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以前葳蕤堂已經全部修葺完畢,除了屋子的格局不能變,各種裝飾和擺設都換了樣兒,花花草草也是重新移植。反正一進去,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樣,特別是後面開闢的小河塘,已經鋪滿亭亭綠蓋,可以展望夏天的接天蓮葉無窮碧。
鳳鸞挑了一個黃道吉日,搬了進去。
王妃是正妻,就應該住在正院,哪怕她不舍得暖香塢也得搬,不然一直住著暖香塢好像名不正、言不順。再說反正搬到荷風四面,暖香塢還是她的,蕭鐸不可能再讓別的姬妾住了。
「啊,都是嶄新的。」
「是呢,嘖嘖……,全都是上好的木料,雕功也是精湛。你快過來看這個墊子,天吶,竟然是疊了一二三四……,疊了十八層,每一層顏色都不一樣,真有意思。」
丫頭們議論紛紛,一個個對搬進正院頗為興奮雀躍。
鳳鸞淡淡掃了一圈兒。
搬了新家,什麼都是煥然一新,和蕭鐸的感情也是……,離了暖香塢,就連那點子擰著的勁兒都沒有了。這些天,彼此見面倒是客客氣氣的,但卻少有交流,言語、眼神都是,所謂相敬如冰罷。
他的那個問題,自己沒想好,便是想好也沒法回答。
自己說不恨?他就相信不恨了嗎?
鳳鸞不由輕輕嘲笑,——後來仔細回想,他的不對勁是從三清大師來了以後,那麼三清大師跟他說什麼了?自己要如何應對,才不會出錯?這些問題,最近幾天一直在心頭糾結縈繞,暫時解決不了。
「王妃娘娘,穆側妃過來給您道喬遷之喜。」
鳳鸞駐足轉身,看著穆之微提裙款款進門,杏黃色的春天薄襖兒,配一襲繡梅蘭竹襴邊儒裙。頭上發髻簡單,珠花也簡單,就連妝容都是清清靜靜的,大抵是她不想惹自己矚目,所以往老實恭順里打扮。
「知道王妃娘娘今兒喬遷。」穆之微笑盈盈的,拿了墊子,「我做了幾個椅子墊,本來想多做幾個顏色,又怕太花哨,所以一律選了絳紅色暗花紋的。」
鳳鸞看著她,想起她給蕭鐸做的靴子,淡淡道︰「辛苦你了。」然後不等寒暄,便送客道︰「今兒忙亂,屋里都沒有地方下腳,側妃先回去歇著罷。」
穆之微笑容一僵。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自己好歹是過來道賀的,鳳氏居然這麼直白干脆的送客,完全不給自己一點臉面,就連從前的面上情都沒有了。
鳳鸞早就轉身,去招呼丫頭們說話,根本不再理她。
穆之微咬了咬唇,臉色尷尬的行禮告退。
回了屋,當即關上門,與乳母咬牙道︰「那天傳言高進忠扔了一雙靴子,看來是真的!鳳氏真的讓王爺把靴子給扔了!怎麼辦?」她看向乳母,焦急道︰「沒想到鳳氏跋扈到如此地步,就連姬妾給王爺做雙鞋,她都容不下,現在更是理都不理我。」
當天賢姐兒回來就說了,「父王親自試穿了鞋子,夸我說做得好,惠姐兒跟父王說了是你做的。」她笑,「放心吧,七姨,父王早晚會知道你的好處的。」
結果呢?連一雙鞋都不能在王爺跟前留下。
穆之微便是再柔順,也忍不住動氣,更何況她又不是真的老實柔順,氣得在屋子里面來回踱步,「不,我不能急。」嘴里念念有詞,「再忍忍,再忍一忍,過幾年王爺就會知道我的好處,一定會的。」
乳母卻道︰「不用等。」
「不用?」
「是啊。」乳母回道︰「剛才側妃出去那會兒,才得的消息,說是王妃和王爺拌嘴了。」
「拌嘴?為了什麼?」
乳母道︰「之前有一段,王爺不是總忙忙碌碌的嗎?听說不是忙,其實是和王妃鬧了別扭。再者前幾天王妃不是扔了靴子,賭氣出去嗎?兩人越鬧越僵,最近幾天都不怎麼說話了。」
穆之微先是一喜,繼而有點郁悶,「鬧別扭了,也沒見王爺找其他人啊。」
說到這個,乳母也是嘆氣。
「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鬧別扭。」穆之微嘀咕道。
「不過沒有關系。」乳母又道︰「要說側妃幫著賢姐兒做了靴子,是幫幫忙,沒什麼不對的,再說就算是側妃給王爺做靴子,也是合規矩的。王妃卻為這個生了氣,還讓高進忠把靴子給扔了,實屬善妒。王爺雖然當時沒發作,給她臉面,心里頭肯定也是不痛快的,加上之前不知何故鬧別扭,兩人肯定已經拌嘴了。」
穆之微的眼楮也亮了起來,「這樣……」
「側妃,你可要把握住機會啊。」乳母拍了拍手,「王爺不僅在跟王妃生氣,還是因為靴子的事兒生氣,那王爺肯定會對側妃憐惜愧疚的。再說了,王爺天天對著王妃一張冷臉,一準兒不痛快,正需要有人知疼著熱的安慰啊。」
穆之微的心活動起來,忸怩道︰「可是,王爺根本不過來。」
「哎哎呀,我的側妃。」乳母跺腳道︰「王爺不來,你可以主動去找啊。」壓低聲音,「側妃你想想,王爺正當盛年,那種事上哪里忍得住?只要一來二往的熟了,總會有側妃的好機會的。」
所謂忍耐幾年再做打算,不過是穆之微安慰自己的話,哪里真的願意等?有機會,當然是馬上就撲上去了。
她花了好幾天功夫,做了比上次更加漂亮的一雙靴子。
然後領著丫頭去了梧竹幽居,這樣的話,就免得撞上王妃的槍口,再把靴子給扔出來了。這是她頭一次來書房,有點緊張,在門外等了半晌,進去通報的丫頭才出來,「王爺讓側妃進去。」
「多謝姑娘。」穆之微捧著靴子進去,低著頭,不敢抬頭直視,「妾身給王爺做了一雙新靴子。」仿佛不知道靴子被扔的事,還找了借口,「這雙輕薄,正適合天氣暖和了穿,王爺……,要不要試試合不合腳。」
蕭鐸的聲音听不出喜怒,「你是來送靴子的?」
「是。」穆之微不得不答,陪笑道︰「妾身想著天氣暖和了,王爺該換春天單薄的靴子,所以就……」她的聲音嘎然而止,因為屋子里面太靜了,靜得好似王爺的呼吸聲都沒了,不由抬起頭來。
看到一雙好似淬了冰的眼楮,不由一顫。
「本王缺靴子穿嗎?」蕭鐸眼里閃過一絲嘲諷,「就算你有心意,要做靴子,做好了也是應該交給王妃,而不是越過王妃,單獨來書房找本王!」
怎麼回事?穆之微有一瞬的驚慌,不是說他們拌嘴了嗎?怎麼王爺還處處維護著鳳氏?難道是乳母把消息給弄錯了?不能夠吧。
蕭鐸突然站了起來,他身量高大,居高臨下的看著穆之微,「當初穆家二房為何送你過來?你自己說說。」
穆之微被問得面紅耳赤,還不能不答,「是來照顧賢姐兒他們的。」
「哦?」蕭鐸譏諷道︰「那為何整天忙著給本王做靴子,做了一雙又一雙,還親自跑到書房來添亂!」他聲色俱厲,「穆家就是這麼教你規矩的?听好了,這種歪門邪道的心思不要再有一次,否則別怪本王不講情面。」把這些天的火氣都撒了出來,「給本王滾出去!」
「妾身告退。」穆之微漲紅了臉,羞憤難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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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側妃去梧竹幽居,不過好像被王爺罵了,又跑出來了。」
「是嗎?」鳳鸞淡淡道。
姜媽媽見她漫不經心,急了,「王妃不能總是這麼和王爺鬧別扭啊,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的呢?你擰著,他也擰著,這不是越來越生分了嗎?我看王爺不錯,和王妃娘娘鬧著別扭,依舊沒有找別人,就連送上門的穆側妃都攆了。」語重心長勸道︰「王妃,你也退一步罷。」
鳳鸞幽幽一嘆。
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三清大師說了什麼,如何退一步?但是乳母的話沒錯,既然蕭鐸對穆之微沒有心思,而是因為自己在煩惱,那麼總是這麼擰著不行,——是對是錯,兩人得攤開了來說。
「晚上炖個山藥乳鴿湯罷,他愛喝……」
「這就對啦。」姜媽媽笑道︰「要緊的不是湯,而是王妃惦記著王爺的這份心意,等王爺來了,千萬記得要說幾句和緩話兒。」
「嗯。」鳳鸞坐在窗台跟前,看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連綿小雨,自從那天在獵場下雨開始,這雨就一直斷斷續續的。陰雨連綿了好些日子,陰沉沉、濕漉漉,連帶人的心情都跟著不好,空氣都是沉悶的。
窗外新抽芽的女敕葉本該朝氣蓬勃,似乎也沒精打采,垂著腦袋。
雨水滴滴答答,一滴一滴的墜落發出響聲。
「轟」的一聲,烏沉沉的天空里又閃過一道閃電,一聲悶雷,窗外的雨稀里嘩啦下得更大了。鳳鸞拿了旁邊的鵝黃色外套,披在身上,琢磨著,等下蕭鐸來了,自己到底要跟他說點什麼,翻來覆去還是沒想好。
然而一直等到天黑,蕭鐸都沒有來。
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在外面響起,冷風貫入,高進忠掀了簾子進來道︰「王妃娘娘,王爺說今晚在書房歇下,不過來了。」
鳳鸞心里有點小小失望,但又松了口氣。
然而第二天,高進忠一大早又火急火燎的趕來,「王妃,王爺發燒了!」在屋子里看著她起身,加衣服,嘴里絮叨道︰「昨兒半夜發燒的,哎呀,我就說……,前幾天不該去軍營的,先頭淋雨的濕氣還沒有散,又淋了一回雨,怎麼能夠不發燒呢。」
鳳鸞已經穿好了衣服,蹙眉道︰「走罷。」
打著綠竹傘過去,進了門,蕭鐸躺在床上沒有起來。
鳳鸞眉頭一皺,依他的性格,若不是病得很重,不會在這兒扮演虛弱的,上前模了一把,果然額頭滾燙滾燙的,轉頭問道︰「去請太醫了吧?」
高進忠回道︰「去請了,不過一來一回得等會兒。」又嘆氣,「偏巧府里的大夫昨兒告了假,抓不到人。」
「沒那麼嚴重,慌什麼?」蕭鐸脾氣不好,「滾出去。」
然而太醫來了,診過脈,臉色卻不是太輕松,「听說王爺之前就淋了雨,想來積了寒氣在體內,加上這一次淋雨,兩下里夾攻病勢洶洶,只怕需要好生調理一陣子。」
蕭鐸不悅,「發個燒熱而已,你開兩幅藥吃了便是。」
「是。」太醫似乎欲言又止。
鳳鸞見了,便道︰「王爺你好生歇著,我去問問太醫藥方的事兒。」出了門,領著太醫去了偏廳,神色凝重道︰「怎麼……,王爺病得很重?」
「不好說。」太醫搖搖頭,繼而道︰「大概王妃還不知道,最近在京郊沛縣出了一樁大事,不知何故,有數個村莊的雞鴨畜生紛紛病死,偏生那些鄉民又不舍得掩埋,只把病死的雞鴨煮了吃,結果人也病倒不少。加上最近陰雨連綿,時疫傳播很快,听說王爺去了京郊軍營,所以下官擔心……」
「還有這樣的事?」鳳鸞說完,自己倒也怔住了。
前世有這樣的事嗎?可能有,可能沒有,但至少沒有流行到皇宮里面,所以自己根本就沒有印象,——前世自己作為一個茶水上的小宮女,對宮外的消息知之甚少,除非是特別大的事,人人傳頌才有可能知道。
不由揉了揉眉頭,想不起來。
「不過下官只是擔心,還不確診。」太醫勸解道︰「就是提前跟王妃說一聲,不要輕視了這場燒熱,多防備,讓王爺早點好起來。」一面提筆寫方子,一面道︰「屋里屋外多灑灑熱醋,現在天氣暖和,常通風,然後就是隨時觀察王爺,只要身上不起小紅點兒,應該就不是時疫。」
「好。」鳳鸞一一應了。
起身回去,見到蕭鐸卻是臉色平平,「王爺歇著,風寒養幾天就好了。」
蕭鐸沒有表情,「嗯」了一聲。
鳳鸞張了張嘴,也不知道從何說起。不然突然冒出一句,「其實前世的事兒,我一點都不恨你。」這話別說他不信,自己說起來都覺得虛偽。因而只是勸道︰「不管王爺心里想著什麼,總以養好身體為主。」
蕭鐸頭昏沉沉的,閉上眼楮,沒有說話。
鳳鸞皺眉道︰「王爺一直不開口,我也只能猜,並不知道三清大師跟王爺說了什麼,我……」嘆了口氣,「反正我想過了,便是三清大師厲害,能夠窺探我的前世,那也沒什麼要遮掩的。不論前世還是今生,我……,並沒有做過對不起王爺的事。」
蕭鐸緩緩睜開眼楮,看著她,——她的話沒有錯。
鳳鸞見他又要開口的意思,問道︰「王爺到底知道了些什麼?你不說,打算一輩子爛在肚子里,叫我猜來猜去嗎?」語氣里帶出一絲怨懟,「以前不是說好的,什麼話都要攤開了來說。」
「沒什麼可說的。」蕭鐸經歷了這些天,氣也消了,情緒也平復了許多,把當日的夢平緩說了一遍,「前世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恨我是應該的。」
居然有這樣的事?!鳳鸞震驚無比。
蕭鐸又道︰「我只是想不明白,既然你應該恨我,為何從進王府起……,還一直對我很好。」他閉上眼楮,不忍心說出欺騙二字。
為何?鳳鸞自己也回答不出來,輕笑道︰「或許是因為我傻吧。」嘴角勾起的弧度更甚,「當然了,想來王爺是不會相信的。」想起太醫說起的那些擔心,「那麼王爺還是相信我心懷不軌好了,盼著你登基,然後再害死你,自己做太後獨攬朝政。」
她道︰「所以,心腸歹毒的我,這會兒是不希望王爺死的。」
蕭鐸看著她,不知道要在怎麼回答。
不一會兒,湯藥熬好端了上來。
鳳鸞將藥放在他的床頭,「王爺好好喝,病好了,才有力氣掐死我。」反正解釋不清,越描越黑,好歹讓他先把藥喝了。神色復雜一聲冷笑,「王爺,若是擔心的話,就千萬別死在我的前頭,便宜了我。」
作者有話要說︰預計月底完結,收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