柔嘉跟自己坐一輛馬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繼而搖了搖頭,罷了,罷了,自己最近真是太疑神疑鬼了。
「時辰到!」
隨著一聲唱諾,哀樂響起,鳳家的出殯隊伍開始緩緩前行,整個隊伍像是一條緩緩移動的白色長龍。馬蹄聲、哀樂聲,其中夾雜著隱隱哭聲,彌漫在空氣里,周圍雪花似的值錢飄灑,氣氛悲傷而沉重。
鳳鸞對祖母幾乎沒有感情,談不上傷心,但是心情也是沉沉的。
祖母死于非命!這個猜測,一直在她的腦海里面縈繞不休,弄得最近都沒睡好,白天亦沒什麼精神,像是被人抽了魂兒。加上馬車微微顛簸,晃著晃著,便不知不覺靠著軟枕迷糊起來,處于一種似醒非醒的半夢狀態。
不知道馬車行駛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忽地一聲尖叫響起!
「何人放肆?!」
「竟然敢找奉國公府的麻煩,活得不耐煩……」有人話被截斷,外面已經「乒乓叮當」的響了起來,听聲音,竟然是兵器交接的動靜!下一瞬,又有各色驚叫聲響起,馬兒嘶鳴聲,仿佛整個隊伍都亂套了。
鳳鸞從混沌中醒來,還沒回神,就听車外的婆子驚慌道︰「小姐,小姐,千萬別出來!外面亂了,好像……」她結結巴巴,似乎往前打探了幾眼,「好像是有歹人要搶東西,還是搶人……,哎喲,這可怎麼得了!」
什麼歹人?!鳳鸞趕緊套上了綃紗帷帽,掀了窗簾,眺目往外看去。
只見原本整齊有序的出殯隊伍,已經亂作一團兒。
因為周圍人影晃動不休,看不太清,只知道是前面有人打架了,好像還挺凶,是什麼人如此猖狂?竟然敢打亂奉國公府出殯的隊伍,活膩了嗎?隱隱的,前面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趕緊……,太夫人的靈柩要緊……」
有人想動祖母的靈柩?鳳鸞更是覺得奇怪了。
是誰和鳳家這麼大的仇啊?還是和祖母有仇?實在是想不出來,不知何故,心口忽然「咚咚」一陣亂跳,總覺得這亂子蹊蹺古怪。
馬車上的婆子探頭進來,一臉焦急之色,竟然不等主子吩咐,就伸手扯了簾子,「小姐!外面亂得很,小姐可千萬別再探頭出去了,萬一被人瞧見了,禍事誤傷了,那可怎生是好?!且好好的躲在里面罷。」
鳳鸞有些不悅,但也沒有再執意掀開簾子去看,只是擔心問道︰「護院呢?咱們馬車周圍有沒有人護著?若是沒有,趕緊叫人過來……」
話音未落,便听見外面的馬夫一聲驚叫,「救命!!」
那婆子趕忙出去查看,接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馬兒突然嘶鳴尖叫,下一瞬,馬車毫無預兆的向前沖了出去!馬蹄聲中,隱隱听得馬夫和婆子在車後面喊,「來人,快來人啊!二小姐的馬受驚……」
鳳鸞在馬車里被顛的七暈八素的,混亂中好不容易才抓住窗沿,勉強穩住身形,急急茫茫掀了簾子往外看,不由驚呆住!
馬夫和婆子果然已經不見了。
而自己馬車套的馬,**後面扎著一把鋼刀,馬兒受驚拼命的往前亂跑,驚的出殯的隊伍四下分散!往前跑了一段,總算是看清了前面靈柩的混亂,兩邊的人正在亂作一團,互相拼命廝打,太夫人的靈柩都被砍壞了。
天吶!這到底什麼狀況?!
四周的景物一道道飛速掠過,混亂不堪。
倉促之間,鳳鸞好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似乎也加入到了雙方廝打的亂局中,那人是……,是蕭鐸!
他怎麼會在這兒?!
鳳鸞心下驚駭無比,覺得肯定是自己看錯了。顧不得馬車顛簸,趕緊掀了車窗簾子往外看去,滿地黃塵中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正在策馬飛馳而來,沒錯……,正是蕭鐸!他穿了一身軍營統領的服色,手里提著利劍,宛若箭支一般飛馳電掣襲來!
自己……,自己不是在做夢吧?鳳鸞恍惚了。
然而恍惚只是一瞬,出于本能,很快明白自己不能被蕭鐸追上!雖然不清楚他為何出現在這兒,但他朝著自己奔來,自己卻是不能和他有瓜葛的!
鳳鸞慌慌張張爬出馬車,哆嗦著,抓住馬兒的韁繩,試圖要控制這匹流血狂奔的馬兒,趕緊避開那個人,但她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哪里控制的住?馬車一抖,加上再被韁繩的力氣一帶,頓時失去了平衡!
「啊呀!」,她失聲尖叫,身體不自控的往另一側滾去。
吾命休矣!
這幾個字剛在她的腦海里閃過,下一瞬,就感覺腰身被人穩穩抓住,接著是身子猛地一輕,像是小鳥似的,從馬車上面騰空飛了起來!
鳳鸞驚慌扭頭,帷帽墜落,發現自己已經落入男人的懷中。
蕭鐸一手扯著韁繩,一手穩穩的摟住了她,他眸光深邃幽黑好似星子閃爍,在她耳畔輕輕道︰「別怕,沒事了。」
他溫暖的氣息撲打在鳳鸞脖頸間,癢癢的、麻麻的,讓她又氣又急,臉色泛出朝陽初升的粉霞,惱怒道︰「你快放我回去!」
什麼沒事?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給一個男人摟過,還能沒事嗎?!
鳳鸞拼命在他懷里掙扎,哪怕知道已經來不及,心里還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眼下這麼亂,趕緊離開就沒有人看見了。
蕭鐸不理會她的那點小力氣,勾起嘴角,「別亂動,掉下去可是要受傷的。」
受傷也不要你管!鳳鸞在心里憤怒喊道。
她畢竟做過蕭鐸的侍妾,了解他的性子。此人不達目的不罷休,他有心要故意抓住自己,就絕對不會因為自己幾句話,而輕易放人的。既然多說無益,那還是省了那些唇舌廢話吧。
只是掙扎著想跳馬下去,偏偏那沉穩有力的手臂圈得很緊,根本就掰不動!
蕭鐸帶著她緩緩策馬前行,輕快一笑。
鳳鸞急了,只能使出最原始最粗魯的辦法,她張開小嘴,朝著阻擋自己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她是下了狠勁兒的,連吃女乃的力氣都使出來了。甚至能感受到,牙齒陷進肉里的觸覺,以及咸咸的、腥腥的鮮血味兒。
蕭鐸眉頭猛地緊皺,目光意外,「唔……」
自己趕來賣鳳家一個人情,沒想到鳳鸞的馬車受了驚,趕上一場「英雄救美」,這是一個意外。而眼下,這個嬌滴滴的美人張嘴就對自己下口,更是意外之外,不由忍痛勾起嘴角笑了。
他手上韁繩用力一勒,馬兒嘶鳴,旋即听話的停住。
鳳鸞松了口,大口大口喘息回望著他。
那清澈宛若剪水一般的烏黑眸子里,寫滿了憤怒和迷惑,好像在說,難道你就一點都不覺得疼嗎?為何還不松手?!
蕭鐸唇角的笑容更深了,眸光沉沉,「本王十四歲的時候,去獵場狩獵,因為想在兄弟們中拔個頭籌,就去打了一頭白額吊額猛虎,結果反被猛虎咬傷。」抬起手腕看了看,那一圈小小牙印還挺可愛的,他笑了,「你咬的這一口,可比猛虎咬得差遠了。」
「你……」鳳鸞氣堵聲噎,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
蕭鐸深深地凝望著她。
這個讓自己牽掛許久的女人,居然如此輕而易舉的擁入了懷?此時此刻,她那瑩澈秀雅的臉上寫滿驚詫、憤怒、無奈,可愛又有趣,特別是她小嘴微張,配著唇齒間的殷紅鮮血,美艷而誘人,像是一種邀請自己的無聲蠱惑。
毫無征兆的,他突然低頭吻了下去。
鳳鸞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的唇被人強行佔據,有濕濕的、滑滑的舌輕掃而過,舌忝走了腥味兒鮮血,留下抹不去的溫暖潮濕觸覺。
蕭鐸像是收獲了最好的獵物一般,眼里帶著心滿意足的光芒,璀璨明亮,勾起嘴角輕輕一笑,「唔,……滋味兒還真不錯。」
卻不知道是滿意他的鮮血,還是鳳鸞,仰或是兩者都有。
鳳鸞憤怒無比的看著他,人僵住了。
「坐穩。」蕭鐸身上的夔龍紋披風好似黑色之羽,迎風飛揚一展,將懷中佳人裹了個嚴嚴實實,聲音低沉如夜,「听話……,我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