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興燦夜,如墮客夢。
那一瞬間,江蘺的腦海里只浮起這八個字。
銀白色的靴子一點,仿佛踏花一般的踏在那疾奔的馬頭,頓止。
馬突然垂下了頭,再也動彈不了分毫,一瞬間臣服了下去。
楚遇帶著江蘺輕輕的落在馬車板上,目光微垂,剔羽般的睫毛一線溫柔,似乎沉寂如夜,又似微微顫動猶如蝶翼。
他的目光落在江蘺的手腕上,雪白的手腕染了血色,眼神微微一深,然後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江蘺的手。
江蘺一呆,下意識的道︰「這是馬血。」
她說著將自己的目光一偏,因為那奪人的唇色是讓人承受不住的艷麗,她這一偏,才發現周圍都是人影,全部好奇的打量著他們,目光凝固在他拉著她的腕上,目光曖昧,竊竊私語。
江蘺心中一醒,急忙想要將自己的手伸出,但是剛剛一動,那只手卻往下的一滑,順勢握住她的手,不再放開。
江蘺心中一驚,掙了掙,但是力氣卻仿佛石沉大海,無法撼動分毫。
他,這是干什麼?
江蘺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
看似光滑如玉如奉佛龕的手,指月復上卻帶著厚厚的繭,輕輕的摩挲在她的指掌間,有微涼但是卻安心的溫度。
她微微一呆,下意識的尋找他的另一只手,才發現另一只手正放在自己的腰上。
她的身子微微一側,躲開他的手。
楚遇的手不著痕跡的收回,卻慢慢的抬起來,放在她的手上。
江蘺驚異,但是對面的男子卻什麼話也沒有說,緩慢而不容抗拒的將她握著的手翻開,最後看到那橫亙在掌心的傷痕。
那是剛才拉著馬的韁繩磨出的水泡和紅痕。
「沒事,只是磨傷了而已。剛才,多謝九殿下了。」
江蘺淡淡的說著,然後再次想要將自己的手從他手里抽出,現在,她還受不了和任何人如此親昵,哪怕僅僅是手而已。
那人的睫羽突然動了動,然後慢慢的抬起眼來,深泓雙眸璀璨繁星,就那樣,深深的看著她。
在這一瞬間,江蘺的腦海一片空白,那眼神里的東西,深的讓人看不清,卻也,太讓人心驚。
隱忍,孤獨,期盼,懺悔,悲傷,決絕,還有無聲的濃烈,幾乎要被卷進去,吞噬。
她的心莫名的絞了起來,第一次,因為一個人的情緒而被感染。
楚遇卻什麼話都沒有說,那眼神匆匆一過,眨眼消失,最後歸于寂滅虛無。
他緩慢優雅的伸手,旁邊有人為他遞上水晶瓶與白棉,他將江蘺的手攤開,然後輕柔的將水晶瓶中的藥物倒在她的手上,用帕子一圈圈裹好。
待一切做好之後,他的手終于慢慢的放開,抬起頭來,薄唇微微一顫,似乎想要開口,但是最終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在馬車板上翻身騎上旁邊的一匹白馬,絕塵而去。
他的背影在漫天燈火中猶如空城,這世間紛紛擾擾,卻仿佛染不了他一袂衣襟,身後的侍衛整齊劃一的跟隨,卻依然與他不在一個世界。
江蘺慢慢的低下頭,看著那輕柔的棉布,想起那雙手,鼻尖似乎還帶著淡淡的冷梅藥香,咫尺可及。
她心中有太多的疑問,但是現在卻無從獲取。他不是應該厭惡自己的麼?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局?
江蘺輕輕的吐出一口氣,這時候,只听一把冷脆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姑娘。」
江蘺轉身,只見明月和彩雲駕著一輛馬車在她的身後,在她的目光掃來的時候恭敬的低下了頭。
這也是那個九殿下準備的?
這個人,心思太深了。
江蘺對著她們微微的頷首微笑,然後將目光轉向那輛被震得快要散架的馬車,眼里疑惑一閃,然後掀開車簾,才發現剛才因為激烈的前行,竟然將清歌給震暈了過去。
她上前,將清歌給拉起來,旁邊的明月和彩雲一看,急忙上前接過,她們細女敕的手臂仿佛提著燈籠似的,輕而易舉就將清歌給提到了對面的馬車里。
江蘺心中也不驚訝,自從那日看到她們扎起的褲腳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兩個小丫頭不是簡單人。
江蘺進入馬車,一邊用車內備好的濕巾將自己手腕上的血擦干淨,一邊想著這路上的刺殺到底是何人為她準備的。
固凌公主?柳盈和賀月姚?又或者是皇貴妃舊部?甚至是,楚遇?
想起最後一個名字,江蘺搖了搖頭,不能帶著私人感情去揣度,否則就會處于下風,盡管多麼不願意相信那樣一個男子會刺殺自己,但是現在,誰也不能放過。
她微微的閉眼,靠在車中想著在大庭廣眾之下和男子作出親密動作所能帶來的後果。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
楚遇的手執起韁繩,一個人匹馬在黑夜中行走,身後跟著的侍衛全部離他五米之遠。
他的手輕輕地握住,仿佛到了現在手上還殘留著那一只手的溫度,似夢中無數次幻想過的輕柔。
他想起她看見自己的呆怔,嘴角不由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來。
她一定不知道那個時候他是多麼克制,才能忍住不將她緊緊的擁抱入自己的懷中。即使還想給她一些緩沖時間,但是他卻等不及了,九重地獄也罷,無論如何,放不下手了。
這一生,即使燃燒成灰,也要如飛蛾撲進光明,雖死無悔。
他的手突然抬起,身後的侍衛齊齊停止了動作。
「那些人呢?」低沉的嗓音裹入黑夜中,帶著些微的冷意。
「全部殺了。」後面為首的一人低頭道。
楚遇微微垂下目光,薄薄的唇微抿,眼角飛出一絲線條,頓了片刻,才道︰「從今天開始,你們派影衛隨身相護。一有異動,不管是誰,格殺勿論。」
「是!」
馬上的男子緩緩的回頭,天邊的光線勾勒那極致的輪廓,他睥睨的眼神緩緩的流過,最後抬起頭來,看著這一望無際的天穹,沉沉的將萬物給籠罩,不帶一絲的不容反抗。
上蒼麼?我來與你一戰,如何?
他開口,聲音不帶分毫的起伏,寂靜如夜,如死神下達審判︰
「明日,血洗周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