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田老爹錯愕,隨即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沒有敢接田兮的話就轉移了話題,「老二媳婦,那個,你有什麼打算嗎?」
「什麼打算?」水青荷沉浸于悲傷的情緒中,沒有听懂田老爹的話,愣愣的反問一句。
「就是,老二的喪事!」田老爹艱難說完,雙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迅速掃眼田老二低下頭去。
剛才還假惺惺的,這就露出本性了?田兮冷笑,等著看他會如何處理。
「我,不知道!」這時候水青荷才不得不相信田老二已經死亡的事實,一時間,難過,恐懼,茫然齊齊襲上心頭,話落水青荷已經泣不成聲了。
像大多數的農家女一樣,小事還能拿了主意,一遇到大事習慣性的就依靠男人,可現在田老二不在了,水青荷的天就塌了。喪夫之痛,對未來的恐懼和茫然,已經擊垮了她強撐的意志,瞬間崩潰了。這時候,水青荷腦子里一團亂,似乎除了哭,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麼。
呃?設想過千萬種水青荷會有的反應,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種情況,田老爹緊緊袖子里的錢袋,為難的皺起眉頭。
如果田老二是有病,他想依靠他,自然會爽快的將錢拿出來,可人已經死了,他就有點猶豫,想把錢留下。
田兮看似專注給田老二擦拭腳丫,實則時時注意著田老爹的反應,瞥到他隱藏在袖子里的小動作不屑一笑,既然邁出這一步了,還由得了你反悔?做夢去吧!
田兮嘴角一勾,「哇……」一聲大哭起來,「 」沖到田老爹跟前跪下,抱住他的雙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要多淒慘就有多淒慘。
所有人都被田兮突然的動作弄懵了,水青荷以為女兒是難過,眼淚掉得更凶。
好半晌,田老爹才反應過來,僵直的身子松懈下來,拍拍田兮的腦袋︰「乖,地上涼,快起來!」說著,抓住田兮的雙臂想將她從地上拉起來。
田兮用力抱住田老爹的雙腿,臉頰在他小腿上蹭著,邊哭邊說︰「爺爺,求求你救救我爹,我爹要是死了,我和弟弟就沒爹了,我們就成了孤兒了啊!求求你了爺爺!」
田老爹被田兮的話觸動,心里一柔,大掌蓋在田兮腦袋上,聲音哽咽了幾分︰「你爹……你爹已經不行了,救不了了,先起來,啊?」
田兮仿若沒听到,哭得更大聲了︰「哇……沒了爹……我們……就要……被人欺負……沒人管我們……了啊……」
田兮的話說得斷斷續續的,意思卻表達清楚了,邊哭邊說還打著嗝,眼淚鼻涕一大把,聲聲驚心,字字血淚。
田老爹心頭的最後一絲猶豫被擊碎,老眼一紅落下淚來︰「乖孩子,誰說你爹沒了,你們就沒人管了,不是還有爺爺嗎?爺爺管,爺爺管啊!乖,先起來吧!」揉著田兮的發頂,多了幾分從沒有過的憐惜。
田兮垂目遮去眼中精光,在田老爹身上蹭了蹭站起來,小手依舊緊緊揪著田老爹衣襟,仰起小臉小心翼翼詢問︰「真的嗎?」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欲掉不掉的。
「嗯。」田兮剛才的話讓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經歷,鄭重點頭。
「太好了,爺爺!我和弟弟不用受欺負了!」田兮漾起笑臉抱住田老爹一只大腿,低下頭的瞬間嘴角勾起,眸子劃過一絲冷意。
田老爹拍拍田兮腦袋,掏出二兩銀子遞給水青荷︰「這個你收好,不要跟人說是我給的,棺材板家里有現成的,請了匠人就能開始打了,裝裹衣裳就讓小妹和你去買吧,現做已經來不及了。」
田老爹頓了一下,又接著道︰「你照顧好孩子們就行了,至于別的事,有我呢!」
水青荷不敢相信听到了什麼,眨眨眼,再眨眨眼,直到馮氏對她點頭才相信她不是在做夢,木呆呆的點了下頭。
「那,你們忙,我就先回去安排事情。」注意到水青荷和馮氏的互動,田老爹尷尬的紅了面龐,撂下一句落荒而逃。
田兮盯著田老爹離開的背影緩緩勾唇,我爹死了,再沒了顧忌,等我爹下葬以後,你們就等著好好接招吧!
田老爹出了屋子,才松了一口氣,回過頭看看田兮家,眼底疑惑更深。奇怪,是錯覺嗎?怎麼那孩子說那些話的時候明明冷漠冰冷,轉眼間就撲在他懷里哭得稀里嘩啦的,是他感覺錯了,還是那孩子真的有那麼深的心計?
轉而想起田兮望著他時的眼神,又搖頭失笑︰真是想多了,怎麼可能,她就是個孩子,怎麼會有那心計?田老爹甩甩頭,拋去腦海里的念頭,將心思放在田老二的喪事上。
田老爹願意承擔起田老二的喪事是她沒想到的,只要他們不來為難她她就滿足了,至于其中原因她不想去深究。不是她沒骨氣,實在是她一個婦人,能承擔的有限啊!水青荷收回怔怔的目光,望向田老二又滾下淚來。
不知田老爹是怎麼和他幾個兒女說的,第二天,田老爹就拿出他的棺材板,找來匠人開始打材了,水青荷和田小妹去城里置辦裝裹。
祖上傳下來的規矩,說是家里的有死人的不讓高聲喧嘩,以免驚擾了亡靈。田家祖宅有點小,折騰不開,田老爹就將匠人打材的匠人安排在了田老大家院子的外沿。
可能是覺得家里沒大人田兮好欺負,也可是找茬挑釁以表達對田老爹的不滿,半上午的時候,田老三在院子里破口大罵木匠,不讓在他院子里打材。木匠沒辦法工作,找到了田老爹,田老爹二話不說,咬著牙怒氣沖沖的找上了田老三。
「老三,你還是不是人啊,那是你哥,他人都死了在你院子里打下棺材就不行了?你個忘恩負義的畜生,難道忘了是誰從狼口下救的你,是誰給你說的媳婦,給你出的彩禮?不用說不在你的院子,就是又怎麼樣!這是你的嗎?田書家是老子的!」田老爹覺得田老三太不是人了,心寒啊,也不管田老三臉上能不能掛得住就將過去的事情都翻了出來。
兩個匠人飛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吃驚,不屑。大消息啊,以前可從來沒听說過,不是說是田大子說好的嗎,怎麼一下子又變成田老二了?看來,田老爹的人品不怎麼樣嘛!
還有田老三,救命之恩,說媳婦,出彩禮,這是多大的恩情啊!既然有這樣的淵源,連打個材都不讓在他院子里,太不是個東西了!
田老三看到了兩個匠人眼里的鄙視,不屑,惱羞成怒,對田老二一家恨意更盛。都是一個娘生的,為什麼田老二處處比他強,力氣大,地里的活計干得好,自己退了一門親還能又說一個,就連丈母娘家都待他如親生,他就處處不如人?
太不公平了,現在呢,人都死了,爹還要管他,讓他如何自處?
反正已經丟盡了臉,也不在乎更丟人了。田老三握拳,索性豁出去了,梗著脖子大吼︰「院子是我佔著,分給我就是我的,我說了算,不準就是不準!要是非在這里,就不要想打成這口材!」
「你!」田老爹氣急反笑,指著田老三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找回聲音,「好,好,真好!田老三,從今天起,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田老爹話一出口,所有人震驚了,田老三呆在那里忘了反應。
木匠們沒想到會鬧成這樣,上前勸著田老爹他們。
「媳婦,爹來真的了,我出去勸勸啊?」田老大說著就要往外著,被馮玉一把拉回來。
「你給我回來!」馮玉咬牙,狠狠瞪眼田老大,恨鐵不成鋼。
田老大回頭,不解的看向馮玉︰「媳婦,不是說好和老三一起的嗎?你怎麼不同意我去啊?」
「你這個榆木腦袋!我那是騙他的,你還真以為我會讓你跟他一起去惹了你爹娘啊,這對我們沒好處的好不好!」馮玉白眼田老大,不屑的瞥眼外面的田老三。
田老大越發不明白了。
馮玉勾起一抹冷笑,輕聲解釋︰「你想啊,老二死了,老四離得遠,老三再要和你爹娘生氣了,你說,以後他們那些財產是誰的?就老三兩口子那樣的蠢貨,要不是利用他們,我回和他們來往,沒得讓自己跌份了!」那兩口子,她馮玉從來就沒看在眼里,現在鬧成這樣正和她意,她為什麼要去出頭?又不是傻了!
田老大眨眨眼,好半天才明白過來,隨即狂喜,狠狠的親了口馮玉︰「媳婦,還是你想得周到!」
「噓,別讓人听見了!」馮玉揚眉,打了個噓聲。
外邊吵吵嚷嚷的,根本沒人注意到田老大家的動靜。
「你們不用勸了,我已經決定了,一定要和這個畜生斷絕關系!你們不用搭理他,往老大家那邊挪一下,就在那里打!」田老爹早就想這樣做了,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機會,他怎麼會錯過?說完,田老爹叫了田老四,幫著匠人們將棺材挪到了田老大家這邊一點。
田老三眼睜睜看著田老爹他們走開,瞬間跌坐在原地。
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田兮眸中冷光閃過,悄悄離開門邊。
田家祖宅。
田大妹猶豫了好久,終于瞅到一個機會,趁著田老爹出去試探著開口︰「娘,將你的裝裹被子送出去,你不用了嗎?」
趙梅停下動作,定定看著田大妹︰「大妹,老二那麼大個人都不在了,我還舍不得兩條破被子嗎?這些話以後不要再說了,老二是我兒子!」
一句話被頂回來,田大妹訕訕閉上嘴巴。
這次田老爹和趙梅態度強硬,無論誰說什麼都不听,田老二喪事順利進行,停靈七天後,埋在了田家祖墳邊。
祖上的規矩,爹娘尚在人世的人死後不能進墳,只能先埋在一邊,等爹娘過世下葬時再帶進墳。
看著新起的土堆,田兮默默落淚。
這座墳不僅埋葬了田老二,同時,也埋葬了田兮。
香煙裊裊,紙錢飛舞,那些不相關的人說著不相關的話。田兮牽著弟弟給爹磕頭,眼淚泛濫,至于他們說了些什麼根本沒有在意。
「呀,下雪了!」不知是誰驚呼一聲,眾人抬頭望去,果然,不知什麼時候天空暗沉一片,鵝毛大雪飄舞著落下。
「這可是好兆頭啊,老二家的後人一定會有大出息的!」
「這麼多年了都沒見過落墓就飛雪,看來我們村要出貴人了!」
……
眾人熱烈討論著,羨慕,嫉妒,不以為然皆有,田兮將這些話听進耳內,冷笑置之。
「快回去吧,雪越來越大了,再回去就不好走了!」雪花飄舞,越來越密集,一會兒工夫地上覆蓋了白白的一層,入目白茫茫一片,再看不到土地的顏色。
田小妹抱了田峰,一手牽著田兮,一眾人沿著蜿蜒曲折的小路爬上斜坡,獨留下孤零零的新墳。
爹,你安息吧,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
田兮回頭,最後看眼埋著父親的新墳,收起眼淚踏上大路。