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處置蕭湛這樣做了親王的皇子,得皇帝拍板,不是刑部官員能做主的,所以皇帝病倒以後,有關蕭湛案子的最終決定也暫時懸掛。再說了,其他人又不像鳳鸞那樣知道皇帝這次沒事,都在擔心萬一皇帝駕崩,這……,站隊問題更要緊啊。
而對于皇子們來說,眼下最重要的問題就是在皇帝跟前盡孝,不管是蕭鐸、蕭湛,還是肅郡王、安郡王,以及新封的燕王,十二皇子等等一群沒成年的小皇子,一個比一個積極。後宮嬪妃們也不甘示弱,全都打扮素雅,卻仍舊畫了精致的妝容,按照位分站好了位置,把皇帝寢宮圍得水泄不通。
皇帝在龍椅上面坐了一輩子,從他坐上龍椅開始,就有無數的人爭寵獻媚,自然是分得清真心和假意的。更何況,現在根本沒心思理會那些哭哭啼啼,只覺得心煩,朝大總管太監蔡良道︰「朕還死不了,叫他們都滾回去。」說著,咳嗽起來。
王詡端了茶水過去,服侍皇帝。
平日里,他是不用做這些事兒的,自有小太監忙活,眼下情況特殊才親自上陣,待皇帝喝完水躺下,便垂手立于一旁。
皇帝咳了咳,「你說,朕要是走了,丟下這一攤子可要怎麼辦?老的老,小的小,沒有一個不讓朕操心的。」又是黯然自傷,「朕為他們操碎了心,他們又有幾個真心的痛惜朕?不過是……」
不過是,都想爭權奪利罷了。
王詡的頭更低了,這是皇帝自個兒嘮叨,不能插嘴,只能當一塊木頭存在。
「你覺得哪個皇子繼承朕的大統比較好?」皇帝看了他一眼,不等他回答,又在咳嗽中笑了,「你在端親王府當過差事,自然是覺得老六比較好了。」
王詡還是一動不動,但是……,心里卻是滔天巨浪。
皇帝這是打算把皇位傳給蕭鐸?早先雖然有猜測,但畢竟只是猜測,沒有這種從皇帝口中說出來的言語傾向,叫自己驚駭。要說本心,自己其實並不希望蕭鐸登基,他一登基,肯定不過留下自己的性命。他若一輩子都只是親王,皇帝駕崩了,還真的不好為難「先帝」遺留下來的人。
可是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幾位皇子之間的奪嫡爭斗已經白熱化,特別是蕭鐸和蕭湛,誰上位,對不會輕饒過另外一人的。如果蕭鐸不能登上那個位置,只怕下場不會好過,那麼她……,也會因此而受到牽連的。
所以,還是希望蕭鐸能夠登基罷。
這是怎樣一種絕望和矛盾的心情?王詡閉了一下眼楮,不願再想。
而皇帝病了以後,除了蕭湛的案子暫時不定,其余的奏折都讓幾位閣老和權臣商議著處理,然後再交與皇帝御覽過目。權臣中就有鳳淵,因為忙碌,在宮中逗留的時間倒是多了不少,一則處理奏折,二則還要適當過去探望皇帝。
這天剛剛忙完,正在暮色之中準備回府,遇到一個飛快跑來的小太監,低聲道︰「奴才是淑妃娘娘身邊當差的。娘娘說,皇上最近不召見後宮嬪妃,也不讓小皇子們到跟前伺疾,倒是奉國公時常面見皇上,想問問皇上的病有起色沒有?」
鳳淵凌厲的看了小太監一眼,一語不發,轉身就快步走了。
******
「轉身走了?」
「是。」小太監緊張回道。
鳳淑妃有些頹然,哥哥一點口風都不透露,看來還是不肯幫自己啊。倒是佷兒頗為心動,想了想,又吩咐小太監道︰「去禮部找一下鳳世朝。」
結果小太監跑去禮部,好不容易求爺爺告女乃女乃了半天,里面出來兩個內監,上來便拖人,喝斥道︰「鳳大人說了,內宮和外臣有別,下次再來就打斷你的腿,替淑妃娘娘好好管教管教。」
小太監灰溜溜的跑了回去,哭訴一番。
鳳淑妃心里一涼,這是……,哥哥連佷兒也交待過了?奪嫡這種事兒,自己又不是皇帝的寵妃,枕頭風吹不上勁兒,要是沒有哥哥和佷兒周旋,根本不成!可是就這麼放棄又不甘心,那個位置實在是太誘人了。
第二天,傳來奉國夫人病倒不起的消息。
把鳳淑妃原本讓嫂嫂進宮的念頭,給打得粉碎!哥哥這是,不給自己半點機會,完全不贊成十二皇子登基,所有的門路都堵了。
鳳淑妃就好似那看著河對岸有金山的人,心急如焚,偏偏過不去河,只能在岸邊看著,徘徊著,內心糾結而折磨。
而此刻,鳳世朝正在書房和父親說話,「父親,兒子已經按照你的吩咐做了。」臉上露出惋惜之色,「父親真的不替十二皇子爭取一把?阿鸞的夢,有些準,有些不準,父親為何如此固執?把姑姑的心思都給堵死了。」
鳳淵冷笑道︰「怎麼爭取?讓我去跟皇上說,看著十二皇子根骨清奇、人中龍鳳,是未來的儲君人選?皇上沒有這份意思,難道我還能矯詔不成?我就是想,也沒有那個潑天本事!更不用說,還有蕭鐸、蕭湛虎視眈眈的。」
「父親不是說,蕭湛已經不行了嗎?」
「那也輪不到十二皇子!」鳳淵道︰「十二皇子和鳳家有血緣又如何?當了皇帝,難道還能把江山送給母族?能那樣做的,是昏君!你看看皇上就知道了,對待秦家,也不過是些閑職和金銀財物罷了。」
鳳世朝眉頭皺了皺,「可是蕭鐸此人,太過深沉內斂、城府深,哎,誰知道將來能記得鳳家幾分情?況且鳳家並無擁立新君之功,最多只是輔助,幫著新君在新朝伊始周旋朝臣,功勞有限。」
「夠了。」鳳淵淡淡道︰「鳳家已經是奉國公府,便有有功,仍然是奉國公府,至多不過你們兄弟的官職升一升,我已經差不多做到盡頭,再加個虛餃太傅已經是天恩,要那麼多功勞做什麼?準備功高震主嗎?」
「這……」
鳳淵又道︰「十二皇子登基,鳳家多一個太後娘娘,將來為了新朝穩固,勢必還要迎娶別的世家女做皇後,用以穩固朝局和平衡,到時候鳳家和現在區別也不大。」頓了頓,「而蕭鐸登基,鳳家則多一個皇後娘娘,活的比你姑姑時間長不說,現今的蔣恭嬪做了太後也好應付。再者你看端親王待阿鸞的情分,阿鸞又生了嫡長子,到時候不僅下任潛龍,就連下下任都有了。」
鳳世朝被父親說得啞口無言,思量不已。
「這些都還是次要的。」鳳淵說出了最關鍵的核心問題,「現今是聖意,聖意不在十二皇子身上,你打算怎麼努力?先殺了蕭鐸嗎?既然聖上已經屬意蕭鐸,我們為何不順流而上,非要逆流而行呢?」最後道︰「鳳家的地位在臣子里已經是盡頭,只需要守住祖宗留下來的基業,錦上添花,而不需要烈火油烹。」
端親王府內,幽幽涼涼的梧竹幽居里面。
蕭鐸正在喝著鳳鸞讓人煲的熱湯,又香又暖和,還給幕僚們分了分,——該有威儀的時候有威儀,私底下,和幕僚們平和一點相處更融洽。喝完了湯,說道︰「照最近的情形看來,鳳淵的立場應該還是沒有改變。」
有人道︰「鳳淵是一個老滑頭,慣會見風使舵,眼見皇上待王爺好了,哪里肯去為十二皇子冒險?不過是淑妃自己痴心妄想罷了。」
有幕僚附和,也有人說起了別的。
蕭鐸由得他們去熱鬧爭論,沉默不言。
鳳淵沒有改變初衷就行,只有見風使舵什麼的,這不用計較,只要他不和自己對著來,就算有些小小私心也可以理解。這一是出于對自己有利的局面考慮,另一方面也是為阿鸞考慮,畢竟鳳家是她的娘家,自己希望能夠和睦相處。
照阿鸞的意思,父皇這次的病沒有問題,還有兩年時間,這兩年里面自己要更加謹慎蟄伏,務必讓父皇挑不出一絲錯來。
不過有人盼著他出錯,甚至……,主動讓他出錯。
******
這天上午,蕭鐸先是在兵部忙活了一陣,忙完以後,便去看望臥病在床的皇帝,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外,等人通報。結果來的不巧,蔡良出來道︰「皇上剛喝了藥,點了安神香睡下了。」
「好,知道了。」蕭鐸又問了幾句皇帝的情況,得知無事,露出一臉放心之色,然後道︰「父皇病中正應該多加休息,調養身體,我下午再過來。」
「端親王慢走。」蔡良面含微笑進去了。
皇帝听了回稟,頷首道︰「還是老六穩重妥當一些,不驕不躁,不急不徐,不像那些整天想在朕面前哭哭啼啼的,一心只為了自個兒的利益,哪有半分讓朕清淨休養的關心!」搖了搖頭,「朕越發愛動氣了。」
蔡良忙道︰「皇上喝的藥苦,脾氣大一點也是正常的。」
逗得皇帝一笑,「朕怕苦?又不是小孩子。」
里面主僕說話的功夫,蕭鐸已經走出了皇帝的寢宮。剛從偏門而出,正要走到內宮和皇帝寢宮的一段夾道,忽地發覺領路的小太監一過門,拐彎兒就不見了。
有蹊蹺!蕭鐸當即頓住腳步,路當然是認得的,不需要人領路也能出去,但是沒有人領路有事就說不清。心下一合計,打算再度返回皇帝寢宮,另外找個小太監領著自己出去,誰知道剛到一個假山旁邊,就忽地躥出來一個宮女撞在自己懷里!
不過用了一瞬的思量的時間,便想起這個畫面,曾經在阿鸞的前世里出現過,也就是說,有人迫不及待想要陷害自己,而且和前世的手法一模一樣!
蕭鐸一聲冷笑,抓起那個宮女根本不用看的,就直接朝她後頸上面劈了一掌,那宮女只悶哼了一聲,來不及做任何動作,就軟綿綿的跌了下去。寬大的假山後面,似乎另外還藏著有人,不由喝斥道︰「出來!」
剛才那個領路的小太監躥了出來,嘴里喊道︰「端親王殿下,你……」目光看到地上昏過去的宮女,準備好的台詞說不出來,「你、你這是……,怎麼了。」
蕭鐸饒有趣味的看著他們,今生前世不同,自己沒喝酒,他們怎麼就篤定自己一定會對這宮女怎樣?仔細看看,因為視線不太清楚,瞧著似乎有幾分水秀的姿色,至于和阿鸞相比……?連提鞋都不配!
「高進忠!」端王殿下中氣充沛,朝著高高宮牆外大喊了一聲,叫候立在月華門的高進忠叫了進來,「出了點事,你去叫兩個侍衛來幫忙。」讓人看住了小太監和宮女,並且勒了他們的嘴,防止自盡,又讓高進忠去請蔡良過來。
蔡良一看這架勢,情知是出事了,拉了蕭鐸到旁邊問道︰「怎麼回事?」
蕭鐸低聲一笑,「不知道啊。」朝那邊睨了一眼,「本王走著走著,領路的小太監就拐彎兒不見了,然後突然冒出來一個宮女,撞到我懷里。」他笑了,「我怕等下瓜田李下說不清,手重了點兒,先把人給拍暈了。」
那邊宮女已經醒了過來,面色蒼白,要自盡又沒有辦法自盡,一臉絕望之色。
「難道是那宮女走迷了?」蔡良還心存了一絲僥幸。
「不可能。」蕭鐸沉色道︰「大總管,如今父皇病著不已操勞,這種小事,還是先壓一壓,但是大總管你得給我做個憑證,免得將來說不出清楚。」
「王爺。」高進忠從那宮女身上搜出東西,遞了過來,「你看這個……」——
是一粒用蠟油包裹住的藥丸。
蕭鐸這下理由更充分了,勾起嘴角,「莫不是打算死在本王的懷里?真有意思。」底下的話沒說,想必對方是要給自己冠一個逼女干宮女的罪名,然後再讓宮女找機會含恨自盡,屎盆子就扣得妥妥的了。
只是還有疑惑,萬一自己不動手,難道那宮女要自解羅裙嗎?可就算那樣,證據好像也不是太足罷。要是自己設計對手,不動則已,一動必須一擊致命,不然打蛇不死後患無窮!倒是奇了怪了,對方到底是打算如何穩栽罪名呢?
不過這個問題,沒有讓端王殿下糾結太久,「讓慎刑司的人過來處理吧。」——
結果出乎意料!
慎刑司的嬤嬤扒了宮女的衣服,準備全面搜身,結果發現她的褲子上染了血跡,伸出二指順勢往她身體里探,竟然已經不是完璧!
兩個互相對視了一眼。
這名宮女到底打算做點什麼,不言而喻。
******
蕭鐸回來,笑著說了上午在宮里的事兒。
鳳鸞則是听得目瞪口呆,「這……,這樣也行?」平靜了會兒,思量道︰「倒也對,眼下蕭湛馬上就要出事,他們等不及到萬壽節讓你喝酒了。」
這對于她來說,絕對不是什麼愉快回憶。
蕭鐸有點後悔跟她說這事兒,本來是想分享一下破了對方陰謀的喜悅,結果忘了牽扯她,因而飛快結束話題,「不用操心,慎刑司那邊已經撬開了宮女的嘴,供出了梅貴妃,然後還有一些贓物作為證據,就等過幾天父皇病好了,再裁決。」
「過幾天?」鳳鸞擔心道︰「夜長夢多,會不會出什麼變數?」
當年皇帝為了擺月兌世家的控制,封了幾個高位分的妃子,都是出身平平,梅貴妃便是其中一個。她本人有些姿色,也得寵過幾年,可惜膝下的幾個皇子都夭折了,所以只是一個空架子罷了。
後來求了恩典,將施貴人的兒子十五皇子寄養名下,一起共同撫養。但是施貴人得寵的時間短暫,這幾年早已經失寵,況且十五皇子是皇帝最小的兒子,現今才得九歲稚齡,連奪嫡排隊的資格都沒有。
所以,梅貴妃也在謀劃後路吧。
「沒事的。」蕭鐸在她肩頭上拍了拍,「我不讓蔡良稟告打擾父皇是禮數,蔡良不會傻得一個字都不說的,肯定擇了時機早就回稟了。不然的話,他一個總管太監,何以膽敢把梅貴妃給看了起來?自然是父皇的旨意。」
他悠悠道︰「想來……,這會兒已經有禁衛軍去成親王府了,老七還敢動嗎?不動還能讓父皇留一份情面,再動,粉身碎骨都有可能。」
蕭湛想得挺美,讓自己染上一個在父皇病重期間,逼女干宮女的罪名,好轉移大家的視線不說,而且還敗壞自己的名聲。到時候,只要父皇的天平傾向與他,自然就會把他給保出來了。
倒也算得上是一條「剪除哥哥」的奪嫡妙計。
可惜,他失敗了。
******
皇帝養了半個月的病,在太醫的精心治療下好轉不少,又休養了幾天恢復,精神好了不少,預備再過幾天就開始上朝。不過在上朝之前,還有件事要辦,那就是幾天前發生的「宮女誤撞皇子」一案。
蕭鐸、宮女、領路小太監,梅貴妃,以及被咬出來的成親王蕭湛。
案子其實沒什麼好審的,慎刑司有得是手段,已經只剩下半條命的宮女咬出了梅貴妃,梅貴妃還沒等上刑具,就嚇得花容失色招出了蕭湛。此時此刻,她正在皇帝面前嚶嚶哭道︰「臣妾是一時糊涂,上了成親王的當,他說等他登基以後,就保十五皇子一輩子前程遠大,保臣妾的後半輩子榮華富貴……」
蕭湛怒道︰「本王何曾指使過你?何曾說過這些?!」
梅貴妃哭道︰「你沒說?你沒說,我會答應替你做那種歹毒事?」其實蕭湛的確是沒有直接說,而是太後暗示,但是這有什麼區別?眼下只求早死早超生,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太後是不敢拉,只好拉上一個皇子了。
于是發狠哭道︰「皇上,臣妾這是豬油蒙了心啊。」
皇帝靠坐在椅子里面,寒涼道︰「可有憑證?」
「憑證?」梅貴妃搖搖頭,繼而在皇帝凌厲的眼神下一抖,慌了,「皇上,這種事都是不能宣諸于口,怎麼會有憑證?皇上、皇上你要相信我,相信臣妾,真的是成親王他授意……」
作者有話要說︰祝大家周末愉快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